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文短篇纯武侠小说神刀无名2
再次申明,这篇小说纯属开胃小菜,与《玄门》无任何关连,《玄门》的读者可以不看。
二狗一愣,寻思道";我的功夫?我除了杀猪还会什么功夫?要我与这个杜堂主切(他不懂切磋的意思),大概这几位都是买肉的主顾,想看我杀猪切肉的本事。";他来得仓促,杀猪刀留了家。当下扭头四顾,一眼看见墙角里有个兵器架,架子上长枪短戟各色兵器齐全。他走过去挑拣了一把一尺长的短刀,回身转来道:";这刀子不称手,比我平常使的轻。不过将就着能杀猪。那好,快些把猪牵来,我杀给你们看。";
后两句话差点没把杜玉河气晕死,当即铁青着脸站起身,缓步走到屋子间,森然道:";杜某纵横江湖几十年,从来没人敢有半分不敬。不曾想今日竟被蔑为待宰的猪豕";口里说话,慢慢抬起手来。几屡阳光透入厅,但见杜玉河十指如钩,阴碜碜的好似僵尸枯爪,双脚踏着南方丙火方位,尖声怪叫道:";臭小子!你领死!";身形晃动,一团红影向李二狗疾扑而至。
二狗猛吓了一大跳,脑子里还没明白过来,手的短刀已然挥出。不快不慢,刀尖直挑杜玉河腰胯。杜玉河手指上蕴蓄着";玄阴神通";的阴寒内劲,脚下是";风摆杨柳";绝妙轻功,满指望一击得手。不料二狗出刀的方位力道十分古怪,既非刀招,也无内功,但势必先于对手制敌要害,那情势就象是杜玉河自己往刀锋上撞一般。
半途受击,杜玉河无法变招闪避。急切间深吸一口气,腰腹向内陡缩了四五寸,身子着刀刃朝前滑去。他武功怪异阴狠,虽然背向对手,却霍然反手回抓,只见指若利剑,迅疾无伦的直插李二狗后脑。这一变招又狠又快,殊无半分征兆,纵然是大罗金仙也万难躲闪。
哪知二狗不躲不闪,连头也不回,短刀从右手顺到左手,倒握刀柄翻腕上撩,刀口正对杜玉河的下裆。杜玉河手爪前,腰腿后,这一来还没等他抓到对方,定会先被刀子捅进裆部。此招匪夷所思,令人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无奈之下杜玉河双脚用劲急蹬,涌身斜飞出两丈,气乱心浮站不住脚,";卜通";一交朝前扑倒地,直摔了个饿狗抢屎。
这几招势如兔起鹘落,旁观的苏剑南,佘奇水都没看清,就连李二狗自己也是糊里糊涂。他心随刀动,刀从敌势,不论攻守都没有章法,只是顺着对方的招式随意挥洒。等看见杜玉河仆倒地,二狗方才回过神来,暗自诧异";不是叫我杀猪吗?怎么这人凶巴巴的又抓又打?说起来奇怪。这些财主老爷,一会给好吃好喝,一会见人就打,难道都疯癫了么?";
杜玉河从未如此狼狈,趴石砖地上羞愤攻心,猛然大喝一声,飞身拔地而起,双手箕张,半爪半掌,又向李二狗袭来。这回他将";玄阴神通";用到了极致,衣袖饱胀如鼓,猎猎生风。未及近前,两边苏、佘二人已感一阵寒气扑面。
李二狗见这人咬牙切齿,神态似癫若狂,心微微有些害怕。当下伸长手臂,挺直刀锋,想把对方拒挡身外。不知不觉,刀尖又是指向杜玉河的两腿之间。
杜玉河尖声怪叫,忙不迭的倒纵数丈,没等站稳,返身疾进趋前,挥掌狠切李二狗咽喉。这一退一进有如电破长空,又似乱蝶穿花,快的难描难述。而李二狗仍旧挺刀直击,先急后缓,还是不偏不倚的刺向杜玉河下体。杜玉河收胯拧腰,又一次倒退开去。
两人激斗数招,杜玉河始终无法靠近二狗身前三尺之内。到后来杜玉河身法愈加迅疾,一团红影绕着二狗滴溜溜乱转。苏剑南一旁看的头晕眼花,几欲呕吐。
然而李二狗不为所动,直刺横劈,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下,几十刀过去,竟然刀刀不离杜玉河的下阴,好象铁了心要把杜玉河阉割似的。杜玉河跳纵腾挪,“风摆杨柳”使到酣处,水蛇腰都快扭断了,却仍难以摆脱短刀的羁绊。又斗片刻,屋子里刀光闪闪,杀气愈渐浓厚。杜玉河羞恼渐去,惧意萌生,只觉得这少年对自己的武功了若指掌,每一个动作招式似都他的意料之,就象是和同门师兄弟拆招练功一般。
想到这里,杜玉河猛地一激灵,一个念头脑轰然乍现,犹若晴天落惊雷,直震得心摇神驰,暗叫";不对,不对!世间只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秘密,这少年执意猛攻我下体,莫非他";
