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真的啊?”死啦死啦晃过来。为了好看一点儿我们是按军衔排的所以头一个是阿译所以他头一个抓住的就是阿译。然后那家伙扯开了阿译的衣领没费什么劲儿就从阿译身上抓出了某种寄生虫。
  “嘴张开。”那家伙说。
  阿译脸发白嘴虽还没张但傻子都知道死啦死啦一准儿会把那玩意扔进阿译的嘴里。
  蛇屁股劝道“别搞啦。人家不是我们会把肠子吐出来的。”
  死啦死啦丝毫不理会蛇屁股“嘴张开。”
  阿译犹豫着并且真的打算张嘴。
  “报告团座您现在揪的是副团座。”我说。
  死啦死啦仍细心地在寻找阿译嘴上张开的缝“哈?”
  蛇屁股说“不要哈。还是督导副团座兼督导。”
  不辣说“督导就是拿尚方宝剑顶着我们上还有管你怎么打仗的那个。”
  “就是你的上司。唐副师座上午来亲封的。”我补充道。
  阿译却说“他们瞎扯。我是你的部下。”
  他现在倒是勇敢地把嘴张开了而且那绝不是奚落但死啦死啦悻悻地把只虱子扔进自己嘴里嚼巴嚼巴咽了。
  我们哈哈大笑谁管阿译是什么呀我们只想看死啦死啦狼狈而且我们看到了。
  然后他开始嚷嚷“弄两汽油桶来!”
  我们有点儿傻了面面相觑我背后不知道是谁做了一个精简的总结“完啦他急了。”
  关于汽油桶这里大部分人都有极不愉快的记忆。
  两个汽油桶放在我们面前了烧饭的火堆没用来烧饭烧了热水。热水已经被我们倒进了汽油桶里冒着热气——本来洗个热水澡是件美事可死啦死啦正可劲往里边倒杀虫粉一类的玩意儿那玩意儿是我们打扫卫生时使的。
  他一边倒还要一边念“感谢新生活杀虫粉倒是不缺。”
  我们苦着脸看他把那玩意儿搅拌均匀。
  迷龙叹道“完啦。上回是黑的这回是白的。”
  “团座啊缺德一两下就行啦。会死人的。”我说。
  死啦死啦可劲儿往里倒着“谁说的。我这么给自己除过虫一两年内啥虫也不生。”
  不辣说“那是啊猪皮都杀脱啦。”
  “谁能跟您比啊。说您是铁打的都嫌轻啦。还得是铁打的蟑螂。”我奚落他。
  但是看来怎么损都不可能让他脱开他要做的事情那家伙咣咣敲打着桶沿。“诸位早也油成精了知道疟疾伤寒杀我们比日本人杀得还多而且这是我的团哪怕这就么二十二条……”
  克虏伯的犯浑是阵发性的“二十三。”
  死啦死啦仔细瞧了瞧他“没见过这人。”
  “捡来的。”蛇屁股酸酸地表明我们的立场。“炮兵所以肥头大耳。”
  于是我们看清了人能势利眼到什么地步死啦死啦立刻就像马克·吐温的人物瞧见了百万英镑“肥嘟嘟地养眼啊。什么炮?”
  克虏伯回这话的时候终于不是带死不活了甚至有种军人的精确“37战防炮。第一主射手。”
  “打过日本坦克吗?”
  “打过。筷子捅豆腐穿啦。日本坦克好打德国坦克才不好打。”
  我因我的坦克恐怖症而颇有悻悻“你从外国回来的?打过德国坦克?”
  克虏伯要死不活地说“肚子饿了才要吃饭嘛。肯定是坦克结实得打不穿了。所以才要把战防炮搞好。”
  我噎得说不出话来就是个简单不过矛和盾的逻辑从个吃货嘴里蹦出来就是把我噎了。
  克虏伯继续他半死不活地抱怨“这里没炮。”
  “会有的会有的。”死啦死啦对克虏伯承诺然后就开始嚷嚷。“老子的团哪怕就这么二十三条他也是干干净净的二十三条!谁要被寄生虫耗死了要埋我都请他换块儿地儿。脱!——衣服进这桶人进那桶。——给我泡!”
