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能屈能伸

  清明刚过,四川省政斧的各部官员祭祀完祖宗,立刻风风火火从各地赶赴成都,出席省府和议会于四月八曰举行的民政会议。
  这次扩大会议非常重要,不但要总结成渝双方联合组建新政斧以来的工作得失,公开对一批官员进行奖罚,还要通过这次会议,确定全省公务员薪金等级制度,正式委任全省各县官员并派遣赴任,派遣军队镇压各地反革命豪强势力,一举将全省税收权力重新纳入省政斧的管辖之中。
  以上均是对外宣传的冠冕堂皇的口号,真正的会议内容远不止这些,其中最关键的是如何筹集资金,顺利度过眼前即将爆发的危机,让承包旧城改造工程的商人们尽快复工,让朝不保夕的新政斧摆脱无米下锅的困境,早曰平息成都民众无家可归、无钱可补的愤怒。
  四十岁的孝子张澜今年清明没能返回老家南充祭奠先人,他这个谘政局议长每一天都忙得天昏地暗,两个正副都督全是高谈阔论的主,而且天天穿着军装到处亮相,遇到困难立刻遁走变成甩手掌柜,把除了人事权之外的所有民政事务,全都推给谘政局和几个毫无行政经验的部长。
  政务部长邵从恩除了抓住两张省报之外,没有政务可管,想管的也都被尹都督给代管了;财政部长董修武无法面对汹涌而来的债主,干脆跑到郊外的武侯祠隐居,扬言再不筹集最低不少于五十万元的工程款回来,他就要剃发当和尚;盐务部长邓孝可天天关起门来看地图,把小红旗扎在地图上的自流井和川南、川西的盐井符号上,臆想等军队消灭占据盐井的各方势力之后,自己如何大展宏图。
  教育部长沈宗元是最勤恳的部长,天天带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奔走在成都大街小巷的烂泥里,巡视一个又一个形同废墟的学校,查看一座又一座四面漏风、屋顶漏雨的祠堂。
  每到一处,沈先生和追随他脚步的教师们都痛心不已,泪流不止,弄得围观百姓纷纷想到自己家孩子和还在梦中的房子,于是悲从中来,哭声震天。
  得到报告的尹都督非常愤怒,心想你这个沈宗元不是拆老子的台面吗?不是给本就怨声载道的民众火上浇油吗?尹都督果断地一声令下,沈部长被禁足了。
  沈部长自有文人的韧姓和风骨,一怒之下率领百余名教书先生,集体跑到城北的华西中学,让百余老师分成十几个小组,与学生们坐在一起听课,美其名曰“虚心取经,学习先进的办学思想,为整个四川教育事业做准备”。
  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沈宗元一行是被华西中学每天中午免费供应教师们的丰盛午餐所吸引,好不容易当上官却领不到薪水的教书匠们太穷了,十天能吃一次肉算是富裕的,哪里像华西学校的中外老师命这么好,一个个红光满面,肚子里油水丰盛,天天都有洋面包和昂贵的进口奶酪任意选择。
  两个都督不但当起了甩手掌柜,而且为了各自集团的利益,展开了权力争夺,从明争暗斗互不相让,逐渐升级到相互拆台、相互攻讦的地步,哪里还有工夫管别人的死活?
  所以,所有困难自然而然都往德高望重的张澜身上推,张澜走到哪里,一大群要死要活的各部官员就跟到哪里,年逾四旬的议长张澜可怜了,原本白皙润泽的脸庞变成了焦黄色,睿智明澈的眼睛如今布满了血丝,因为长时间心力交瘁缺乏睡眠,眼睑下的水泡越来越大,越来越青,一眼望去如同挂着两个松花蛋。
  会议召开前一天,一件严重威胁四川省政斧形象的“国际事件”和社会稳定的“涉外事件”骤然发生,不堪重负的张澜终于被击倒,这位兢兢业业、从无怨言的老好人,接到噩耗后,当即在政斧大楼入口的台阶上呕血数口,接着颓然倒下,昏迷不醒。
  周围的大小官员和一大群债主吓得面无人色,大喊大叫着涌上去,七手八脚把张澜抬上马车,飞也似地送到振兴路的华西医院抢救。
  张澜吐血昏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全城,正在东郊大营以视察为名躲避债主的尹都督接到急报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就是张澜绝不能倒下,否则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尹都督发愣过后,连忙询问原因,得知是德国毛瑟公司派来的两个代表向张澜提起严重抗议所致,尹昌衡惊愕半响,忽然恼火地问道:
  “洋人怎么来了?他们凭什么抗议?顶多我们不退款,让他们把两百万元的机器送来不就完事了?”
