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夺船

  关山镇到济水河不过数里,虽然是雪天,马队也是倏忽可至。但现在目标是敌人的水军船队,就不能大张旗鼓地行军了,首先得派人悄悄摸过去干掉巡哨和暗哨,将船只夺了来,才好渡河作战。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走漏的风声,被董平得到消息的话一走了之,此地离梁山泊如此之近,当真是拔腿就能逃进水泊。
  之前的先锋官乃是关胜承当,不过此人战阵冲锋和治军都算一员骁将,但这种偷偷摸摸的玩意实非所长。不过高强手下自有这种人才,当即点将:“史大郎,李孝忠,还有时迁兄弟,三位领我牙兵一百,去干了这件事,再请关胜将军率本部先锋军随后接应。我大军在此静候佳音。”大队人马的整顿起行,既浪费时间又动静太大,高强索性派自己的小部队先行,后续部队次第开拔。
  史进、李孝忠还有时迁,都不是正规的行伍出身,尤其是时迁,偷鸡摸狗机灵异常,干这种偷营的勾当正是得其所哉。三人领了将令,那一百牙兵原是人未解甲马未卸鞍的,呼哨一声便即起行。高强自然不能亏待了自己的亲兵,每人发一壶热酒,一袋热炒米,路上吃了也可御寒抵饿,那炒米也可用来给马匹垫垫肚子。除此之外,李孝忠又寻本镇的县尉讨了十几匹白麻布,撕开了分与众兵士。
  三人都是北地人氏,这等雪也算见惯了,丝毫不以为意。出得镇来,李孝忠在马上对史进道:“哥哥,咱们今番得为前驱,可得打个漂亮仗,小弟有个计较在此。”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史进和时迁都连连点头,各自吩咐部下依计行事。
  虽说没有快马加鞭,但五里路也走不了几时。白胜被时迁押着带路,这地头蛇果然识得路径,远远地已经望见了灯火,虽然只是忽明忽暗的一些星火,昏黑雪夜中看的分明。白胜向时迁悄声道:“大爷,那灯火处便是渡口船只上的,小人并不敢隐瞒。”
  时迁笑道:“算你识相,今番若破了贼人。我家留守相公素性宽仁仗义,少不得赏你一道赦书,还你依旧作好百姓,只不知道你这厮作了几年贼,可还做得好人么?”
  白胜暗中鄙视,心说你这尊容未必好过我,大家站到一起让别人看看,没准都说你更象贼骨头哩!他本是腹诽一下出出气,连自己都不知道,这次看人的眼光竟如此之准。
  接下来就轮到时迁展示正宗贼骨头的技艺了。只见他抖开一块白布。将自己身子裹住,而后伏在雪地上一手一脚地爬了过去,只爬出十来步。白胜一个眼睛没跟上,竟然就难以确定时迁的位置了,不由得暗自心惊:“这厮好本事,遮莫是空空门的好手?”
  此时史进指挥着一众牙兵下马,将马匹拢在道旁的一个小树林后面,派五七个兵士看守着,余众都学时迁,取一块白布将身子裹好,伏在道旁一动不动。
  时候不大,时迁又爬了回来。史进和李孝忠赶紧迎上去,灌了几口热酒下去,时迁缓过劲来,将自己所见地说了:“渡口船只约有百条,多是小船,却有五条大船,约莫有四五百料,可乘百人。贼人畏寒,多半都在船上窝着。岸上不过十几处明暗哨,某已看的分明。”
  李孝忠与二人商议,都觉贼人来了近万,船只不当如此之少,多半是大部都已经回去,此地只是些接应船只,船上最多只有些留守看船的人员。
  “实情如何,捉着几个贼人一问便知,咱们分布兵士,先摸两个最远的暗哨再说。”
  说干就干,几个人挑选了精干军士,各带利刃飞刀弓弩,捡两个最远的暗哨下手,片时就杀了几个哨兵。内中捉了两个活口来一问,果然负责接应的阮小五见雪下的大了,料想官兵不能救援,郓州城乃是孤城一座,竟是回去招呼自己的水军弟兄,再开大船来准备搬运战利品了。
  听说每条船上只留了几个艄公水手,李孝忠大喜,当即派人去后面催促关胜地前队上来,一面将牙兵分作两队,向上下游摸去,他与史进各带一队。
  等到了船队的两端,两队一起动手。先是悄悄摸上船去,遇着人就用飞刀弓弩招呼,若是有人还在熟睡的,打昏了捆上,按照李孝忠的打算,这许多船只总得有人来开吧?
  摸了七八条船,不想有个倒霉鬼临死前发挥了一下余热,其惨叫声划破夜空,那音效多半连死人都能吓醒了。这下子行藏败露,眼见各条船上都传出了**,李孝忠当机立断,喝道:“大名府招讨司官军大队到此,梁山水贼降者免死!”
