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奔袭
誓师出兵,主官照例要演讲一番,以鼓舞士气。不过高强自己知道自己,要他讲那些场面套话,什么戮力王事勇猛向前之类的,怎么都觉得别扭,再者说了,台下这些都是老兵油子,谁理你这一套?
好在,所谓人心都是肉长的,宋朝大兵也不是油盐不进,高强清了清嗓子,一叫丹田之气,开口就把后面的众将官吓了一跳:“弟兄们!”
当时文尊武卑,同级的武官见了文官都得行卑礼,路上遇见了都得让道,哪有文官管一群士兵叫弟兄们的?况且高强位子算得上极高,大名府留守相当于直辖市市长,调到中央就是六部尚书的级别,以他的身份,叫出这个称呼确实让在场的官兵有些新奇。
这一下不光是台下的兵将嗡嗡声大作,就连身后的武将们也忍不住一阵小小的**。高强只作不知,继续他的演讲:“弟兄们!咱们今日出发,是为了杀贼寇,这贼寇是何许人呢?就是年初来我大名府烧杀掳掠,害得弟兄们上元节都过不好的那伙山贼!”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本以为自己的说辞能激起兵将们的敌忾之心,没准还有人振臂高呼什么口号,哪知台下一片寂静,什么反应都没有,让高强颇有些沮丧。
“不过,这悄悄话好似没有了,也算是个进步吧……”高强在心里安慰自己,废话是不敢说了:“今次杀贼,本府没有什么说的,众将士只要戮力向前,赏赐加倍!本府只有一句话,只要是弟兄们该得的赏赐,一文钱都少不了你们的!哪个统兵官敢克扣官兵的赏赐,莫怪本府的军法无情!”
这话说完,台下又是一阵骚乱。还没等兵将们反应过来,高强把手一挥。一百名牙兵从台后跑到台前,每人左臂上缠了一块白布,领头一人拧眉怒目,满脸横肉,怀中抱着一柄鬼头大刀,正是操刀鬼曹正。
这一百人都是高强的牙兵,平日归曹正统率,现在大军出征。这些兵又多半是临时凑起来的,高强很不放心,因此命曹正带队作督战队。
拿手指着这一百督战队,高强大声道:“弟兄们,本府言出必践,丑话说在前头,若有人犯我军法,看这一百口刀说话!”
在宋朝的军队中,原本就有押队这一军职,每百人为一都。每都有都头。十将,押队,承局若干名。高强这一百牙兵分出一半去,到各个都当中担任押队,余下五十人由曹正率领,充为军法队。
废话说完,高强一声令下,中军响起号炮四千军翻身上马,次第开拔。头前开道地是关胜领军,一千人都是大名府原有的骑兵,中军有一千五百龙骑兵,主帅高强。大将韩世忠统军,另有大名府将佐数员,史进统领一百牙兵,徐宁金枪班五百人,林冲禁军五百人,也都乘马而行,可称兵强马壮。中军尚有燕青,少年李孝忠。朱武,陈达,时迁等人随军。杨志率本部亲随和五百龙骑兵合后。
此时道路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出了城门没几里,地上的雪就有半尺多深,马的小腿都会陷在雪中,若是逢着道路不平,一脚踏空,这马就会扭伤了脚,从此报废。好在大名府是北地重镇,周边的道路修的平整,再加上众牙兵为各队官兵作示范,用稻草和麻布包住马的小腿,这一路上走起来还算顺利。
一路过了黄河,又过了索超把守的飞虎峪隘口。此行是向郓州东平府,过了这隘口就转向东面。关胜在大名府当兵多年,附近地道路那是极熟的,这先锋一路撒开斥候,一面平整道路,让后面的中军能走的再快些。
等过了阳谷县,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时分,此时距离东平府城已经不过百里,那雪却越发下的紧了,大军顶着风雪,人人都戴上斗笠,披上蓑衣,用力夹紧马腹,在风雪中苦苦前行。
到得傍晚,高强叫过韩世忠来一问,知道这场雪已经让他们错过了预定的歇宿地点关山镇,不由得愕然:“莫非要在这雪中野外宿营?咱们都是骑兵,可没带多少帐篷和辎重,这一夜没有柴草和石炭的话,不晓得要冻死多少人!”
此时风已经吹的人有些摇晃,高强连说话都困难,这几句话若不是身边的牙兵帮忙挡着风,根本说不完整。韩世忠摇了摇头,扯着嗓门道:“衙内说地正是!这天气,野外宿营就是死路一条,咱们只能连夜赶路,到了关山镇才歇!”
