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雨天,教堂,不归人。

  女孩儿用满怀期待的目光望着他,然后说:“很简单,我要留在晨星铸造。”
  他松了一口气,万幸没有遇到上述两种展开,不然会让他有种在演星际版《康熙微服私访记》的错觉。
  晨星铸造这么大一家企业,塞一两个人进去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他一口答应下来,告诉阿罗斯顺便把她送回迪拉尔恒星系统。
  其实比较返回晨星铸造,她更喜欢跟随唐方远行,经历更多未知事物,不过想到韩景云的话,以及那枚数据芯片,忽然变得意兴阑珊,也就没有反对,非常顺从地答应下来。
  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过后,老兵驾驶特别行动运输船载着布哈林与赵佳立离开堕天使号,往星盟方向驶去。如今堕天使号上只剩唐方、克蕾雅、唐林三人。
  “大哥,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先离开伊拉莫克恒星系统再说,至于下一站是哪里,待我规划一下路线。”
  ghs准备驱动引擎离开的时候,忽然接到来自迪拉尔恒星系统的通讯,凯莉尼亚告诉他布置在中央军港的0号通讯模块接收到一则加密情报。
  0号通讯模块拥有最高的优先级,一般配属给爱丽丝、巴哈姆特海贼团、老马里恩、白浩等对象,然而与以往不同,这则加密情报并非来源于他们几个。
  只有唐方知道发信人是谁……它来自虚空追寻者号,传讯者是泽拉图。
  这则情报并没有多少实质内容,仅有很短的一行字——泽拉图让他3日后赶赴距离塔尔塔罗斯深渊不远的地方,具体事宜等见面后再谈不迟。
  老家伙一向神秘兮兮,这次也不例外。不过考虑到黑暗教长此去是跟踪雅典娜座驾附着的天启之光,相比捣毁上帝武装在伊达共和国的据点,优先级自然高的多。
  3天时间……现在启程的话,时间很宽裕,正巧韩景云提供的情报中有一个可疑点距离泽拉图提供的坐标很近,倒不如前往一观,无论是否找到上帝武装人员踪迹,都不会耽误与泽拉图见面。
  ………………
  18个小时后,堕天使号抵达伊达共和国与塔尔塔罗斯深渊接壤地区的凯摩尔恒星系统。
  此地位于塔尔塔罗斯深渊黑洞系统影响区域外沿,同星盟所在天巢星区相去甚远,属于绝对的边疆地带。距离文明中心越遥远,生存环境越恶劣,很多时候意味着落后、野蛮。
  韩景云怀疑该恒星系统负责人勾结上帝武装,并不是没有依据的胡乱猜测。
  就像之前在伊拉莫克恒星系统时一样,堕天使号将一艘特别行动运输船卸下,然后离开内部空域,回归外围深空。
  唐方带着克蕾雅与唐林驾驶特别行动运输船驶向该恒星系统唯一一颗宜居行星。
  其实所谓的宜居行星,只是比较恒星系统内部其他行星更合适居住罢了。
  是合适,不是宜居!
