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员猛将同行?倒也说的是,此去诸事难以逆料,这余,勇力却嫌不足,到现在打架时也只能耍着折铁单刀充充样子,真要动起手来,高强都能打的赢他了。
只是派谁合适?高强手头猛将自然是有的,好比史文恭,栾廷玉,关胜,索超,那都是豪勇之士,只是高强素来没有浪费人才的习惯,这些人目下有的在辽东开辟疆土,有的在常胜军中带兵,一时间如何能抽的出来,去往北地公干?这可有些难了。
“你且说说,想要何人同行?”瞥见时迁在一旁眼珠骨碌乱转,高强暗骂自己多操心,这小子既然提出来了,必定有了腹案,叫他自己点人头不就成了。
时迁陪笑道:“衙内,小人当日在大名府相帮着衙内操练河北诸军,曾见有一个汝州来投军的弓手,唤作牛皋,此人武勇过人,为人亦宽厚大度,小人与他也曾见了几面,看他颇通兵法,迥非寻常武夫可比,所带兵士亦称骁勇,故而留意上了。今可请衙内拨他来与小人一同北上,就用他帐下那百来兵士一同前往,使唤起来却也如意。”
高强听罢,失笑道:“你这厮,倒打的好算盘,要调我身边一员大将去!也罢,原本就打算用百来兵士与你使团同行,就命牛皋率本部与你等一同北上便是。此人见在大名府大营中,待我这里枢府行了文书去,你等就在大名府汇合,而后同行便是。”牛皋自从在大名府投了高强之后。领着他那一百来同乡都在高强的牙兵中操练。见充一个都头,高强见他武艺精熟,人又大度。甚是喜爱,几次想要调他去军中作指挥,牛皋却不肯去,推说不曾立功,平白升迁众心不服,坏了规矩连累相公不好治军。实则是他心存报答高强之念,不肯离开高强身边。高强说了几次,见其意甚诚,也就不为己甚了,如今若趁着这个机会,让牛皋立下功劳,回来连升三级也是有的。
时迁见高强允可,欢天喜地。告辞了自去,他那里多地是江湖上地手段,北地的细作,也须得用心整理出来。以备缓急联络之用。
因为要赶着和辽国归国的使节团一同出塞,这大宋地使节便时间迫促。只过了两日,圣旨便下了,叶梦得领了国书,挥泪别了家人亲朋,抱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情渡黄河北上,到了大名府再加入了牛皋所部一百来兵士,与辽国使团一同循着黄河乘船北上,出使去了。
这边高强在枢密院督着种师道等参议司官吏,与梁士杰的中书和户部大小官员在那里弄帐簿,和一堆年纪大过他高强两轮的故纸堆奋战不已,等到帐目清理出来,又命参议们分赴各地点检数目,而后方能制定后勤计划,忙的不亦乐乎。好在有一帮识文断字的参议们做事,大面上也有种师道把关,高强只是抄着膀子当监工,偶尔吩咐人弄点加餐消夜什么地,自家还算轻松惬意。
烦人的事当然也是有的,眼看要用兵燕云了,虽说还不晓得到底会打成什么样子,然而这用兵须得先做好准备,那童贯便几乎天天都要跑过来,拉着高强商议方略。其实这两位都是半瓶子醋,依着高强的心思,直接交给参议司去搞就完事了,你童贯瞎起什么劲?后来闹了半天,兜了几个大***,高强总算是听明白了童贯的意思,敢情他自己在家算算,收复燕云计划动用兵力三十万,高强在大名府和独龙岗统共也就练了十万多兵,差着老大一个口子,那不得从西北调兵?如今和西夏重新定了和约,西北这百年的仗打下来,禁军厢兵土兵弓箭手还有番兵,加起来屯了足足有将近五十万兵,内中能调出来机动的不下二十万,势必要调到河东和河北准备北上作战了。
要是往日,童贯深受赵的宠信,总领西北六路经略,军权抓地牢牢的,他一点都不在乎调兵之事。可臧底河城一役,他畏敌避战,远远躲到了萧关去,结果高强举荐了种师道为将,又经由参议司调集兵马,一战功成,这之后童贯在西北军中的威信便大大降低了,虽然仍旧领六路经略,可各部如今都吃着参议司送来的补给,自也须遵照参议司地军令行事,童贯再也不能象以往那样在西北一手遮天,每思及此,童贯总是悔之不及。
若是旁人,他童贯势必要设法整倒了,才能出这口气,只是高强去年把蔡京给扳倒之后,童贯这才起了惧意,要知当初蔡京初次从杭州入相时,就是走的童贯地路子,蔡京有多少斤两,童贯是最清楚不过了。高强这么个毛头小子居然能把蔡京打的不能翻身,如今借着收复燕云的事权,和梁士杰、郑居中三人联手,朝政渐渐都被这一党把持了,童贯再怎么得赵宠信,他的手终究不能伸到外朝来,如何能与高强内外逢源相比?再说了,他高强在内苑还有梁师成这个大铛头相帮,无论斗哪条路,童贯自问也不是高强的对手。
