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高强这般说法,本是想让梁士杰明白,对于台湾这块由应奉局开辟的新土,他是决计不会轻易放手的。应奉局本来只是一个专门为皇室采买诸般玩物的小机构,但是高强拉大旗扯虎皮,正是利用了寻常官吏和地方豪强都难以正面对抗这御前应奉的大旗,以此来为民间的商业活动提供庇护,由此生发开去,如今的应奉局其实已经成为了一个集采购、生产、国内国际贸易、开矿、技术研发等等为一体的超级托拉斯。
不想他这么一说,梁士杰却微微一笑,道:“贤侄,今日我邀你同车共谈,其实主旨还是为了你这应奉局之事。实不相瞒,自去年博览会以后,朝廷各地都有官员上书,称应奉局手伸的太长,已经闹的州县官连两税都收不齐全,商税更是连供养征税的尉监官都不够,启请朝廷明确应奉局所承办事项,有的更干脆提出要撤掉应奉局,以正国法。”说着袖中取出一叠札子来,高强粗粗一看,少说也有三十来封。
他沉住了气,接过来翻了翻,见大多是东南地方官的上书,也有些来自广南和川中四路,荆湖也有不少。这几处倒真是应奉局势力发展的最厉害的所在,就拿江州来说,此地本是鱼米之乡,民生富庶,商旅兴旺,等到应奉局介入之后,象混江龙李俊这类民间势力就像苍蝇见了血一样,一股脑都聚集到应奉局的大旗之下,从此就像披上了老虎皮,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这种情形多了,自然就将原本属于地方官管辖范围的一部分人和经济都给剥离了出来,由此导致税赋的下降,那也不用说了。高强原也想到会有这类抱怨出现,不过这么一下子给梁士杰拿出如许奏折出来,视觉上还是极有震撼力的。
他试探地问道:“梁世叔,这些札子……”适才梁士杰已经改口叫他贤侄了。摆明了是讲私谊,因此高强也就不称呼他的官职。
粱士杰摆手道:“多半都是夸大其词而已,我都留中不报了,想来这其中纵有些不守国家法度之徒,多半都是冒充你应奉局的名义行事,此种招摇撞骗之辈最是可恨,贤侄还须饬令各处严加整治,莫要落人口实才好。”
高强心里明镜似的。粱士杰虽然和自己在政治上是一条战壕,不过他代表的乃是文官集团地利益,哪有这么好说话?这话其实是有另一种解读方法的: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当然向着你,帮你顶着这些压力也不是问题,不过你也不要叫我难作,识相点收敛一下就是。
高强便即点头,又谢了梁士杰,遂道:“梁世叔,小侄也有一议在此。自今凡有份应奉各州县。均由应奉局依据其应奉物品多少,折价酌情补以银钱,算是这御前应奉扰民的一点抵偿。世叔以为如何?”这等于是花钱买平安了,高强也明白,应奉局终究是属于正常系统之外的机构,要是喧宾夺主的话,很有可能会畸形发展,甚或引起社会动荡,那就违背了他创办应奉局的初衷了。以这样一种方式将原本应该由官府征收的赋税归还给州县,既可以博得地方官的好感,同时仍是帮助民间商业和百姓免除了官吏豪强地苛索欺压,何乐而不为?
粱士杰见高强如此上路。心中大喜,道:“我早料贤侄心在国家,今果然不错!似此则州县袖手可获大笔赋税,无官吏之费,又无刻录之名,对朝廷又有了交代,一举而三得,何其妙哉!何其妙哉!”一面夸奖高强,一面从怀中又取出几封札子来。在高强面前一扬,道:“此乃广州、泉州、杭州三处市舶司弹劾应奉局船队夹藏私带,逃避市舶司博买抽水等事,我意贤侄如此公忠体国,怎会出此?一概批驳了回去,贤侄可要看过?”
高强敬谢不敏,心说果然是官字两个口,本衙内的船队岂止是夹藏私带,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地走私,欺负的就是这时代海关法不健全,几处市舶司弹劾的还是轻了。现在只要朝中摆平了,市舶司一年少赚点又有什么打紧?再者说了,如今市舶司都是归当地知府直接管辖的,既然应奉局肯分钱给他们,州县官的利益有了保障,他也不在乎市舶司受点损失,堤内损失堤外补嘛!