  众山贼听说是官兵到了,登时一阵大乱。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李孝忠从所在船只上拿了一只火把,用力掷到隔壁的一条船上,火光中那船上几个人影看的分明,抬手一把飞刀掷过去,登时放倒一人,厉声喝道:“降者免死!否则格杀勿论!”
  他这里明刀明枪干上了,史进那里也起来呼应,只听九纹龙舌绽春雷大吼一声,纵身跳上一条大船,手中朴刀起处,三五个水贼连脚都站不稳,扑通扑通都跌进水里。
  这下犹如开了锅一样,众牙兵有样学样,那身手好的都学史进,提着刀枪跳到贼船上大开杀戒,另外一些人就点起灯明火把丢到敌人船上,而后张弓搭箭只顾射。这百来艘船虽多,其实留守的人数还不到千人,你想,这些船都是用来运送董平那许多人上岸的,船上能有多少战士?又是松懈时遭到突袭,眼见官兵来势凶猛,黑夜中正不知多少人,早吓的慌了手脚,也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诸位观察莫要杀,小人情愿归降!”
  一传十,十传百,各条船上望风而降不计其数。李孝忠见状大喜,大声道:“将船靠到西岸,下船请降!”身边的众兵士也跟着大喊:“靠到西岸,下船请降!”
  众水贼早丧了胆。次第将船只划到西岸,然后逃下船来,跪倒在雪地中瑟瑟发抖。李孝忠忙令手下兵士将船只收拢系好,又收缴了上岸喽兵们地兵器,派人看管起来。
  这当口,河水上下火光熊熊,有那先前被扔了火种的船只,因为其上的水贼多半被射杀。或者跳入水中避箭,来了个野渡无人舟自烧,再加上雪地的反光,照的河水两岸都亮堂起来。
  众水贼惊魂甫定,已经有机灵的发觉官兵来的不多,顶多不过百人,顿时有些蠢蠢欲动起来。时迁是作贼出身的,对于众喽兵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看的清楚,不禁心中打鼓,向李孝忠悄悄道:“李哥儿。咱们人少。倘若这些喽兵都闹将起来,如何是好?”
  李孝忠浑不在意:“倘真闹了起来,我便不理。由得他们逃去,只消夺了船只,这几百水贼能翻起什么风浪?大雪之中,两条腿又跑不快,正好留给后队一些功劳。”他脸上笑的满不在乎,忽地叫道:“大郎怎的还没了结?”却是河中的一条大船上兀自有兵器交击之声传出,正是史进所在。
  那船上响起史进地大笑声:“惭愧惭愧,不想盗贼中有这等好武艺!兀那贼子,若肯归降。我在留守相公面前保你不死!”一面说着,又是几下金铁交鸣地大响,显然是和对方狠狠拼了几招。
  那船上又有一道粗豪声音响起,气势比史进分毫不差:“无耻官兵,趁夜偷袭,说什么保我不死,你又能奈我何!”说话间,两人又战几合,战况愈加激烈。
  李孝忠大奇。史进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原先在少华山左近就罕逢敌手,后来到了青州,又学了军中的武艺,那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照他自己估计,即便是师父王进也难胜他了。如今却和一个梁山的水贼战的这般激烈,这人是谁?按照刚才从捉到的活口中得到的口供,这些水贼中可没有什么头领。
  正要拉一个投降地喽兵过来讯问,那些喽兵忽地都欢呼起来,一片声地叫:“张敌万,张敌万!”喊声越来越响,众喽兵好似被这个名字鼓舞了起来,都有些不大安分,有那胆子大的已经在悄悄向看守地官兵靠近了。
  李孝忠眉头一皱,拈起弓来,飕地一箭射出去,正插了众降兵地面前,喝道:“都给我老实点,你们手无寸铁,不要找死!”众牙兵也纷纷提起了手中的兵器,有些刀枪上血迹宛然,雪地中看起来煞是糁人。
  众降兵顿时安静了一些,那船上的张敌万却叫道:“狗官兵,可敢与我赌斗么?若胜得我手中这口刀,须放了我这些弟兄,若败于你,任你处置便了!”
  李孝忠一翻白眼,心说哪有这种好事?别看我人少,要把你这几百赤手空拳地贼兵杀光都可以,能有多少损失?大不了自己想办法划船就是,不过是一条河么,用船连起来都能过河了。
  哪知史进却不改草莽习气,一面和那张敌万叮当叮当地来回打铁,一面笑道:“好贼子,真以为我胜不过你么?就依你!”