这可成了高衙内雪夜袭郓州了!想起小时候学地一篇古文,那时只觉得这趁大雪长途偷袭的行为很酷,现在才知道,果然很酷,这风吹的人骨子里都觉得酷了。
既然决定了要趁夜赶路,高强很担心大军地精神状态,这帮兵士平时都缺乏足够严格的训练,莫要一场风雪中的行军就把队伍给拖垮了,到了地头不堪一击,那丢人就丢大了。
听了韩世忠的建议,高强吩咐自己身边的那史进率领的一百牙兵分散开,到各队当中去催督士卒,口中自然软硬兼施,前进的有暖屋住,有热饭吃,掉队的就准备在这旷野中等着冻死吧!
好在这几千兵马都是优选出来的,众领兵将官象关胜、韩世忠、徐宁、林冲这些人,又都是平素治军尚严的,大雪中人人相互激励,这一段路走地虽然艰辛,竟是没有掉队的。当然了,这其中留守司高强身先士卒,与众官兵同甘苦,表现出了文官少有的吃苦耐劳精神,倒也鼓舞士气不少。
区区三十里路,竟从傍晚一直走到初更已过,才到了关山镇。前锋关胜行军整肃,虽然是大雪中赶到了地头,却约束众官兵不得散漫,分布各队把守了这镇子的周围要地,这才上去叫开镇门,吩咐本地县尉准备大军歇宿地和粮草。
那县尉从暖被窝里被人叫了起来,正是一头恼火,却听说是大名府留守亲率大军剿匪,路经此地。登时发作不得,招集手下土兵到各处人家准备房舍米粮,心中却暗暗叫苦:四千人马,本镇不过几百人家,这下可等于遭了一场大灾了。
等到高强来到镇上的时候,关胜已经找了一处镇上的大户,腾了整座院子出来,供高强的中军歇息。至于那大户的一家人,都被关胜撵到角房里去挤挤过。
“这个,按照岳家军的军纪,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我这么干好似很败坏的样子……”想想自己在给宋江的天书里曾经郑重写下地话,高强不由得脸红,身当此境,才知道要让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文官和大将遵守这样的军纪,是何等的不易!要是只是寻常的行军。高强自问还能坚持得住。但是在经过了这么一场风雪中的艰难跋涉之后,面前这温暖舒适,点着炭火盆。炖着烧羊肉的大屋,简直犹如天堂一般,要怎样的意志力才能让人抵抗这样的诱惑,贯彻军纪到底?
作出选择并没有花费高强很多时间,他吩咐史进和曹正:“传令下去,凡借住民宅者,按大名府赁屋居住的价格给钱,凡取民饮食与柴薪炭火者照价计给,你们牙兵每人领二十贯钱,逐屋监察此令推行情况。若有妄取民财,甚或侵犯百姓者,立斩!”
高强的牙兵都是历久精选出来的,其中多半是二龙山上鲁智深调教出来的小花和尚,其余则是史进从少华山在喽兵中选出的亲兵,这俩人对于牙兵队伍的控制力极强,当可保证这命令的贯彻。
众牙兵得了号令,每人到军需官那里领了现钱,各处民宅巡视过去。这时正是大军进驻镇上的时候。百姓们被县尉地土兵从睡梦中叫醒,听说有大军驻扎,都有些不知所措,偏生众军士顶着风雪赶了半夜地路,早已饥寒交迫,有那性子急的已经和百姓发生了肢体冲突,牙兵们四处弹压,又用现钱算给百姓,才算把局势安抚下去。
高强披着大氅站在那间大屋门口,眼看着这镇子渐渐安集,各处亮起灯火,想是众官兵已经安顿下来。只是这关山镇实在太小,四千大军往里面一撒,人还可以挤挤将就,四千匹马可无处安顿,随处可见牵着马四处溜达的官兵。
关胜在一旁见高强这番作为,倒觉他能体恤民间疾苦和士卒,自己到现在还不肯进屋去休息,算得个好官。此人学关羽学了个十足,品行上也喜欢来个傲上而不忍下,平素对士卒极好,对上官却不肯阿谀,能做到大名府地大将还多亏了当初梁士杰识人。
眼见大军都已经住下,关胜便上前道:“留守相公,且请入屋安歇。”
高强早已饥肠辘辘,这门口站一会,脚都快冻僵了,当即点头允,可。正转过身来,忽听镇外一阵喧哗,隐约听见人声吵嚷。
关胜职责先锋,这警卫的任务都是他的,便即赶过去望,不消片刻回来,身后几个兵士押着一个汉子,绳捆索绑,嘴上堵着碎布,模样甚是狼狈。“禀留守相公,是捉到了奸细,此人如此雪夜单身外出,被我巡哨士卒发现后仓惶逃窜,必是奸细无疑。”
高强大奇,叫过来一看,这人竟是认识的:白日鼠白胜!