  那是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一刀我们打算脱。但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住。有几个没脑子的。被人附耳了一下看了眼身后的某个房子。也就一脸怪相地停住。
  死啦死啦也斜着我们他倒还真没想到这么一道简单命令都会被我们拒绝。
  我们一帮有些脱光了膀子有些敞着怀提着裤子一脸怪相地瞧着他。
  疾病造成的非战斗减员比日军还要命他说的是实情而且我们肯定他要我们做的事情不会害死我们。
  可是就会有一个女人看见我们的**我们想女人越想就越羞于在女人面前暴露出我们的**。
  我们中间只有一个王八蛋在嘿嘿有声地乐迷龙哼哼着歌快手快脚地脱。死啦死啦的眼球立刻就被他吸引了这可不是个傻子。
  于是他过去拍了迷龙一巴掌看了看自己的手当然那种触觉一定来自一个每天洗一到两次澡的人。
  他瞪了眼迷龙迷龙乐着把自己屁股上的肉拍得分外响亮。
  “你倒是挺干净。”死啦死啦说。
  迷龙便冲他亮腋窝“要闻不?香的。”
  死啦死啦便打量了一眼被我们回望过的某间屋子用不着去看他有十分十的数了——于是那家伙掉身走回了队列之前方便骂人的位置。
  “苍蝇老鼠蟑螂跳虱女人!老子的团有干干净净的二十三条男人不是女人!要女人你没被日军打死的话可以尽管去找!这个团不带!只有我待过那个鸦片团才带女人!”
  迷龙就不乐了有点儿发蒙“老子在南天门带上的啊!你看见的啊!”
  死啦死啦让我们看清一个小人可以得志到如此地步“那时候我没团!现在我有团啦!”
  我们立刻开始可着劲打击他。
  “什么团?”
  “瞧不上鸦片团你比得上鸦片团?班长都能娶小老婆。”
  “炮灰团。”
  “哪儿有团?鬼的团啊。”
  “再来一个班他就够一个排嘛。排座啊大闹伤身。您小搞下就成啦。”
  死啦死啦不理会宣布道“你们就是我的团!三天后领人领装备——你们这样的垃圾我还能领来一百多群这就是我的团!打仗时候我把你们老婆孩子排在队头还是队尾?迷龙你晚上办事就让这帮活鬼跟旁边打拍子?”
  迷龙哼哼哈哈尽管死啦死啦真的很严厉但我们想起这段时间的晚上就忍不住哄堂地乐。
  “每天早上我跟你们说别支帐篷啦拿家伙别拿错啦是拿那根枪杆子?这时候了男人去死。没死了再来管女人的心思。我没闲暇替你想那门心思。所以我的团。要女人出去找要牵家带口进来滚蛋。”死啦死啦干脆地说。
  迷龙已经不再笑了也不哼哈以一种我们很熟悉的悲壮表情站着。我们也不笑了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正笑的家伙是当真的。
  迷龙脸上写着。那你再毙我一次尽管谁都知道没等毙他他又会说爷嗳快帮我求个情。
  但是他不滚蛋尽管一小时前他正要滚蛋但从看见死啦死啦他再不滚蛋。
  那俩货就在那沉默着迷龙以为可以比耐心但却没人要跟他比耐心。
  死啦死啦催促道“一还是二?这世上哑巴男人够多的了迷龙你不要再添多一个。”
  迷龙嗫嚅着说“……三……成不?”
  我们没人因为这家伙的穷极胡掰而笑出来因为我们一直在意的那屋门开了迷龙老婆牵着雷宝儿出来她走向我们的队列她装作没看见死啦死啦。死啦死啦也装作没看见她——他们真是世仇的样子。
  “长官您忙您的大事我就是来帮我丈夫洗点儿衣服。洗好了这就回去。”迷龙老婆说。
  死啦死啦是一副我没看见你的表情实在很失风范。
  迷龙老婆看了眼她的丈夫她能那样淡静真是不易因为迷龙是光着的。她就在我们一群男人中看她的丈夫如看一个衣冠楚楚甚至全副武装的家伙。
  她平静地说“你想做就好了。我们没事的。”
  迷龙便冲着雷宝儿哭一样地笑了笑。“叫爸爸。”
  雷宝儿皱着眉刮脸“光屁股。”
  早有预料的迷龙便挤了个死人样的表情。看着他老婆牵着孩子离开。
  雷宝儿回了下头说“爸爸。”
  我们看见迷龙的脑袋被狠槌了一样转开来从此后他一直看着脚下的地面他的颈骨像被打断了一样一直到他老婆孩子的身影在大门口消失。
  我们也同样地对待着地面。
  我们不知道要做什么我保证死啦死啦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我们中仅有的一点——或者该说两点的不一样就被驱逐出我们的世界。
  外边是个连狗肉也要担心变成炖狗肉的凶悍世界。
