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那这柄宝刀来就大宋的武备水平,向落后山区的少数民族女真族做个小小说明,高强的用心是极其阴暗的:这样的刀,价格达到几千贯文甚至更高,不要说是作为步兵的装备,就算是中下级军官人手一把,就足以令大宋的财政彻底破产。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要全面认识一个国家,一支军队的装备水平,其尖端武器装备又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
“说到底,咱还是很实在的,都没有藏私呢!”一面给自己筑起了心理堤防,高强开始口沫横飞地描述自己这柄宝刀如何如何锋利,如何如何了得,跟着从一旁的史文恭那里取了一支长槊,轻描淡写就砍作几端,那刀锋在阳光映照下更加耀眼,其寒气更胜东北的春寒,在旁边观看的粘罕等几个女真战士无不瞪大了眼睛,直到被这寒气侵的打了个冷战,这才醒了过来。
女真人一直苦于武备不足,这等宝刀落到粘罕的眼中,他的眼光立刻就充满了渴望和侵略性,其凌厉处更胜于一个蹲了十年苦窑,刚从山上下来的强奸犯。不过,粘罕号称金国开国第一名将,却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他一面死死盯着这刀的刀锋,一面问了句:“高使者,这样的刀,大宋一年能出几把?”
“这个么……”高强心说你还真行,一下问到了点子上,好在我们中原人有的是狡猾肚肠,避实就虚还是会地:“事关国家军事。我也不好说的太多,这刀乃是家父赠我的礼物,同时又铸造了十余把类似的兵刃。也是这般的锋利。”一面向韩世忠招了招手,他的佩刀也是当日在东京汴梁,金钱豹子汤隆为高强铸造的那批兵器中的一把。
粘罕将两把刀都讨了过来,手中掂量掂量,又虚劈几下,便还了回来,摇头道:“高使者的刀。太轻太软,象韩勇士这把刀,才是战士应该用的。”
高强咳嗽一声,且不和他争论自己的刀好在哪里。直奔自己的主题:“粘罕孛堇,这样的刀,可胜过你们现在的武器么?”孛堇,又译作孛及列,乃是女真的官名,即部落大人的意思,后世明末建州女真起事东北,终有中原三百年江山。其八旗头领称为贝勒,盖孛堇之变音,其含义并未改变,高强用来称呼粘罕,那是存了恭敬的意义。
果然是人都爱听好听的,粘罕身为女真国相撒哈的长子,其父是女真族中最高领导层之一,倒也当的起“孛堇”这个称谓。当即笑纳了,点头应道:“确实是好。我们女真人的盔甲是极少的,因此不能用来试验。不过瞧这般锋利,恐怕要两重甲才能勉强抵挡地住。”
看了看左右,那几个女真战士甚是机灵,马上将随同高强一道的几个奚族战士隔了开来,听不到这边的说话,粘罕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高使者,看你和你部下的武器,大宋的确是出产优良的兵器,你知道,我们女真的战士,是太阳照到的地方下最勇敢地战士,可是我们的女真地方,却没有可以用来铸造武器甲胄的铜铁,因此我们的武器,都要向外人来换得。”话到这里,他却顿住了,眼睛只瞥了瞥高强,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不说了!
高强立时对粘罕再次刮目相看,生活在社会活动极其落后的女真部落,能够这样精通交涉的伎俩,女真人难道是天才?这样的一个民族,一百多年前还处在原始氏族社会,人数和生产力都可以用渺小来形容,可是却能够在几百年中两次入主中原,并且统治了数百年之久,真可以用奇迹来形容!为了咱们自己汉人的面子,还是夸奖人家几句的好,毕竟打输了是事实,要是一个劲的叫骂什么对方不是人是垃圾之类的话,只能说咱们的老祖宗连垃圾都不如……咳咳。
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加上时间紧迫,高强也就不兜圈子了←在马背上倾过身子,向粘罕道:“粘罕孛堇,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向你提供足够数量和稳定的武器供应,用来交换你们女真的良马,以及境内的出产,比如人参,貂皮,虎骨等等,你们现在用什么价格购买外人的兵器,我照着减三成,如何?”
粘罕心中大喜,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依旧是皱着眉头不说话,直到高强报出了一个数字,每年可以提供全装铠甲五百副,刀枪弓矢亦同此数,他才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从马上伸过手去,用力拍着高强的肩膀道:“高使者,你真是长生天降下给我们女真人的使者!好,我马上通知我的父亲撒哈,还有乌雅束叔叔,阿骨打叔叔,将把你当作女真人最高的贵宾来款待!”
二人谈笑间达成了马上之盟,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只是高强心里转的念头,当世就没一个人能猜中了:“后世宋金之间有海上之盟,相约共同伐辽,结果辽国固然完蛋大吉,大宋也没能撑多久;如今在本衙内手上,缔结了这个马上之盟,还会不会向从前一样的发展呢?哼哼,走着瞧吧!”