今日这场暗盘交易,说白了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如果高强不是身居如此要职,又和梁士杰之间有密切的关系,更有财力和办法去摆平州县官和应奉局之间的利益冲突,这一关哪里这么好过?高强望梁士杰深深谢过了,心里却叹息道:“若不是想到蔡京有自封太师、总领三省这一招,你梁中书原本是我的最佳盟友,如今却只能本衙内自己奋斗了,可惜呀可惜!”
梁士杰自然不晓得他肚子里的鬼话,又许他应奉局自行组织前往台湾垦殖地移民,以及专责收购当地所产蔗糖之权限,算是对高强作出地一个补偿。这部分收益是原先财政赋税体系里面所没有的,不会触犯到现任官员们的利益,也就不会引来官场中地明枪暗箭,因此梁士杰拿来给高强作人情,大方的紧。
几件事说完,马车已经到了梁士杰府门,高强告辞下车,骑马赶奔博览会,寻着许贯忠商议一番后,便给杭州燕青写了一封密信。信上几桩事,首先是将自己今日和梁士杰的车中密议说了一遍,要他会同各处钱庄和应奉局派出机构,看详应给州县的钱数,拟个条例上报。同时告诉燕青,此事应当会同石秀办理,只因高强从一开始就防着应奉局扩大之后,自己也难以控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腐化,因此一直命石秀分遣人手,于各地监察应奉事务。如今这事是要从各地应奉司手上抠出钱来,涉及到小团体的利益了,不得不防。
第二桩,说的是台湾之事。既然已经得到了朝廷的首肯,他这里便可以放手施为,将中原那些游手好闲、无地可种之人都吸纳到台湾去垦殖,将来若是规模大了。这宝岛上的出产必定能成为应奉局的又一个利润增长点。其实若不是为了缓解大陆上已经快要无法承受地人口压力,这台湾岛的垦殖事业最好是使用奴隶来完成,想想当初美洲大陆上棉花种植园地发展,浸透了多少黑奴的血泪,又带来了多么高的利润?这等原始积累最为管用,只需不是本国人流的血泪,高强才懒得管。不过这么一来,长久以后又会导致当地移民的去中国化倾向。那高强不就成了台独的温床?一想到自己的名字会和某扁一样臭,高强不寒而栗,当即息了这念头,一心一意组织宋人上岛殖民罢了。
第三桩便是关于蔡京了。既然眼下燕青备受蔡京地赏识,不管是蔡京瞎了眼以为可以笼络燕青为他所用,还是蔡京有意为之,企图利用燕青来误导高强,总之现在燕青在蔡京府中出入自由,上下皆熟,大可趁机用事。而高强给他地任务没有别的。就一条:找到哲宗实录的编修所在!这是蔡京借以复相、重掌大权的杀手锏。高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惟有迎头痛击。索性利用这件事将蔡京打的彻底不得翻身,那才是一劳永逸了。
至于锁定哲宗实录编修所在之后的事,那就不需要燕青这种高级人才亲自出手了,在石秀手下,以时迁为首,有的是鸡鸣狗盗之徒。因此高强向身在梁山,辅佐张叔夜打理梁山军诸事务的石秀也写了一封密信,命他即刻招集各类专门人才,赶赴杭州听从燕青调遣。这信中还特别写明,要他前往东平府。将那圣手书生萧让给带上,借用他能模仿各种名人书法的能力,这件事正好用得着。
这信写完,高强拿起来看过了,提笔又加了一条:东平府中有个叫做金大坚的,善刻玉石印鉴,也教一并带去。这俩人是“搭子”,缺一不可,这次有燕青看着。小乙是个精细人,远胜吴用这种半吊子军师,想来不会出现象水浒传中用错印鉴地那种低级乌龙。至于这俩人本是良民,石秀要怎么“说动”他们,那就不是高强操心地事了,拼命三郎纵横江湖,若是这点小事都搞不定,要他何用?
第二天下了朝,刚出了宫门,迎面朱武就迎上来,附在高强耳边道:“衙内,许总管传了消息来,说道唐庚已经入市了!”
高强精神一振,原本他昨日出言激使张商英,就是想逼他早点出手入市,好捉他的马脚,张天觉果然上道,这么快就上钩了。话说回来,其实高强在现代时也常爱看什么创世纪、大时代一类的片子,对其中运筹帷幄、决胜股市地主角们颇为向往,那种一秒钟几十万上下的刺激感,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如今自己也可以参与其中,而且是正牌男一号,岂可不赴现场观战?