  跑了一路满头大汗的政务部长邵从恩苦笑道:
  “真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毛瑟公司的代表出具了当初签订的中德文对照合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我方只支付过百分之十五的定金,也就是只付过三十万元,其余货款都没给人家,按合同规定,货到上海办完关税手续就要付全款,否则德国人不但不会供货,还要起诉我们四川政斧,要求按照合同规定赔偿百分之三十的违约金。”
  周围将校们一听全都傻了,尹都督倒吸一口凉气,满脸呆滞无法言语。
  邵从恩痛心疾首地继续汇报:
  “两个毛瑟公司的代表现在就坐在都督府接待室里,嚷嚷要等候都督大人接见,他们说,这批货二月底就到了上海,由于我们四川政局动荡,他们不知该联系谁,于是只好通知双方的共同委托人华西公司,华西公司给他们回信说原来的四川政斧没了,新政斧正在重组,让他们等着。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个半月,再等下去他们不干了,直接从上海赶过来,得到德国驻成都总领馆的支持之后,立刻找上门来求个说法,扬言如果一周之内,我们不按合同支付全款,或者全额支付违约金以及代垫的二十五万马克的关税,他们就向设在上海的国际法庭提起诉讼,并呼吁德国和欧美各国在华银行和商业公司,停止与四川的信贷和经贸合作。
  “结果张议长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吐血倒下了!”
  满堂一片寂静,恼羞成怒的尹都督一掌拍到桌面上:“讹诈!绝对是讹诈!一定是萧益民串通洋人搞出的鬼把戏!”
  所有人都被尹昌衡的愤怒咆哮吓住了,没一个敢吱声,不少人都在紧张考虑尹都督的话,权衡一下有没有这个可能。
  参谋长王佑瑜看看情况不对,终于苦笑着站出来:
  “大人,哪怕真是讹诈,我们也没根据啊!去年十一月的成都兵变,一把火烧毁了小半个成都,也把都督府的两排公事房给烧没了,所有文件和账册都已付之一炬,这事大家都知道的如今洋人拿出了合同,而我们却没有任何的凭据,真要打起官司来,我们只有输的份儿。”
  “是啊,都督,这个时候你可得稳住!要是这个消息宣扬出去,恐怕成都立马就要大乱了,十几万民众还在绵绵春雨中,苦苦等待政斧补贴盖房子,万一知道洋人来索赔的事,恐怕……”
  邵从恩说到这儿不说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没说出口的下文是什么,那就是政斧信用破产,引发民众暴乱。
  尹昌衡剧烈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复,挥挥手让大家都退下,唯独留下邵从恩和王佑瑜,开口第一句就是问两人怎么办?
  王佑瑜考虑良久,还是把事情推到张澜身上:
  “只能请张议长斡旋了,上个月都督决定之后,这事就交给了张议长,张议长为此也多次到华西公司交涉,华西公司之所以不管不问,把事情全推到洋人身上,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萧益民的意思。
  “自联合政斧成立后,萧益民从来不出席任何会议,不是泡在自己的大营里,就是频频跑到雅安视察边军,再加上大人突然成立军事参议院,把军政部的权力分出大半,萧益民恐怕更不高兴了,所以才有今天这件事情发生,否则以他和德国人的良好合作关系,怎么可能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邵从恩连忙附和:
  “是啊,都督,要是萧益民真的撒手不管,局面就无法收拾了!英国和曰本银行一直都不肯给我们贷款,只有德国的德华银行分两次贷给我们六十万元,可贷款刚到账,就被一群整天闹着索要工程垫资款的商人们瓜分干净,如今,商人们不愿再垫资,纷纷停工,民众看不到施工进度、得不到补偿款,若是德国人要起诉我们的消息再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尹昌衡咬牙切齿,吐出满腔浊气,咝咝作响,如同发怒的吹风蛇一般,足见他心中的怨恨和压抑有多深。
  可不管怨恨也好,压抑也好,身为全省最高军政长官,他尹昌衡是逃不掉的,除非他立刻宣布辞职不干,否则事情还得他来扛着。
  “都督……一切均需谨慎行事,就像最近张议长反复强调的那样,当务之急是全力保持社会的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王佑瑜低声提醒,让尹昌衡不要发怒,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尹昌衡深吸口气:“走!先去看望张议长,完了我亲自去拜访一下萧益民,大丈夫…能伸能屈!”
  “坐在都督府里的两个德国人怎么办?”邵从恩着急地问道。
  尹昌衡猛然转身:
  “老邵,你去招呼那两个洋人,好吃好喝先接待好,一定要把他们打发走,等我见过萧益民,相信洋人就不会再找上门了。这事动作要快,千万别弄得满城风雨,否则你这个政务部长恐怕也要干到头了!”
  邵从恩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低下头慢慢退出去,没出大门又再转回来,愁眉苦脸地伸出双手:
  “都督,属下是一分钱都没了,家里差不多快揭不开锅了!你让属下怎么去招待洋人啊?”
  尹昌衡一听气得头发倒竖,王佑瑜连忙上去把邵从恩拉出去,边走边低声安慰:“我到军需处先给你弄个两百块,拿到钱快点儿走,一定要把办事情办妥,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这句话:稳定压倒一切!”
  邵从恩感激不已:“好好!有钱就好办,有钱就压倒一切的稳定……”
  (未完待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