队伍继续前进,不久离开树林,来到一片空地。高强在马背上举目四望,见这片空地南北都是山林,郁郁葱葱的遮住了视线:中间一条河蜿蜒穿过,河宽数丈,河上结着冰层,有些帐篷就扎在冰层之上。
河边零零落落,散布着几十个尖顶帐篷,不似高强一路行来所见到的契丹形制,倒有些像以前电视里看过的美洲印第安人所居住的那种。队伍的前导斥候早就将讯息带给了这里的人们,因此粘罕大队刚从山林中驰出。便有数十骑上前来迎接。
不去管身边的战士们觅地安营,粘罕拿马鞭指了指面前的河,语声中忽然多了些莫明的情感:“高使者。这条河流,就是哺育了女真人地按出虎水,这是长生天赐给女真人的宝贵财富。”
高强低声问了问一旁的李应,才知这“按出虎”一词,出自女真语,倘若翻译成汉语,就是“金子”的意思。看来历史上女真人起兵,国号为金,就是取了这条河的名字,其民族情感倒也朴素。
二人并马缓缓而行。粘罕向高强介绍,原来这里几天以后就是女真每年春天的第一次墟市,附近数百里的商人和部落都会赶来,大宗的物资在此处交易。
“高使者,你可以睁大你的眼睛,在来到这里的人中间,或许就可以找到那些杀死你同伴的马贼的身影。”粘罕狡黠地向高强眨了眨眼睛。
“呸,还什么或许?咱俩这是瞎子吃萤火虫……心知肚明吧!”高强已经明白。那伙马贼多半就是像他推想的那样,一直在向女真人提供武器,这里就是一个交易的地点,马贼们既然来到了女真境内,要想获得赖以生存的物资,靠抢是不行的,只能在这样的墟市上交换,因此这春天里的第一次墟市。一定会有马贼到来。
既然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讯息,高强也就不再和粘罕蘑菇。二人友好地道别,表现出了兄弟一样的热烈情感之后。粘罕去寻找自己的族人,要将自己刚刚达成的交易向首领们汇报,以便厘定出交易的细节;高强则和自己的属下,以及郭药师等渤海人,还有几名奚族战士汇合,将这个消息通报给他们。
出乎意料,得知马贼们将要在这里出现,第一个跳起来的不是高强的三名部下,却是渤海人刘舜仁,这个不到三十的渤海青年一蹦三尺高,大声道:“好,好极了!这次咱们在暗,他们在明,揍死这些马贼狗崽子们!”
他刚嚷嚷了一句,就发现四周布满了绝对称不上善意的目光,最凌厉的那一道,自然是来自自己的族长,一向威严的郭药师。
看到刘舜仁像霜打的茄子的一样,缩回去不再说话,郭药师这才点了点头,向高强道:“高使者,那些马贼杀死了我们许多族人,因此我们才不远千里的来到这里,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愿意听从你的指挥就请你吩咐吧。”
“这,这怎么敢当?”高强的谦虚并不完全是客套,此地远在东北,别说是在宋朝,就连在现代,他也只是在飞机上看过几眼,在这种地方要他分辨东南西北都有点困难,还怎么能指挥别人?就算只有二十个人的小队伍,也不是瞎指挥可以搞定的。
他双手乱摇,死活不肯,好歹是请了郭药师暂时来发号施令。郭药师与高强商议了几句,帐中留下奚族战士的首领德勒底,高强及其三名部下,渤海人甄五臣,余人都退到了刚搭起的帐篷外面。
郭药师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用力划出几根线条——搭起帐篷的地方刚用火烤干了地面,可是有点硬度的——向帐中几人道:“各位,这便是此处的地形,河水由东南向西北流过,周边虽多山岭,却并不险峻,林间有多条小路可达此地,确实是一个建立墟市的好所在。”
“只是”,他紧锁眉头道:“这样的地形,对我们捉拿马贼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咱们人少,对方人多,必须要倚仗女真人的帮助,可是这里是女真人的墟市,他们需要制止一切打斗和仇杀行为,否则这个墟市很可能在一夜之间衰落下去,所以女真人的态度,对于我们非常关键。”
见高强张嘴要说话,郭药师摆了摆手,老成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方才我也在旁,听见了高使者与那女真人粘罕的说话,高使者投其所好,行的是釜底抽薪的计策,端的是心机灵动。不过,单单如此,还不足以令女真人公开支持我们。”
听见“公开”两个字被强调,高强脑中一转,也明白了郭药师的意思:“郭族长,你是说,女真人需要认定他们是马贼的理由?”
“不错!”对于高强的心思机巧,郭药师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不过这样的人在一起共事,确实可以将效率提高很多:“女真人要取信于其他商贩和族人,就必须公开认定马贼的罪行和身份,而这批马贼在女真境内如果手脚很干净,那咱们的处境就很尴尬。”
那奚族战士德勒底身体粗壮,说话也是粗声粗气:“那也简单,亮出高使者的身份,还有我们奚族战士,不就成了?”
郭药师摇头:“这生女真之地,素来山高皇帝远,女真人粗野惯了,就算辽国使者到这里,他们也只认使者身份凭证的银牌,因此此地把辽国皇帝的使者,就称作银牌天使。除此之外,要他们买什么人的账,却是一道难题。”
高强心里明白,这郭药师说话藏了个尾巴,辽国使者也得凭着银牌说话,自己这十万八千里远的大宋使者,在女真眼中和天外来客也没什么两样,和他们的切身利益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而自己方才和粘罕就武器供应的约定,还没有商量什么细则,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还是个未知数——说到底,粘罕只是年青战士中的佼佼者,决定的大权还掌握在他的父辈手中。
见高强沉默不语,郭药师反来为他宽心:“高使者,你莫心焦,照我看来,那些女真人对于你的提议,恐怕也是热心的紧,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当有人来请你去商讨其中的细节了。高使者不妨以此为前提,考量一下自己的方略。”
高强一想不错,反正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用这马上之盟来换取女真人的支持,只要是能力限度之内的事,为了在此刻得到女真人的支持,都可以答应下来,因此女真人的支持态度,在这个时候就可以作为一个设定的前提了。至于之后的行动,自己该当想得通透,在与女真人的交涉中才能进退自如——你是求人办事,倘若连求人办什么事都说不清楚,那不是叫人看扁了?
当下几人细细磋商,在地图上画来画去,说了半天才算有了个大概。
高强刚把腰直起来,揉了揉眼睛,就听见帐篷外有女真话传来,不一会一个奚族战士进来,言说粘罕来请高强去见一位孛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