原来杜玉河自幼习武,曾有一次与同门拆练刀法,被师兄失手割去了半边睾丸。从此他的内力淤塞**穴,无法通达经络。天长日久,阳气渐衰,阴气渐重,反而练就了";玄阴神通";的纯阴内功。但下阴也成为他蓄气的练门,若稍受击打,轻则武功失,重则就会吐血身亡。
自从杜玉河受伤致残后,他师兄心怀愧疚,对他加意关怀照顾。杜玉河初时还有怨恨,谁知时间一长,他性情大变,竟痴心呆意的爱恋上了师兄。成日里温柔款款,情意切切,缠得他师兄晕头转向,受也不是,拒也不是,只得潜影匿迹,远遁江湖不知所踪,至今还是杳无音信。
种种因由,只有杜玉河和他师兄两个人知晓。这少年素未谋面,年纪轻轻,为什么也知道他的练门所?
杜玉河情思恍惚,又想";他若稍加挪移,每一刀都可伤我要害,但为何双脚站原地不动,并不上前抢攻?这不明明是手下留情吗?我与他非亲非故,此举又是何意?";
转念一想,翻然省悟道";是了!一定是师哥已然身故。他痴情不改,不忍与我长别,便将魂魄附这少年身上,借机来与我相会";杜玉河越想越真,心情激荡之下不禁涕泗横流,李二狗他眼渐渐化作师兄潇洒的身影,口低声念叨:";师哥,你还这般思念玉河么?那为什么当年要弃我而去?";
他只顾痴,浑忘了眼前的厮斗。李二狗一刀刺来,杜玉河动也不动,怔怔的呆若木鸡,嘴里深情呼唤道:";哥……";就电光火石之际,刀尖离杜玉河的裆部已不到半寸。二狗无心伤人,大叫一声:";当心!";急切间来不及收刀,便将手腕一翻,变直刺为上撩,只见";刷";的一道白光,短刀自下而上从杜玉河腰腹前掠过。
刀锋飙忽,已微微触到了杜玉河的下体,幸好二狗拿捏得当,手上劲力若有若无,这才没有割伤肌肤。饶是如此,杜玉河练门受震,丹田内已是气血翻涌,那声";哥";也半路走调,变成";咯儿--";的一声,好象公鸡打鸣。接着杜玉河全身酥软,筋骨欲断,双腿站立不稳,前仰后合的踉跄几步,向后一屁股跌坐地上。
佘奇水见状大惊,赶忙抢上前扶住,连声问道:";杜二哥,你你受伤了吗?伤何处?";
杜玉河靠佘奇水肩上,转头对着二狗,眼神恍惚,情意绵绵的道:";好哥哥,玉河等你数年。虽然偶尔寻几个俊俏少年相陪,但事后我都把他们杀了。我心里一直可只有你,如今咱们久别重逢,再也不要分开啦。从此我只守着你你说好不好?";一边说,一边大抛媚眼。
此刻杜玉河灵台惘丧,晕头晕脑,平日深藏于心的种种绯思绮念全都脱口而出。李二狗看眼里,听耳,只觉肉麻骨酸,鸡皮疙瘩从头起到脚,又从脚窜到头,差点连隔夜饭都呕出来。佘奇水也是羞愧满面,低声道:";二哥,你说些什么啊?";
杜玉河神志错乱,丑态露,仍朝二狗腻声道:";哥哥,今宵吉日良辰,不如我们早入洞房,成就好事且听我唱一段‘牡丹亭‘来助兴--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苏剑南见杜玉河又被二狗打败,吃惊得好半天合不拢嘴。此时杜玉河连叫带唱,方才让他清醒过来。当下站起身,走到近前微一躬身,冷冷的道:";佘兄,看来杜堂主身受内伤,以至心智失常。还是请回去寻医问药,好生静养,切莫要耽误了。";
佘奇水知道今日无法取善,恨恨的看他一眼,道:";苏剑南,旧帐未算添仇,我不会就此作罢的,咱们走着瞧!";杜玉河忽然插言道:";走?走哪去?呜,我不走嘛,人家要陪亲亲好哥哥呢!”佘奇水脸色红得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头一叠声道:";走,走!";招呼两名手下左右架着杜玉河的臂膀,半扶半拖,疾步朝门外走去。一群人灰溜溜地穿过庭院,跨过门槛,身影消失影壁后,过了半晌还隐约传来杜玉河";良辰美景";的歌声。
李二狗目送着众人的背影,不住的摇头。直到这时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而苏剑南两眼放光,拉着他的手谄谀如潮,一副如获至宝的神色。二狗虽少见寡闻,没什么见识,但也非天生愚笨,连逢奇事后,心下隐隐有些了然“莫非这苏老爷找我来不是杀猪,而是专门拿刀子和人厮打的?”