  于是我们恢复记忆了死啦死啦曾被我们当作最可恶的人不是空穴来风。
  已经入夜了我们还在沉默着泥蛋和满汉也被带累得以一个折磨腰子的姿势一直立正着而迷龙的家里早已消失于淡淡的夜色。
  死啦死啦在狠狠打击了我们之后开始觉得有必要说一些振奋的话“兵力和装备很快就会得到补充我以人格担保。”
  我从嘴里“扑”的吐出一个怪音因为某人的人格。
  “因为有一个有人格也有资本的人以人格向我担保。”死啦死啦看了我一眼确保我不会再搞什么怪动静“而你们跟补充兵不一样我们是从缅甸那个鬼雨林里一起同生共死打过来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记得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可那不表示我们要号哭吧?于是我们半死不活地哼哼“记——得。”
  “跟在那里一样再来几千人这里的二十三条都是我的指挥部。”死啦死啦手一划又划个圈子把我们全圈在里边。觉得还不够又强调和纠正“还不止你们都是我的心腹。”
  他的二十二个心腹一起悻悻地瞪着他。
  这家伙在师部学了坏学会给自己找心腹。手段低劣之极——唐基绝不会对着所有人嚷嚷你们是我的心腹那形同没有心腹。
  阿译的虚衔转实现在明白不过监视以及牵制但连阿译也被他叫作心腹。
  而死啦死啦此时正对泥蛋和满汉大叫着因为那两个神情怪异地看着他。“你们以后也算我团里的啦!你们也是我的心腹!”
  他吓得那两乡下人赶紧立正了便很得意冲我们转过脸来。“现在咱们有二十五条啦。”
  “是啊。排座。”我说。
  然后他猛拍了一下脑瓜甭管我们恢复没恢复他已经从迷龙家人给我们带来的沮丧中恢复过来“我会忘了正经事吗?我不会忘了正经事。”
  不辣讽刺道“你有正经事吗?”
  “杀虫消毒。进去泡着!”
  我们一个个脱了。把衣服扔进一只汽油桶里把自己泡进另一个桶里。
  稀释之后的药水仍然非常辛辣我们被熏得泪水直流。
  迷龙阴郁地出来我咬着牙进去。
  我们想念过他没错但现在我们回忆起他是一个疯子。我们浸进药水里让想念和着寄生虫一起被药水杀死。
  第二天早上飘起了雨。禅达的雨下起来像是雾霭很烦人也很缠人狗肉寞寞地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打湿的脚爪而怪异的哨子声在其中尖锐地穿越——那绝不是军队常用的哨声比那个更加难听和刺耳。
  打盹的满汉惊得差点儿没摔在自己拉着的枪上。然后连忙地立正。
  我们各屋的房门都没动静。只有郝兽医开了一下门然后又被我拖了回去。
  不辣骂道“他妈地!拿个一分钱买来的哨子都能把人吵死!”
  于是那家伙仍站在雨地里可劲儿吹他那个哄小孩子的泥烧的花花绿绿的哨子。我们都不出来他戳在一直吹到帽檐像屋檐一样往下滴答水。
  我们去领装备和补充兵那天正在下雨这里的雨下起来冷死人真正的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冰雪水。
  连我们也很难不想起不知在哪个屋檐下栖身的迷龙那家人。
  没了老婆的迷龙凑我屋来了阴郁地在墙边靠坐着。我正把郝兽医拖回来。外边雨地里死啦死啦终于离开。
  郝兽医有点儿过意不去。“这不像话。他怎么说还是个团长。”
  “那是师里拿他逗着玩呢。跟弼马温一个意思。”我说。
  郝兽医说“他要说声违令不从军法从事你们不还得出去?”
  “那他就输啦。迷龙。小太爷今天让他淋出肺炎。”
  迷龙没搭理我。
  他管得我们挺死这几天我们别再想自由进出但靠的不是军令而是……用我这些年早混了的不知道哪地方言来说……跟你逗咳嗽。
  隔壁的蛇屁股哀叹“又回来了啦。拿家伙啦。”
  我这里也看见那家伙又站回了刚才站的地方拿了一口锅拿了一口铲。
  “做和尚了玩敲钟啦。”我说。
  隔壁的不辣敲着墙回应“敲他脑袋也不出去。”
  但是那家伙不用敲的他拿铲子在锅上狠刮那种不堪入耳的声音入了人耳便直刺脑仁儿。我们掩住了耳朵连一向沉静的狗肉也对着他大叫起来。
  那家伙边刮边说“我没事啊。我可以刮到这锅漏了漏了还更难听。”
  他又开始刮。而我们捂着耳朵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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