第387章 廓州烽火(五)

  卧牛岗牛头与牛腰之间的谷地为南北走向,呈梨形,两头小而中间大,只是北口比起南口要开阔上不少——南口仅有十余丈宽,而北口则宽达三十余丈,从防守的角度来说,南口易守,而北口则利攻,很显然,若是撤退的话,则刚刚好颠倒了过来,从这个意义来说,选择从北口撤退令毫无疑问是无甚可挑剔处的,一众早就没了头绪的吐蕃官兵们一听噶尔?赞婆将令已下,自是无人敢有甚质疑处,乱纷纷抢马奔行,拥挤着便要从北口逃出这块死地。
  “呜,呜呜……”
  没等一众吐蕃官兵冲出北口,北口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旋即,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今地暴然而起,中间夹杂着震天的喊杀声,登时便令原本就慌了神的吐蕃官兵彻底乱成了一团,谁也说不清北口外杀来的敌骑究竟有多大的规模,又怎敢强行冲出去送死,于是乎,挤成一团的吐蕃官兵们又呼啦啦地全都撤了回来。
  “该死!快,调头,全军调头,从南口撤!快撤!”
  一听北口处马蹄声大作,饶是噶尔?赞婆生性沉稳,到了此时,也一样沉不住气了,气恼万分地挥了下拳,拧转马首,改变了原定的突围方向——北口虽宽,可也就只有三十余丈而已,唐军骑兵来的不消多,只须区区千余骑便足以彻底击溃既无阵型又无战心的吐蕃大军,真要是被唐军赶得放了羊,再多的兵马也不够唐军杀的,这么个常识噶尔?赞婆自不会不懂,当然了,他更清楚的是——唐军廓州城中拢共就只有一营的铁骑,既然北口出现了唐军大部,那剩下的南口势必空虚,有鉴于此,噶尔?赞婆自是紧赶着改变了前令。
  吐蕃军这一来一回地折腾之下,山上的大火借着风势已烧到了营房边,看看就要燃进了营中,而原本着了火的大营东侧此时已是火势冲天,再不设法逃生,全军只怕都得交待在此处,到了这个份上,噶尔?赞婆也顾不上整军了,衣甲不整地拎着把大刀便率领着一众亲卫率先冲向了南口,沿途也不知撞飞了多少的乱兵,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冲出了狭窄的南口,再回头望去,营中早已是烧成了燎原之势。
  “吹号,聚结!”
  望着营中的冲天大火,再听着诸军的惨嚎连连,噶尔?赞婆心疼得直抽紧,脸色黑得跟锅底一般,但却绝不肯就此认输,在他想来,此际兵力不多的唐军依旧在北口集结,己方若是能整合出一支骑军,未必便不能将唐军绞杀当场,这便一咬牙,高声怒吼了起来,试图稳住散乱的一众手下。
  “呜,呜呜……”
  噶尔?赞婆的想法确实不错,倘若唐军主力真如其所想的那般布置的话,他没准还真可能翻了盘去,不过么,事实却是残酷无比的,就在噶尔?赞婆拼力整顿乱军之际,不远处的小石山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紧接着,马蹄声暴响中,一大队唐军骑兵从山脚处转了出来。
  “出击,杀!”
  眼瞅着吐蕃乱军在南口外的荒原上挤成一团,黑齿常之登时便笑了起来,一挥手,高声下达了出击令,他自己更是纵马冲在了最前面,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黑齿常之的这个夜袭计划其实相当的冒险,最关键的一环便是能否顺利纵火,幸亏其堂弟总算是不负所托,接下来还有一个关键点,那便是放在北口的虚兵会不会被吐蕃人看破,毕竟那头号手虽有七八人,可真实的兵力却仅仅只有一百余骑,只是赶着换乘的战马冒充大军冲锋罢了,万一要是吐蕃军冲得快了些,极有可能看透唐军的虚实,真到那时,虚兵必败无疑,吐蕃人大可安然离开险地,好在这一切可能导致全局失败的事儿都不曾发生,眼下吐蕃军试图整顿兵马的举动更是给了唐军一个冲锋破敌的大好机会,一场大胜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自由不得黑齿常之不兴奋异常了的。
  “不要乱,稳住,结阵,结阵!”
