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渊源(上)
“衙内,适才贯忠去查了这位种钤辖的文牍,已知他师事横渠先生张载。衙内可知,这位张载先生究竟何人?”许贯忠旁出斜枝,忽然把话题转到种师道已故的业师张载身上。
高强虽然读过些史书,但并不是什么专家学者,况且现代很多所谓专家学者的专业素养,比之很多业余历史爱好者都大大不如,许贯忠现在这问题,显然不是要考张载的生平,而是他的政治地位,这可不是高强的知识范畴了:“知之不详,似乎是元佑党人?”
许贯忠点头道:“不错。张横渠三度入仕,连京朝官都没当过,一直沉沦选人之中。但他本身虽然并未腾达,一手创建的关学却大大有名,后与西京二程的洛学相合,合称关洛学派。其关学弟子遍布关中,且均为贡生,官吏,或者亲贵子弟等,此等人在关中盘根错节,潜力极大,其表表者如吕大防兄弟,范育等,自张横渠身故后东入西京洛阳,师事程伊川门下,关学与洛学至此合流。”
随着他的讲述,高强渐渐意识到这件事隐含的意义。张载其人在仕途上没有什么建树,但弟子一个比一个有名,吕大防是什么人?元佑党人名单中位列第四!蔡京一手炮制了党籍案,这样的人正是他必欲打倒在地再踩上一只脚的,童贯怎么竟然会主动去起用种师道?
几个人闭着嘴。瞪着眼,听许贯忠继续上课:“本朝神宗时,有张横渠的关学,洛阳二程的洛学,川中三苏的蜀学,王安石相公的新学。几个学统都是广收弟子,到熙丰变法时,这种学统之争又进而扩展至朝堂之上,越演越烈。如安石相公,司马相公等贤人,尚且止于言辞,门人弟子则交朋结党,彼此倾轧,元符太后当政时,旧党惩于曾被新党诸人压制一时,遂奏请太后,立元丰党籍,斥逐新党诸人。”说到这里。许贯忠笑的非常苦涩,“今上招还蔡公相,又立元佑党籍,施行反攻倒算,说起来,也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我大宋的元气,也就在这一次次党争之中渐渐消磨,今日之朝堂。哪里还有仁宗朝至神宗朝时那样,少长咸集,群贤毕至的盛况?”
这个这个,还真是世界真奇妙啊,后代多只晓得蔡京利用党籍案打击政敌,殊不知,他用上这种狠招,居然还是因为自己吃了别人这样打击的亏……高强一时无语,他虽然不大明了,也知道读书人这种道统和学派的斗争。看着并没有硝烟血火,其中地险恶诡谲处却远远过之,以他这样现代人的知识结构,绝对是理解不了的——想要理解的话,先去弄明白理学的核心理论体系,到底是怎么会发展到裹小脚吧!
“咳咳。贯忠,你这么长篇大论,本衙内哪里懂得,明知我少时不读书……目下便如何?”高强晃晃脑袋,决定先尽力把自己能弄清楚的事弄明白再说。
许贯忠一笑,也就不再发挥:“虽说还不知童枢密的用意,但此番起用种师道,恐怕别有含义,而蔡相那里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对应。才是更值得关注……”
听到这里,刘琦已经彻底昏了头。天晓得,他最开始只是希望高强能帮帮种师道,让他能够保全这好不容易重新得到的兵权啊,怎么竟然扯到新党旧党,这学那学。武人的思维比较直接,既然搞不明白,立刻放弃,单刀直入:“许先生,依你说来,此事我等无能为力?”
许贯忠也晓得和这些人说这种道统之争,纯属对牛弹琴,也转换成他们可以理解的语言:“不错,种师道此事,绝不是仅仅个人的官位,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好,能把如今朝野几乎所有的势力都牵进去,因此衙内决计不可轻举妄动。”
发呆……“有这么严重么……”刘琦有些丧气,要是面前有千军万马,他也有胆子匹马迎敌,无非是个死字么,大丈夫马革裹尸,何足道哉?可这种另一条战线的斗争,叫他这样的将门子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只觉得一身的力气被憋的半点使不出来,难受的几欲吐血。
高强也有这样的感觉,在现代他也只是个普通百姓,这种政治路线的斗争那是极为高端的,看不见摸不着,谁都是一口的大道理,谁都是极力标榜自己贬低别人,平常老百姓根本连他们的话都听不大明白,哪里能明了内里的玄虚?很是无力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刘琦的肩膀道:“信叔,你也听见了,我能有什么办法?纵然我有意为种钤辖向童帅求情,他都还未必领情哩!”
刘琦还没说话,门外一阵风进来一人,正是史进。他一见高强,风风火火便叫:“衙内,师父跟我说了,种钤辖已经决定向圣上请辞官职,退而提举长安宫观。”
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看来种师道明白得很啊,早早抽身了。
几人唏嘘一番,刘琦心中郁闷,拉着史进去较量拳棒了,石秀还去作他的事,现在高强已经把搜寻博览会地点的任务交到他的手上,注意,重点不是叫石秀圈地,而是要利用他的市井人力,方便圈定地点之后进行拆迁……这事,可不是小事!高强可不想在这件项目上,出现什么史上最牛钉子户,当然了,暴力拆迁更是不能允许的。
众人已散,高强想想自己现在手上几件大事,正要拉着许贯忠详细商议,忽然有个家人前来传信,说道高俅有请。
一摇三晃,高强到了高俅的书房,刚刚嬉皮笑脸,还没说话,高俅劈脸就是一句:“你昨夜去了会种师道?”
高强吓了一跳,心说这事高俅怎么知道的这么快?“是,孩儿一个下属与他世交……”
“刘琦吧?这孩儿,不知半点轻重!”高俅面沉似水,在屋中踱来踱去;“眼下童枢密手握西北兵权,便是他父亲刘仲武,也只得俯首听命,他又有何能为?”
高强有些不耐,嘟囔道:“便是去见个世交的叔父,童枢密又能如何?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总须给爹爹几分薄面呐!”
高俅扫了他一眼,倒拿他没辙:“你又知道什么了,现在官作的大了,连我的话也不听?”
不等高强施展唇舌功夫,高俅把手一挥:“有什么话,去对童枢密说吧,人家已经差了使者在外面,正等着请你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