苏剑南见强敌屡遭挫败,心情舒畅。当晚花厅排下宴席,为二狗接风洗尘。单叫女儿苏月仙作陪。刘白飞上下料理,指使仆婢布菜斟酒。
日沉西山,华灯初上,三人围着一张檀木雕花小圆桌坐下,显得融洽温煦,颇有一家人的意思。少时下人端来香茶漱口。二狗不懂规矩,端起茶杯一气喝个底朝天,引得苏月仙一阵娇笑。
酒菜摆上:清烧江南鲥鱼,樱桃做的衬底。其余是竹荪烩野鸡子,鹌鹑肉的小烧卖,鹅油酥,几只团脐,鱼翅羹,莲子鸭舌汤,以及几样时令小菜,清清蔬蔬,越的象家宴。酒是绍兴水月坊的极品花雕,醇香爽口。苏剑南把着酒壶推杯劝盏。二狗喝这酒水甜丝丝蜜汁似的,禁不住左一杯,右一杯,来者不拒。他也不讲礼数,手上风卷残云,嘴里大快朵颐。待到厅外荷风送香,云岚戏月之时,厅飞觥限?,兴至阑珊。二狗不胜酒力,颓然沉醉了。
苏剑南看二狗腮红眼直,便试探着问道:";李英雄武功盖世,连败天下闻名的绝顶高手,不知出自那位前辈高人的门下?";二狗摇头说不懂。苏剑南道:";就是请问--教你武功的师傅是谁?叫什么名字?";
李二狗还是摇头,道:";啥啥叫武功?没人教过我,我不会。";苏剑南认定他是敷衍自己,笑道:";李英雄不必掩饰,你若不会武功,怎会一举战胜当世两大高手?你刀刀攻向杜玉河的下三路,令其毫无还手之力。你若是没有高深武功,怎能一眼就看穿对方的破绽?";
二狗张口结舌答不出话。苏剑南轻拍桌子,微笑道:";着啊!李英雄,这回该如实相告了!";二狗埋默想片刻,忽然也是一拍桌子,叫道:";我想起来了!";苏剑南凝神屏气,就听二狗说道:";我想起来了!要说破绽,那个姓杜的是有的--他走跑移动的时候,肚皮朝前,屁股乱晃这叫‘卖胯‘那些阉割不干净的猪,**有渣滓,跑起来就是那个模样。我杀了几年猪也骟了几年猪,不会看走眼的呃,我看那个姓杜的八成也没骟干净,不然屁股怎会扭的那么古怪?";
苏月仙正含着一口汤,听了这话猛地回头,“噗”的一声全喷刘白飞脸上,低头弯腰,又是笑又是咳嗽。刘白飞满面汤水淋漓,却不好作,嘴里笑了两声,心下忿恚难抑,转头恶狠狠的瞪了李二狗几眼。
苏剑南啼笑皆非,道:";李英雄说笑了。杜玉河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岂可用猪猡比之。何况天下杀猪的人不计其数,难道说个个都是武功高手?";
二狗道:";你你可别小看杀猪的,要不是我念着那姓杜的是个人,第一刀就可把他骟了你们财主老爷不知道,其实这杀猪的名堂可大着呢!理筋分肉,剥皮剔骨,每日从早到黑不歇手,逢年过节一天要料理二三十头,没点力气哪能干这重活。";
他饮酒后原本话多,说起杀猪加来劲,喝了口酒,接着道:";再说我杀猪的方法和别人都不相同。嘿嘿,杭州地面上,找不到第二个!";
苏剑南一听话里有意思,登时来了精神,问道:";愿闻其详。";苏月仙觉得二狗言语有趣,也道:";李大哥,你是怎么杀猪的?快给我讲讲啊!";
李二狗端起杯子又喝一口,这才说道:";其实猪也和人一样,你要给它吃的,它就跟你哼哼唧唧凑近乎;你要打它踢它,它就龇牙吓唬你;要是你拿刀子想杀它,它也会害怕,一害怕就扯脖子乱嚎,全身的肉绷的紧邦邦的。你们不知道,肉一绷紧就是死肉,又腥又塞牙,不好吃。所以,杀猪的时候出刀要快,快到猪都来不及害怕。一刀下去就了帐,嘿嘿";