好在当日二人约定,要将这收复燕云的大功留给童贯,看高强总算没有违约的打算,童贯自
极一点,用他自己的亲信兵马来收复燕云,这才是把己手里了。
这一日,高强正和种师道在那里翻账本,又听人报童贯来到,不自觉地就啧了一声。种师道这几日也见了来,晓得高强不胜其烦,笑道:“此前相公无以应对童节帅者,乃是因大略未定,这时候若是就让童节帅集结大军,未免虚耗钱粮,更会打草惊蛇罢?只是眼看北地大战将起,预作节略也是应当,下官前日拟了一个条陈,便是关于西北调兵之事。相公可拿去看看。若是使得,便可以此交付童节帅施行。”
高强大讶,种师道是什么人?出身将门。生长行伍,连自己的师父鲁智深都是他的老部下,论起打仗地事,当世或许有人比他更有才华,却很难有人比他更稳重地了,他虽然只说是自己拟了个条陈。可既然拿出来让他给童贯,那必定是有相当把握的了。
忙接过来匆匆浏览一遍,刚刚看完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童贯原是走的熟了地,不待高强出迎已然到了厅中,大家拱手为礼,套话又说一遍。
高强应酬两句,一面脑子里转着种师道那条陈上的内容。想想并无不当,便向童贯道:“承节帅连日垂顾,下官惶恐,已督领参议司日夜筹谋。定下西北调兵大略,今便请节帅斧正一二。”说着将那条陈递了过去。
童贯闻言大喜。忙接过来细看。原来种师道这几日细思之下,当初高强和童贯说的先燕云后西夏,重兵放在东线,那是不会错了。然而这河东路北面就是云中府,也就是燕云十六州的山后之地,东面越太行山就可以侧击燕京,西面则凭借折家将所据守的麟州、府州、岚军等地扼守西夏东进的道路,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倘若这里无所作为,被辽兵联结西夏从此实施反击地话,北伐燕云的东路大军侧翼无疑将处于被迂回的危险境地。当日太宗收复燕云之役,也是三路齐发,足见此处的重要性。
“燕京地势,坐北面南,据燕山之险俯视河北,如坐堂庑而视庭院,我军北伐则为仰攻,地势殊为不利,此所以太宗两伐燕云皆不得志之故。故而若欲取燕云,必由他路出其侧后,分其兵势,而后方可,河东之重,由此可观。今虽军略未定,然燕京地势与二百年前无异,今当先集精兵十万于河东一路,修葺城道路,积贮粮草军械战具,以备不测。”
“河东一路,久不习兵,除麟州折家军马之外,多不堪用,故而宜就漉延、泾原,环庆三路调遣番汉兵马,先往河东驻泊,就便熟习道路山峦,操练兵将,以待军兴之时。此处近邻西北诸路,人情相近易安,西兵住此,虽日久亦不虞师老,故而虽大略未定,此一路兵亦可先动。”
童贯看罢,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高枢密筹之极当!如此,某愿即日返回西北,先集兵泾原等三路,拣选士马,往彼河东择地驻泊,还望枢府这里安排大军营盘粮秣,解我后顾之忧。”
高强应道:“这个自然,节帅勿忧,那河东一路自来富庶,钱粮甚广,纵然是骤添十万大军,谅也支吾得来,倘有不足,我这里参议司亦当转输无碍。只是节帅到彼,若麾下将帅欲往太行雁门等处察探形势,指画方略,我这里亦当遣些熟习北地之人引导指点。”
“使得,使得!”童贯虽然是个半调子,到底久在军中,还不是那种纯粹纸上谈兵之辈,这十万大军到了陌生地方,要是没有一段时间熟悉环境,一旦出塞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还谈什么攻杀战守?这枢密院在宋朝也担任军事情报工作,又在高强的主持下连年打探北地情报,联络豪杰之士,有他们派人引领的话,自然事半功倍了。
当下商议定当,童贯欣然起身告辞,要讨圣旨回西北调兵去了。高强和种师道送到门外,拱手而别,而后反身回来坐定。高强拿起那条陈来看,越看越觉得有味道,虽然只是略微涉及到平燕策略,但却可以看出,种师道对于收复燕云的军事问题已经下了许多功夫,包括对一百多年前宋辽围绕燕云的反复争夺,历次战守,都用心研究过了。
沉吟片刻,高强便道:“种承旨,我见这条陈上说,攻打燕京乃是仰攻,地势不利,须得侧出其后,分其兵势,而后方可。承旨将家才俊,既然言及此处,想必有了全盘方略,今何不试言一二?”