  此言一出,众降兵倒真的安分了,也不知是谁带的头,都握紧了拳头站在河边,给那条船上的张敌万叫好。史进的话都说出来了,李孝忠除了翻白眼也没办法,只得喝道:“来人,举火!让贼众看看我官兵好汉的手段!”
  那大船上本有史进的亲兵在,闻言都点起了火把,有人又从船上找出火种来,将一块不大的甲板照的通明,又闪开了一边,好让岸上的人们看个真切。
  这时便现出圈中两个“打得火热”的人来,史进敞着怀,掌中一口朴刀化为一片银光,将周身上下舞的风云不透;对面却是一条山东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头上包着头巾,穿了一条裤子,赤**上身,火光下但见肌肉块块坟起,样貌极是雄壮。
  众降兵看见场中局势,竟是史进处在下风,那张敌万一招紧似一招,尽是进手招数,一时间都大声欢呼起来,将自己脱身的希望都寄托在张敌万这口刀上,挥拳打气不已。
  时迁看的肉紧,悄悄向李孝忠道:“李哥儿,这厮好似甚是了得,史大郎莫要一个不慎,输了给他。”
  李孝忠撇了撇嘴,并不说话←看了一会,已经知道这俩人武艺在伯仲之间,史进胜在招式严谨武艺精熟,而且官兵已经大胜,心理上占了优势;这张敌万却是生性悍勇,刀法显然也是绿林中拼杀出来的,自有一种奥妙,况且他膂力甚大,又是船上讨生活的,脚下比史进要占了便宜,因此两人的胜负还真不敢说。
  说话间,俩人又战十来个回合,那张敌万只恨不能一口平吞了史进,刀刀进逼,史进因脚下是船只,不敢随意窜蹦跳跃,只将门户守紧了,不时突出一刀,教那张敌万也忌惮三分。
  俩人正斗间,西边忽然人声大起,大队人马汹涌而至,当先一员大将手中横着青龙偃月大刀,正是关胜地先锋队到了←见了这许多俘虏,先命郝思文率领兵马推进到河边,自己寻着李孝忠,三言两语已经知道了眼下的情势,颇有些不以为然:“二位观察夺船得手,乃是大功一件,此际要紧的是准备大军渡河,为这一个贼众费什么气力?”
  李孝忠心里原也是这般想,不过他和史进交情莫逆,关胜在这场合就算外人了,当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即道:“关将军请了,我军甚少,史虞候与这贼人赌斗,是想要迫这些水贼甘心投顺,驾船将我大军渡过河去,若是肆行杀戮,一则杀俘不祥,二则延误了进军的时机。”
  关胜哼了一声,晓得这两个都是留守司高强的心腹手下,不好过于压逼,抬起眼睛看那船上的二人,咦了一声:“这贼人武艺不弱,居然能和史虞候战到这时,还没落下风。”能让关胜说出武艺不弱,那就是至少不在他之下了。
  当然了,关胜的长处在于马战,打步下战多半还不及史进,他那柄大刀依足了小说中关羽的兵器斤两尺寸,长大无比,哪是步下能抡的动的?李孝忠看了看那柄大刀,又撇了撇嘴,也不接口。
  这当儿场中形势又是一变,大批官兵到来,众降兵眼见没了指望,都不大提的起劲来给那张敌万加油了。主场优势忽然大减,张敌万自然大受影响,刀势不禁一缓。史进手下是有分寸的,当即查知对手的变化,大笑道:“敢是久战乏力了么?且看我九纹龙的手段!”呼喝声中,刀法一变,刀刀只向那张敌万周身要害进逼。
  张敌万挡了几刀,阵脚已乱,被史进觑得亲切,一刀接着一刀震得手臂发麻,偷空飞起一脚,正中那张敌万的手腕处,那柄朴刀拿捏不定,当啷掉在地上。
  那张敌万见兵器落地,面如死灰,过了片刻抬起头来,脸上却是一片平静:“是我输了,凭你处置便是。”
  史进苦战获胜,大口喘了几口气,这才道:“先送我大军过河,再请留守相公处置你,是死是活,看你这厮的运气了。”张敌万一言不发,被两个亲兵押向船尾,史进望着他转过头去,忽然叫了声:“是好汉的,可莫要投水走了!”
  张敌万一顿,回过身来,双眼一瞪史进,冷笑道:“我是好汉,自然言出如风,自来背信弃义欺压百姓的,都只是官兵!”
  他这般说法,原是将性命豁出去了,却不料周围的官兵没一个对他作形作状,史进更是笑道:“好,说得好,果然是好汉!”说完掉头下船去了。
  张敌万怔在当地,不晓得说什么好,怎么这些官兵倒很有些绿林好汉的作风?却不知史进和他手下这些牙兵,原本与他张敌万也就是一路人,不过大家一个是水上讨生活,一个是占山为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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