笑了几声,二狗又道:";这法子是我三年前用的,如今如今我已经不这样杀猪了。现我杀猪,不用绳捆绑,放开蹄子,让猪满地里撒欢乱跑。我只等它跑的性,瞅准时机顺势给它一刀嘿嘿,这样猪死得欢欢喜喜,没有半点苦楚,肉也就活泛化渣,十分好吃。法子虽好用,不过我足足练了三年才才练熟的";
一番话说的苏剑南半信半疑,苏月仙嘻嘻而笑,刘白飞嗤之以鼻。三人各有所思,却见二狗酒至酩酊,凳子上坐不稳,话犹未绝,大头一埋,已然伏桌子上昏沉睡去。
当下终席,苏剑南命人将二狗扶去安歇。苏月仙,刘白飞请辞,也各自归屋。苏剑南独自坐花厅上,脑子里全是李二狗说的话。只觉得似有道理,又似荒诞不稽,想到半夜也不明白,闷闷的回房睡了。
次日一早,苏剑南唤来幕客顾雪斋,命他前去乡间察访李二狗的来历。这顾雪斋是个办事得力的人,午时未到便回来了,说已将二狗的身世打听清楚。苏剑南忙领他到书房里,屏退下人,细细的详加询问。
顾雪斋打千告坐,禀道:";老爷,原来这个李二狗不是本地人,听说他上一辈行镖押货,也是江湖上行走的。";
苏剑南霍然一震,点头道:";这话就对了!他是武林世家子弟么?";
顾雪斋答道:";我听他邻居说,他爹名叫李士缘,早先曾是沧州‘扬威镖局‘的镖师。因押镖至杭州,被强盗劫了镖银,没法回去交差,就淹咱们这里了。乡下习武练把势的人不少,也有人曾和李士缘比试过,都说这人武艺平平,只会耍几套单刀而已。";
苏剑南一拍大腿,道:";事情已明了!那李二狗定是家传的刀法。他怕绝技外传,故意编个杀猪的谎话来掩人耳目!";
顾雪斋接着道:";李士缘不能归乡,就这里娶亲成家,后来生下个儿子。只又过半年,李士远染上恶疾,一病而亡。临死前留下遗言,不许后人练武,以免重蹈他的覆辙。这人死后,李二狗母子俩没有生计,渐渐的家什都卖光当,只剩下李士缘使过的一把短刀舍不得卖。李二狗从小带着那把短刀,上山砍柴,下河捉鱼,片刻也没离身。闲来无事,常常一个人对着那柄短刀喃喃自语,村里的人都说他有些痴傻哩。苦捱至八、岁,肉贩子张葫芦看李二狗手脚麻利,就收他当了杀猪的伙计,一直到现家里才勉强能吃饱饭。";
苏剑南闻言微微皱眉,道:";这么说他的刀法不是家传的了要是有绝技身,怎么会这样窘困?";站起身走了几步,思量道";莫非他不知自己刀法超绝?仍以为只是杀猪割肉的本事?";
念及于次,苏剑南灵机一动,对顾雪斋道:";你吩咐下去,叫人找牵十头猪到宅子里来!眼见为实,我要亲自看李二**刀杀猪!";
顾雪斋拱手领命,当即出去传话,叫人到庄子上收猪,只要那膘肥体状,生猛咬人的大猪--苏家总共有五个大庄头,佃农数千,寻这几头猪不废吹灰之力。只是奉命采办的人难明所以,心里直犯合计";平时要的活物,无非是仙鹤、鸳鸯,梅花鹿,哈巴狗,都是用来观赏耍弄的玩意。这回怎么偏偏要活猪?放园子里又脏又臭,有什么好看?想来是府里太太小姐们吃饱饭没事干,无聊赖,变着方儿找乐子。";
翌日清晨,十头大肥猪都已备齐。苏剑南命人抬到后花园宽敞处,再请李二狗到场,演示杀猪绝技。苏月仙满心好奇,刘白飞想瞧二狗出丑,二人连同顾雪斋等几个清客,也一旁观看。
二狗这两天闲极无事,正感烦闷,听闻苏老爷要他杀猪,登时精神一振,暗想道";苏老爷果然是找我来杀猪的,昨天还以为他要我专门拿刀和人厮打,原来却是我想错了。";
当下绾紧带,换上玄衣皮靴,箭袖护腕--苏府没有屠宰时穿的衣服,只给了二狗这身侠客行头。结束停当,家丁领着二狗来到后花园。进园子一看,只见锦秀夺目,景色别致,一派江南园林的绮丽风光。