种师道照例要推辞一下,俄尔才道:“下官自从得知相公献策平燕,便深觉此事难能,我大宋北有辽,西有夏,二寇常联手夹攻,彼此勾结,故此我欲平辽,先须灭燕。盖辽大而燕小。先易而后难,此乃用兵常道。然而区区西贼,百年跳梁难解。于此若欲平燕,窃以为不可。”
“然而其后几事迭出,下官却看到了以往不曾想及之处。先是北地情形源源报来,辽国外强中干,早已不复往日强盛,这是其一;二则西贼与我大宋拒战百年。大宋固然深以为患,西夏国小民贫,其势更加不堪,若得休
,诚为其愿,臧底河城一战得胜。而后便息兵罢战,与辽为援,断了辽国一臂,这是其二。”
“其三呢,便是相公趁女真起兵,辽东大乱之际。遣兵跨海入辽,联结当地豪士。大举起事,这又是一着奇兵。适才下官这条陈上说地明白,燕京仰攻甚难。侧击则可,然而彼处左临大海。右面太行。敌军守此,可不烦旁顾。并力南向,其势易守难攻。即便是出河东绕道攻其侧后,也须防敌联结西夏邀击我军背后,故此下官常以为忧。然而辽东一乱,倘若我兵能有数万之众从此西进,攻克榆关天险,则我东路主力可以从沧州境内沿黄河西上,使敌首尾难顾,只能坐守待毙,平燕之计,至此方现出胜算来。”
种师道说到这里,向高强拱了拱手,道:“相公这一招跨海进兵,可谓反客为主之计,趁着辽国内乱之际,将原本为敌后方的辽东之地,翻作我汉家进兵之阶,实乃神来之笔也!想当初高梁之败,我兵本不惧辽骑冲突,只是诸将欲分西路潘美之功,催兵急进,被敌将耶律休哥诱使深入,而后游骑绝粮道,我兵绝粮而败。彼时若能有一只兵从榆关南下,出耶律休哥之后,则耶律休哥虽是契丹良将,亦难以再从容应对,南北受击之下,亦惟有坐困燕京城中待援而已。此时那西路潘美一军亦当从居庸关东进燕京,三路回师燕京城下,其胜败虽盲者亦可观之!有思及此,下官常自扼腕叹息。”
高强见这位老种居然这般推举自己,心里也不免有些自得,笑道:“承旨过誉了,我当日不过是想要给辽国添些包袱,搅扰一下他的后方,叫他莫要以为大海就是他地屏障了,我大宋舟师如今已经能远涉重洋,这茫茫大海须是我大宋地天下,可不会为他契丹作长城了。”事实上,历史中元末朱元璋北伐,在打到潼关,断去大都地右臂之后,就遣将从登莱渡海攻入辽东,断了大都地左臂,以至于后来终明一代,这辽东都是属于山东布政司地治下。有这样成功的经验,如何不用?
种师道何等老道,阅人无数,和高强相处这些日子,早知他脾性,知他口中谦逊,心中必是窃喜,微微一笑,也不说破,转道:“如今河东集兵十万,再加上麟府地折家兵马,西防夏贼,北取云中,亦皆足矣。等到辽东兵出,河北大军溯黄河北上,河东兵马出一旅偏师以窥居庸关,这燕京还不是我大宋囊中之物么?相公在大名府练了十二万兵,料想也尽够了罢。”
高强怡然自得,笑道:“种承旨切莫轻敌,辽国如此大国,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燕云又是其立国之本,纵使如今外强中干,亦当拼死来争。古语云,困兽犹斗,我这里诸多谋划,都是想要赢得一个出师之名,既要提升我军士气,亦要让燕地官民心服,说到底,为得也就是要让辽国这困兽之斗来得没那么强烈罢了。”
种师道自幼读的是儒家经典,对此自然赞同,连连点头称是,过了片刻,却忽然冒出一句来:“太宗故约,能恢复燕云者,虽异姓亦得以封王。如今相公已然官居使相,可谓位极人臣,这封王之机百世难遇,难道相公真地一点都不动心,真能拱手送给旁人?”
千秋功业么?那得看什么人了,如果一个人自己就已经经历了千秋百载地世代,他还会在乎这所谓地功业么?
高强站起身来,负手而笑:可惜啊,这么浅显地道理,却不足为外人道,只好故作神秘了,所谓穿越者身上所带有的王者之气,是不是就这么来地?
“种承旨,也不是高某不图功业,实则兵凶战危,庙堂纵有千般筹算,临阵亦未必能操必胜。高某从未经过大战,自知不是个中长才,实不敢把大宋国运和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当作儿戏,那童节帅虽未必是兵事上地天纵之才,究竟是打过大胜仗之人,终究好过了高某。”
他就这么望着种师道,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在种师道眼中看来却着实耐人寻味。年纪这么轻,却已经有这样的胸襟和成就,他的将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人呐,圣贤与巨奸之间,往往只有一步之隔而已……
种师道收拾起心思,站起来躬身一礼:“枢相念念不忘大宋国运、将士性命,有这等心肠,便胜却那天纵兵家之才了!相公纵使不图功业,焉知事到临头,身不由己?”言毕辞去。
高强望着这位老将的背影,不觉皱起了眉头: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放在别的朝代或许还不那么敏感,但是在大宋的政坛,尤其是涉及到手握兵权的大臣,这就是一个近乎犯忌地字眼了,要知道,开北宋八帝江山的第一人赵匡胤,当初陈桥兵变时也只是身不由己而已呐!
眼见得种师道地背影就要消失在门转角处,高强蓦地曼声吟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