  一众吐蕃官兵刚逃离火海,正自心惶惶之际,猛然见唐军大举杀来,登时便乱了套,人马相互践踏之下,死者不知凡几,直急得噶尔?赞婆冷汗狂冒不已,拼力地扯着嗓子嘶吼不已,试图稳住已是一团乱麻的队伍,奈何人吼马嘶之下,却是无人再听其下令,眼瞅着事已不可为,噶尔?赞婆懊丧地长叹了一声,放弃了最后的努力,一拧马首,领着数十名亲卫拨马便向西逃窜了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眼瞅着敌军已是彻底乱了套,大唐铁骑的战号声登时便更响亮了几分,呼啸着冲过了两军之间的空地,如利刃切牛油般地杀进了乱军之中,只一个冲击,便将吐蕃军杀得人仰马翻,群龙无首的吐蕃军连一丝的抵抗都没有,乱纷纷地便全都四散逃了开去,丢盔卸甲之下,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杀,再杀!得了势的唐军丝毫不因吐蕃军的抵抗无力而有半点的仁慈之心,紧追在溃军的背后,不停地左右迂回穿插着,时不时地从溃军中割下一团肉来,跟赶羊似地追着溃军杀出了数十里之遥,直到马力已疲之际,方才停下了追击的脚步,回转过身来,又对落在后头的吐蕃乱兵好一通子绞杀,待得天色大亮之后,这场夜袭战方才算是落下了帷幕,至此,一万五千余来犯之敌能囫囵地逃回鄯州大营的已是不足三分之一,余者不是逃散了,便是成了唐军的刀下之鬼,而唐军不过仅仅付出了百余人的伤亡,一夜战将下来,以唐军完胜告了终了!
  咸亨三年九月十八日,阴,从辰时起,便不时地飘着细细的雨丝,可雨却始终不曾真的落将下来,只是一味压抑地阴沉着,正如赫茨赞此刻的心情一般——自打三天前那场骑军对决输给了唐军之后,从大营那头来的训斥与死命就没停过,要求就一个——强攻,强攻,再强攻!直到拿下枹罕城为止!
  拿下枹罕城?若是可能的话,赫茨赞自是乐意得很,但要他用手下已仅剩下一多半的精锐去填,那可就是万万不能之事了的——按吐蕃的军制,兵多兵少就是万户长是否说话硬气的根底所在,一个手中无兵的万户长连个屁都不值,随时会成为替罪羊,被人阴到死,这一点,久在军中的赫茨赞又怎会不清楚个中之蹊跷,他自是不肯将仅存的有限兵力再往枹罕城那个无底洞里填了去,再说了,就其现有的兵力而论,也已经不足以拿下得到了李贺部支援的枹罕城,故此,哪怕噶尔?钦陵那头如流水般传来了一道接着一道的死命令,赫茨赞却极有创意地发动了最新式的“强攻战术”——每日一大早,赫茨赞必定自率本部兵马在离城一里外列阵,然后派出宁古思都手下的杂兵到城下骂战,城上城下口水纷飞上一番,天不午时,大家伙都“战”累了,那就各自收兵,这等奇而怪之的战争“激烈”地进行了三天,双方都玩出了默契来了,赫茨赞自是巴不得这仗就这么一直持续到战事结束方好,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噶尔?赞婆兵败廓州之后,为了转移军内的不满情绪,噶尔?钦陵舍不得拿其弟作法,便打算拿赫茨赞开刀了,这不,噶尔?钦陵身边的亲卫队长都亲自前来督阵了,勒令赫茨赞今日内必须拿下枹罕城,面对着这等几乎不可能完得成的任务,赫茨赞能高兴得起来才是怪事了的。
  “大将军,天时不早了,该可以开始了罢?”
  噶尔?钦陵的亲卫队长可不是甚好说话之人,这一见赫茨赞在那儿磨磨蹭蹭地拖着时间,立马毫不客气地开口说了一句,话虽是句商量的话,可口吻却满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唔,那好,这就开始好了。”
  赫茨赞实在是百般不想攻,可一见那亲卫队长的脸色不好相看,却也万分无奈得紧,没奈何,只好装出一派无所谓的样子,耸了下肩头,抬起手来,便要下达攻击之命令,可就在此时,却见一骑报马亡命从东面冲了过来,眼神不由地便是一凛,伸在半空的手也就此僵住了,一股子不祥的预感不可遏制地从心底里狂涌了出来。
  “报,大将军,东面三里处发现唐军大队人马,看旗号,是唐英王之旗号,正急速向我军杀来!”
  果然不出赫茨赞之所料,报马一冲到近前,甚至连滚鞍下马都顾不上,直接在马背上一躬身,紧赶着禀报道。
  “啊……”
  尽管早有预感,可真一听是李显亲率主力杀到,赫茨赞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惊呼了一声,脸色瞬间便难看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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