这苏府花园,一边是湖石堆成的假山,层峦叠嶂,一眼难以览;一边是碧&网--然迈步向群猪间走去。此时几头大肥猪都已安静下来,随意宽敞的花园里踱步。二狗目光柔和,气闲神定,不露半分峥嵘气魄。那些猪仰头看着他过来,也没有丝毫的惧意,仍旧照常地";呼哧呼哧";嗅着地面,摇晃尾巴走动。
苏剑南坐一张藤椅上,手端清茗,仔细观看李二狗的一举一动。苏月仙月站不远处,穿着一袭鹅黄霞缎,皓腕上玉镯泛光,雪颈珍珠生色,柳眉下的明眸青睐,兴味盎然的望着二狗。旁边的刘白飞心头不是滋味,一脚踢倒刚走过来看热闹的侍从,骂道:";狗奴才,凑什么热闹,给我滚开。";
二狗怡然自若,慢慢地走进猪群。众人耳听到一阵";??";的声响。不知从何时刀子已经挥出,轻巧灵动的破入肥猪的体内,一刀,两刀……他出刀快慢有致,剖腹开膛有如劈刺腐木,刀刃与骨肉的出入之间,出舞乐般和谐的声响。
第一头猪安静的倒下去,毫无嘶叫挣扎之状,“哗啦”一声如土顿地,骨肉已经分离。待到几位家丁端着大铜盆去接血的时候,那猪鼻子里犹自喷着热气。这时另一头猪也走到近前,信步来回踯躅,丝毫没有察觉周围异样。
李二狗轻呼一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头猪已经安详倒地,猝然而亡。接着二狗手利刃翻飞,轻轻挥洒,矫矫然好似活物一般。那些站着的、行走的、躺下的猪纷纷皮开骨散,筋脱肉离。二狗的刀法浑然天成,没有固定的套路,没有特殊的变化。但见那刀剖入肉,略无半点凝滞与生硬。犹如云藏风雷,恰似水隐潜龙,于无声无息间杀生取命。苏剑南看得目眩神驰,只觉其暗藏玄机,可又难明其奥秘,惟有瞪着眼睛怔怔呆。
二狗兴致渐高,嘴里哼起小曲,下手干净利落,脑子里却胡思乱想:";苏老爷确实是找我来杀猪的。嘿嘿,等拿到工钱后,给娘买斤冰糖回去,她老人家一定喜欢得很……二妞,二妞帮我照顾娘,也给她带一块兰花格子布的回去,她穿上衣服后,一定漂亮得像个娘子。呸,不能瞎想……";心里想的痛快,刀子愈灵动,只见去势如行云流水,收势如羚羊挂角,来去了无痕迹。此时正值艳阳当头,但二狗的短刀总会避开日光,锋芒隐而不露,刀身淡然若水。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十只肥头大耳的猪逐个倒下。围观众人都睁圆了眼睛,张口结舌哑然失色。就连刘飞白也看得心神荡漾。但觉这般屠杀不见半点暴戾,动作从容自如,仿佛舞蹈翩翩,轻灵优雅令人怡然悦目。
忽然顾雪斋咳嗽一声,摇头晃脑地掉道:";彼节者有闻,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如有间,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余地矣。……动刀其微,粲然已解,牛不知其死。绝世刀法啊!妙哉!这岂不就是庄周之养生主?睹君一路刀,方明书至理昭然,古人诚不我欺也!";
苏月仙闻言也拍手笑道:";对啊!庖丁解牛,这可不就是书里庖丁解牛么?";
第四章云栖坞三女争口舌,招贤居二狗惹是非
此刻二狗已提刀而立,环视四周,衣带临风飘洒,真有点“为之踌躇满志”的意味,忽嚷道:";哎,几天不杀猪了,活动两下就流汗。";将刀插入腰带,解开扣子,将外衣脱下,只留身的灰布短衫,黝黑结实的膀子袒露外。苏月仙看眼,登时粉腮含羞,生起两朵绯云。