  梅琳星曾是一颗资源行星,有着丰富的零素储量,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大一些的矿脉早就采伐殆尽,如今只剩零散的小型矿井还在产出低品质零素。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开这颗一步步走向贫瘠的行星,去拥抱新的生活,可是那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贫苦大众却没有办法离开这片被冶炼工业荼毒的土地。
  地方政府为了减少开支,增加收入,没有把污染严重的零素精炼车间搬到太空中,或是其他星球,而是在矿井附近建成一条条阉割版精炼线,简化了排污与净化程序及设备,直接将精炼过程产生的有毒气体与废水排入大气、河流,乃至地下。
  没人在乎这片土地会否在不远的将来从合适居住变成无法居住,为官者在乎的只有钱。
  有了钱便可以对邻近行星执行大气环境改造,梅琳星的人将迎来新生活——这是每一任总督上任时都会讲的一句话,然而总督换了一任又一任,麦子熟了一茬又一茬,每年的财政报告都在大谈亏损、债务、赤字,税收从来没有结余的时候。
  这几乎成为一个逃不脱的轮回,像枷锁一样困住这颗星球的每一个人。
  搬新家的计划无限期搁置,环境治理方面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矿产商与握有权利人互相勾结,为这颗星球带来没有尽头的梦靥。
  许多人拼命工作,只是想离开这里,离不开的人只有闭眼等死,或者祈求新上任的总督大人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能够为他们做点实事。
  梅琳星的天空永远都是灰蒙蒙的,有时候连绵的酸雨会在一些地区持续数月,当ph值超过警戒线的时候,人们只能缩在房间里,用绝望的目光望着太阳所在位置的云层。
  唐方三人抵达海尔特市郊区的时候,天空下着游丝般的小雨,好在ph值没有超过警戒线,只消佩戴特别的雨具,还是可以出门的。于是商店橱窗的灯光在烟雨间迷蒙,披着厚厚雨衣的行人疾步走过,消失在凄冷的街角。
  一些年迈的老人躲在专门建造的半封闭躲雨设施下,叫卖从商场后巷捡回的卖相不佳,但可以入口的食材。
  没有格林尼治市的繁华,也没有炬光城的美丽,尽管海尔特市不是梅琳星的首都,可是30年前,它毫无疑问是这颗星球上最繁华的都市。它因零素而灿烂,也因零素走向凋敝。
  皮靴踏破一片水洼,溅起的污水弄湿了裤腿。唐方抬头看了一眼远方模糊不清的天空,叹了口气,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克蕾雅买下了一位老人所有的蔬菜与果子,可是望着纸币上星盟第一任总统的头像,老妪不知所措。她不认得那个人,更不知道手上的钱币来自哪里,没有当成假钞只是源于对面前一脸心疼表情的女孩儿的信任。
  看着老人开着破烂的磁悬浮车远去,她咬了一口不曾用水洗过的果子,感觉很酸。
  唐方摇摇头,拉着她的手走到躲雨设施后面,透过板材间的缝隙观察马路对面的情况。
  两辆卡车冲破时大时小的雨帘,带着如烟水汽停在年久失修的破落教堂前面,随着长官的吆喝声,一名又一名身着作战服的士兵自卡车后厢跳下,然后分成两个小队,沿左右巷道将整座教堂团团围住。
  4名身着鬼雾级动力装甲的军官踢开了教堂的门,圣子受难像在烛火的掩映下散发着令人心安的魔力,冲淡了雨天带来的压抑与凄凉。
  可惜这种魔力很快被钢铁铸成的长刀斩断,那4名身着动力装甲的军官带着部分士兵进入教堂,然后是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还有痛苦哀鸣与祈求。
  枪响了,一切归于平静,只有雨线落在水洼,啪嗒……啪嗒……
  5分钟后,那些士兵押着几个人从教堂走出,最后面是4名身着动力装甲的军官,其中一人在接近门口的时候把追出来的老神父踢倒在地。
  那些信徒就这么全无防护地暴露在雨中,有人因为走的慢被一脚踢在小腿,发出痛苦哀嚎,有的人被拎着脖子,没有尊严地赶进后面的囚车。
  唐方注意到一个30多岁的男子,他很瘦,瘦到中等尺寸的衣裤套在他的身上就像电视里的戏服,脸颊与眼眶向内凹陷,粗糙的皮肤与深重的皱纹令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更加苍老。
  灰白的裤子上沾着些许泥巴,上衣已经好多天没有洗过,只有垂在领下的十字架散发着银白色光芒,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摇摆。唐方知道那枚十字架不是银做的,是因为长久抚摸的缘故外面漆皮掉落,逐渐变得光滑、圆润。