当日高强的十万贯被晁盖等人劫了,他一怒之下亲自赶到郓城县破案,这白胜乃是头一拨被捉的,后来因为交换人质又被放了。当时捉白胜的是雷横,高强只是在知县时文彬审案时见了他一眼,到这时原本已经有些印象模糊了,但白胜这副獐头鼠目的尊容却极有特点,虽然这人满身泥污,被擒时头上又被军士们饱以老拳,还是被高强一眼认了出来。
他认得白胜,白胜却不认得他。此人原是胆小的,不怪外号叫做白日鼠,如今落到官兵手中,虽然知道要强作镇定,不可将底细露了出来,但却禁不住地体若筛糠,外人看起来,也不晓得是冻的还是吓地。
吩咐关胜加强戒备,高强赶不及地进了屋子,拢着火盆捂了半天,又喝了一碗热热的羊汤,好容易把身上都暖了,禁不住有些困乏起来,却不敢便睡,吩咐人:“带奸细!”
少停,有军士将白胜押了进来,那白胜见当中坐着一个穿红袍的大官,一时头也不敢抬,只顾叩首,口称小人冤枉。
若换了旁个问官,必要问东问西。高强却不然,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只顾着与燕青和韩世忠谈笑。等到白胜惴惴不安时,冷不防丢出一句:“白胜,你是哪日下的梁山?”
白胜听见自己的姓名被这大官一口叫破,登时晓得大事已去,把头在地上磕的梆梆作响,口中只叫:“相公饶命,诸位太尉饶命饶命!”管武人尊称叫太尉,这是当时民间的风气,正如后世管当兵的都叫老总一般。
见周围诸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有些高深莫测,高强笑着拿手点指白胜:“说来也巧,此人与我却有一面之缘,当年我还在应奉局任上地时候,这人在黄泥岗劫了我十万贯金珠宝贝,后来我亲自赶到郓城县,破了这桩案子,只可惜贼人惊觉的快,又有当地官吏通风报信,没能一网打尽,这人便是其中之一,先已被擒,后来又被同党救走了的。此人后来上了梁山,闻说也作了个头领,山寨有他一把交椅,不知怎的到了此间?”
最后一句话乃是向白胜说的。白胜听见高强说起旧事,心中暗自叫苦,当初那黄泥岗一案,几人自以为作的滴水不漏,不想高强随手就将案子给破了,若不得宋江通风报信,一伙人一个都走不脱。后来在山寨中,晁盖等人说起这件事,都还心有余悸。
及至后来,宋江在青州败给了高强,飞虎峪前晁盖也丢了性命,高强这名字在梁山上极为响亮,恨者挤众,惧之者则更众,白胜是惊弓之鸟,如何不惧?
当下不必高强问讯,白胜已经将自己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原来梁山近年来势力日张,周围的许多村镇都受其震慑,要定期缴纳保护费给山寥,这也是一大财源。而宋江自然不满足于区区保护费,他原本是坐地分赃的大头子,如今上了梁山,手下喽兵众多,抢来的财物都要找渠道销赃。为此,梁山左近许多市镇都有梁山的眼线或者代理人,这关山镇上也有一两家商人。
这白胜原本是晁盖的党羽,后来宋江上山后与晁盖争权,他又是站在晁盖一边,等到晁天王在大名府一役陨命,白胜失了靠山,若不是吴用看在旧情份上还肯带挈他,只怕连一把交椅都没得坐了。
饶是这般,却也没什么地位,日常被人派出来四处打探消息,兼联络这些代理商人。这却也是美差,白胜乐得不在山寨受人排挤,到处在各个代理人府上打秋风。这次董平献计攻打东平府,将他请了一道下山,要他打探消息。怎知官兵出乎意料,冒雪赶路,白胜刚睡下就被惊醒,见官兵势大,各处民宅都要住人,情知不妙,等到要跑时已经晚了,被关胜布置的巡哨捉个正着。
高强听罢心中大喜,心道:“今番还不撞在本衙内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