苏剑南定定神,将二狗唤至跟前,亲亲热热的笑道:";二狗兄弟哪,我看你刀法高超,以后也就不要杀猪卖肉了。不如留下来做我的护院,老夫不会亏待了你。";二狗道:";这怎么行?老爷,我娘还等着我早早回家。不能此久留。";
苏剑南笑道:";你家成天杀猪那多累啊!当护院就舒坦多了,平时只要这宅子里走走,想出去逛逛也行。至于老太君,我定当派人接她老人家来住。";
二狗愣是摇头道:";不好不好。杀猪一点也不累,我娘病了,躺床上哪都走不远,她从没离开过咱家,也怕见生人。苏老爷还是把银子给了我,我早早回家照顾娘去。";刘白飞撇撇嘴角,嘟囔一声:“土包子。”
苏剑南知道这杀猪少年性子倔强,难以勉强,便想着再留他几日,慢慢地劝说。主意已定,苏剑南起身拍拍二狗的肩膀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二狗,你今天打败了逍遥派的杜玉河,很快就能名扬天下。银子的事我着账房给你拿去。你再府里呆几天,还有些猪要等着你来杀呢!";
二狗听到还要杀猪,也只好留了下来。等院的死猪都抬出去后,日头也升到了天顶。一个小婢过来说可以开饭了。苏剑南知道二狗胃口大,于是吩咐每餐酒肉备足,让二狗吃喝个痛快。
此后几日,李二狗平步青云,成为苏府专用杀猪屠夫。虽说还是身份低微,但人人都看出苏老爷的赏识器重,无不对他必恭必敬,上下都呼之为“李英雄”。李二狗哪知其缘由?但每日里谄辞如潮,马屁不断,听得多了也陶然受用。再加上餐餐饱食膏鲜,一顿饭吃的肉比几年加起来吃的还多,二狗从未享受过如此富足之乐,渐渐将杀猪一事也淡忘了。
忽忽数天,这日黄昏日暮。李二狗晚饭后无所事事,缓步闲逛到二门。隔着院墙听见大门外人声嘈杂,似乎有人大声争吵。李二狗正感无聊赖,当下好奇心起,信步朝门口走去。
隔着大门尚有数丈,二狗远远听到苏家家丁纷纷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么?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闷着头就来往里闯!快滚,快滚!”又听一个柔怯的女声道:“我我是来找人的。”接着“乒蓬”一声,似有物事被打翻地,家丁大声喝道:“给你两下让你长长记性,若还往里闯便打断你的腿脚。”
二狗心猛然狂跳,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双手分开众人。只见石台阶下汁水淋漓,翻倒一个豆腐挑子。满地豆腐四散狼藉,一个少女跌坐其,青衫麻裙,白帕包头,正抚摸着手臂的伤痕,垂小声哭泣。二狗一声大叫:“二妞!”抢上去扶住那少女的肩头。众家丁心知二狗武功卓绝,连老爷也敬重三分。又见这乡下少女是他相熟之人,登时面面相觑,暗想若是“李英雄”追查是谁下手打人,那可难逃咎。当下众家丁偃旗息鼓,霎时走了个一干二净。
李二狗扶起二妞,问道:“二妞,你怎地到这里来了?”二妞泪水涔涔,道:“自从你离开后,我日日到城里来卖豆腐,刚才路过苏老爷门口,想进来瞧瞧你怎样了,可他们不让进,还打我”二狗大怒,头上青筋突突的跳,闷声道:“谁打了你,告诉我!”二妞摇摇头,道:“算了,二狗哥哥,咱们别这里了,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二狗点点头,搀扶着二妞向远处走去。