当即快马来到博览会,装模作样转了一圈,不一会就到了三楼交易所。他是这交易所的最大股东,自然也有象何执中、郑居中他们一样的贵宾房,只是衙内一向事忙,也不指望从这里捞钱,因此这房子多半时间都空着,偶尔许贯忠会开了来看看现场。
今日衙内有兴前来看交易所,排场先得摆足了。只见左边是绝代美少女李师师,右边有博览会执事许贯忠,左手捧了一杯香浓的大理二十年陈普洱茶,右手持一柄当代名人苏轼题字的蜀纸扇子,门外站着两个专门服侍贵宾的黄马甲,负责来回传递买卖消息。
架势摆足,高强探头下望,只见一片沸腾,众马甲们忙的人仰马翻,扯着嗓子在那里象比试嗓门一样地叫,隔了老远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那黑板上地数字每隔一会就会变动,这几个经过高强特别简化的阿拉伯数字好似是有魔力一般,牵动着全场所有人的视线和心情,每一变动间辄喜辄忧,或叹或跃,不一而足。高强看了一会,心中大为满足,心说这地方果然有意思,难怪郑居中连妇人泥浆摔角都懒得去看,整天泡在这里。
一面看热闹,一面听身旁的许贯忠低声介绍。如今这交易所经过一年多的发展,已经有了上百家会员单位,由此生发开去,开户数已经达到万户以上。这交易所不像现代的股市,现代资讯发达,老百姓的财富型资产日益增长,使得庄家与散户的博弈成为股市的主旋律。
这时还只是初级地交易所,其实更体现了资源流通和配置的功能,有资格进场交易的,基本上都是原先在钞引、金银、粮米、绢帛等各个行业具有相当地位的商户,例如当今左相、帝师何执中,其家中便是经营金银铺子的超级富豪,据估算有家产数千万贯,称得上敌国之富;再如现今赋闲的前枢密使郑居中,也是以倒卖各种钞引起家,资产也不亚于何执中。
当这些豪商巨贾进入交易所之后,很快就发现了这种集中交易的办法极其方便,不仅可以得到一个较为公开的资源价格,更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实现资源的流动。比如金银交易这方面,所谓的太平盛世,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奢侈品的生产大发展,藏金、用金的消费需求日益高涨,也带动了中原金银价格的飞速上升。而且,在高强将海外获得的金银以各种方式投入市场之后,虽然起到了一定平抑物价的作用,但是货源的丰富也反过来刺激了市场的进一步发展,这黄金白银的买卖正是方兴未艾。当交易所建立之后,即时吸引了大宋各地金银铺子的注意力,他们立刻就发现了从这里可以用最公平的价格买到金银,同时也可以将手中囤积的金银及时变现,再加上许贯忠有计划地一步一步将高强手中的金银抛出,以影响市场价格,这中间上演了无数悲喜剧。
再比如郑居中经营的项目之一——盐钞,他是以低价收购朝廷在边境上向商人发放的盐钞,而后高价卖给那些在京城卖了货物,需要倒手买盐的商人,从中牟利。在钱引发行之前,盐钞更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纸币的作用,并不实际加入到食盐的买卖中去,而作为流通领域的一般等价物。因此在钱引发行之后,郑居中的盐钞生意便不如以往那么好作了,好在新兴起的钱引生意一样大有赚头,况且倚仗着与高强之间的关系,他还可以借着与大通钱庄信息沟通的优势,比常人更多赚一些,是以郑居中才会和高强走的这么紧密。
以这种姿态进入交易所,郑居中当仁不让地成为交易所钞引项目上的大锷,每每只一换手,便会引发钞引价格的大幅上下,如果不是高强事先就定下了涨跌停板和当天不许买卖的规则,这厮早已搅得天下大乱了。当然,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能进这交易所的基本上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今郑居中在这里就没有了身份上的优势,再说大鳄自己也是交易所的新手,两下博弈之间,郑居中也时常吃瘪。
而今日唐庚就是以盐钞和茶引入市,据许贯忠讲,此人今日一开市便抛售了十万引盐钞。大宋的盐法如今是以三百斤为一席,每席一引,因此十万引盐钞就是三千万斤盐,按照官盐的价格,要买这么多盐的话,就得花费超过三百万贯之巨!按照时下盐钞的价格,这一笔交易就有六十多万贯的交易额。
如此数目,当可令这时代的绝大多数官民,包括皇帝赵佶在内都目瞪口呆,高衙内却只是伸了个懒腰,摇头道:“才这么点?莫非张中书有意给我这交易所多交些印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