  艾玛调出了中年男子的身份资料。
  苏青河,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妻子儿女,孑然一身,一事无成。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尊重他。
  他的父母为治病花光了全部积蓄,只留下一间在酸雨中日益倾颓的老房子。
  他没有文化,没有技能,脑子也不够聪明,作为一个弱者,他只能进入那个吞噬无数人生命的死亡漩涡,在温饱线上挣扎。
  他有过一个妻子,可惜死掉了,死在这该死的酸雨下,就像今天。
  那是他整个人生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尽管只有不到9个月时间,尽管她不漂亮,还不会说话,但是他很享受下班回家有人在门口等待的感觉。
  他得了非常严重的肺病,是长年累月在零素精炼厂工作,完全暴露在污染环境下所致。
  零素不具备放射性,没有铀、钚等重元素危险,不过精炼过程对比地球文明时期大部分矿产冶炼过程制造的有害物质都要高。在这种环境中工作,最好的办法就是配备工业型动力装甲,得到全面防护。
  然而对于梅琳星的中小型矿场主来说,配置工业型动力装甲显然是一笔巨大开支。那些人连净化废水的钱都不肯投入,又怎会顾忌无权无势的愚蠢奴隶。
  只消在把他们身体压榨到极限的时候踢出去,更换一波新人,便可以继续生产,源源不断的制造财富,直到这个星球的矿产彻底枯竭,然后到星盟、朱庇特合众国那样的国家养老,或者找到另一个可以掘金的地方,如法炮制,再来一遍。
  于是像苏青河这样的人只能用自己的命去交换那些被赵佳立鄙夷为泛滥发行,无异于废纸的钞票,在这个世界最阴暗最狭窄的角落,孤僻而艰难地活下去。
  看不到光明,被整个社会抛弃的他,没有因为绝望去偷窃、抢劫、杀人。他选择了宽容,用信仰的力量去原谅那些摧残他的生命,践踏他的尊严的恶徒,平静而淡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在对面那座教堂里,他可以找到活下去的勇气,他可以感受到神明对世人的怜悯,他可以让自己的心灵保持澄净。不再孤独,不再绝望,甚至连身体的病痛也减轻很多。
  然而这样的他,被那些卡车上下来,披着雨水湿冷与钢铁寒意的军人大声宣判有罪,是创世纪的邪激a徒,然后被拖出他心中最后的庇护所,赶进了用来囚禁罪犯的车子。
  这就是苏青河的遭遇,这就是他的人生,残酷而充满现实主义色彩。
  唐林的手紧握成拳,右手抓住斜背在身后的赫卡蒂。
  唐方握住他的右手,然后轻轻摇头。
  神父瘫坐在教堂敞开的大门里,湿重的寒风拍打着那张苍老的脸。
  他的主救不了那些可怜人。
  唐方想起了韩景云给他的数据芯片里记载的一些东西。
  为什么有些人愿意相信创世纪,把它当成自己的信仰,反对科学的力量。苏青河的一生似乎说明了它存在的意义,因为只有在那座教堂里,在摸着领口十字架时,他才能感受到这个世间还有爱,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从精神层面给自己以救赎,战胜身体与生活带来的伤痛,治愈那份充满天地的绝望。
  随着时间向前,科技发展,那些美好的精神财富渐渐匍匐在物质追求脚下。
  然而如脱缰野马一般的科技文明,能够修补人类心灵深处日益膨胀的窟窿吗?
  雨依旧在下,卡车已然去远,看不到那些士兵的身影。唐方三人从避雨设施后面走出,兜住头脸的雨衣掩盖住后面的表情。
  神父关上了教堂的门,看起来令人绝望,但更多的是悲伤。如果连这种神光普照的地方都拒绝对那些可怜人敞开怀抱,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走吧。”唐方没有多说什么,钻进不远处一辆老旧的磁悬浮车,追寻前方囚车踪迹,消失在迷蒙烟雨间。
  呼……呼……一辆又一辆磁悬浮车带着风雨远去,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这片街区的小骚动,只有天空掉落的雨使劲冲刷着地面,像要努力洗去什么一般。
  唐方跟着那些士兵来到城郊一座被电网圈禁区域,看着囚车驶入关卡,那些运兵的卡车则转个弯,向着北方行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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