小别数日,两人都憋了满腹的话,便想寻个没人处倾诉离情。渐渐行出里许,来至一座竹林边。此地临近五云山,名为“云栖坞”,也是杭州一处名胜。坞素以清凉幽静著称。但见翠竹遮径,彩蝶戏花,树木花草葱茏盎然,千株万棵都雾气摇曳生姿。这地方如此幽美,再加上路人稀少,向来为情侣幽会的去处。
两个人相依坐竹荫下。此时清风徐徐,斜晖似火,花香草香氤氲撩人心醉。二妞生性开朗爽直,和二狗说会话,刚才所受的委屈就都忘记了。天色渐暗,两人娓娓低语。李二狗听得多说得少,盯着二妞不住细细打量,却见她秀眉如烟,苍白的脸蛋上犹有泪痕,好象一朵带露的小花。二妞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含笑道:“看什么啊?又不是没有见过。”二狗叹口气,道:“二妞,你可瘦了很多。卖豆腐本来够辛苦,眼下还要照顾我娘”二妞淡淡一笑,道:“我不辛苦,你娘的病也好了很多。”从腰间摸出一双鞋第,轻声道:“你脚大费鞋,一双鞋穿不了半年。喏,我又给你作了一双,拿着!”眼瞧二狗愣愣不语,二妞莞尔浅笑,顺手用鞋底“啪”的他头上轻拍一记,低声道:“傻样!”
这么一拍,二狗忽然想起一事,接过鞋子揣好,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道:“二妞,这是苏老爷赏我的工钱,你带回去和我娘过日子用!”二妞接过来,轻轻抚摸银子,道:“嗯,这银子真大真白,足有七八两?要是你自个拿去给你娘看,她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呢!”说着抬起头来,道:“二狗哥哥,跟我回家,你赚的银子够吃半年了,为何还要苏老爷家待着?”
二狗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这就去跟苏老爷说一声,然后咱们就回家!”二妞道皱眉道:“走就走罢!还有什么好说的?”二狗迟疑道:“呃,人家对我那么好,我我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不不太好!”二妞嘟起小嘴,正要再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呼唤:“李大哥,你哪里?”
人随声至,两个身影从竹林外翩然而来。走前面娉婷婀娜,正是苏家小姐苏月仙;后面一人风姿不恶,是身丫鬟秋兰。两人行至近前,秋兰一瞧见李二狗,立时咋呼道:“哎呀,李大哥,你原来这里啊!快跟我们回去!小姐坐着车满城的找你呢!”苏月仙粉面含俏,微嗔道:“谁要你多嘴!”
李二狗讪讪的站起身,道:“苏苏小姐。”苏月仙道:“如何这般客气,什么小姐啊,以后叫叫”秋兰接过话头,笑道:“叫月仙就好了!”苏月仙又是一瞪眼,随即掩口娇笑几声。
见此情形二妞脸色微变,拉拉二狗的衣袖,道:“二狗哥哥,跟我回家去。”李二狗犹豫不决,摸着头道:“呃就算走,还是要跟苏老爷说一声啊,人家待我这么好,我”二妞一跺脚,瞅瞅苏月仙,咬牙道:“人家对你那么好,你舍不得了是?”苏月仙鼻子里冷哼一声,嘴角微瞥,两眼朝上,双手鼻子前摇来摇去,道:“哎,这林子里倒幽静,就是蚊子多了点,嗡嗡的叮着人不松口,讨厌!”秋兰心会意,便接口道:“对!还是两手两脚的乡下臭蚊子呢!哼,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什么玩意?”
二妞口齿本也伶俐,但此刻心神激荡,情急之下竟难以还嘴,恨恨的道:“二狗哥哥,我们走!”却见二狗愣愣的站着不动,吞吞吐吐的道:“我我不能这么走!二妞你先等着,我去和苏老爷说一声。”说完转身就跑。秋兰瞪着二妞冷笑道:“真是不要脸,没人要的土货,还死皮赖脸的死缠?”苏月仙又哼了一声,摸出手绢掩着鼻子,轻蔑鄙夷的意思不言而喻。二妞又气又羞,将那锭银子抛地上,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李二狗是老实人,拿了别人的钱总难以安心。当下加快脚步,想去和苏剑南道谢辞行后再回家。刚挨近府门,就见门外仆从罗列,个个肃然垂手站成两排。苏剑南当石阶上翘以盼。远远看见李二狗,立即迎上来,道:“二狗兄弟!总算照着你了!我叫下人们去找你,月仙非要亲自去,你遇见她了吗?”李二狗道:“苏老爷,我想跟你说”
苏剑南一摆手,道:“先别说其他的事情,如今逍遥帮帮主刘纯厚亲自驾到,正客厅里等着要见你呢!”二狗吓了一跳,道“什么,又是逍遥帮?”苏剑南满面愁容,道:“正是,那刘帮主号称‘千面天王’,武功厉害得紧。此次他乘了轿子前来,进了内堂现还未落轿,定要亲眼见到你方才肯露面哩!”
二狗脸上变色,逍遥派寻仇他倒没放心上。但想起杜玉河那矫柔造作的媚态,立感心惊肉跳--却不知这帮主又是何等怪异之人?
李二狗跟着苏剑南走进庭院,只见周围火把通明,数十名官兵手按腰刀,威风凛凛的站院。通往后堂的石阶上也站着人,却都是劲装结束的大汉。当先一人满脸横肉,神情傲慢,正是逍遥派天风堂堂主佘奇水。二狗心忐忑,低着头偷眼看去,但见那内堂灯光透亮,气氛肃穆,屋子间一乘大轿帘布低垂,两边立着八个膀大腰圆的轿夫。
正这时候,只听佘奇水厉声断喝道:";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大人奉钦命此,尔等如何不跪?";苏剑南暗自吃惊,心想逍遥帮帮主怎么又是朝廷命官?但此刻情势急迫岂容多想,赶紧拉着李二狗一齐跪了下去,口称:“杭州生员苏剑南,白衣李二狗参见刘大人!”他这“生员”乃是用五千两银子捐来的,眼见对方摆出官场架势,便也亮出这个虚名。
两个轿夫揭开轿帘,从里面走出一位锦袍玉带的官员。只见这位刘大人玉面丰润,留着三绺胡须,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富态样。他目光威严,扫视跪地上的两个人,忽地抖开手黄榜,大声宣道:";奉天承运……";满院众人听到这四字,皆跪倒地。
刘大人清清嗓子,接着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以治宇内,惟求升平教习,旦夕思渴贤才俊彦,以为社稷兴盛之筹。今命锦衣卫指挥使领监察御史刘纯厚,下巡江南,招募贤才为朝廷所用。沿途官员相应行事,钦此。";
众人听毕,抬起头来,忽见那刘大人满脸堆笑,眨眼间换了一幅弥勒佛似的慈祥神情,笑道:";本官听闻此处有一位名叫李二狗少年侠士,精通刀法,武艺高超,曾连败数位武林高手。本官慎思圣命,特着李二狗李少侠入殿觐见皇上。皇恩浩荡,快快领旨谢恩罢。";
场众人听闻此言,皆是张口结舌,恍如梦。突然刘纯厚哈哈大笑,三撇胡子吹的笔直,又显出江湖那种豪迈落拓的气魄,道:“下虽身朝廷,昔年也曾行走江湖,现如今蒙故旧弟兄们的抬爱,窃居逍遥帮帮主之位,却已久不闻江湖之事了。”又对李二狗和颜悦色的道:“说起来惭愧,李少侠打败的都是我逍遥帮的堂主。若是依江湖规矩,逍遥帮定难善罢甘休。但下谨记圣命,摒弃前嫌,推荐李少侠进京面圣。李少侠也应以国事为重,今夜即可动身上路。”
苏剑南闻言大喜,站起身来道:“刘帮主真是大人有大量!以德报怨,此等气量胸怀真乃旷古少有!”还想拍两句马屁,忽然刘纯厚眼睛一瞪,正色道:“本官此次出巡江南,多闻恶霸劣绅横行乡里,鱼肉姓。本官气量再大,也容不得那些欺民媚上的奸人!”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打足了官腔。苏剑南额上冷汗直冒,扑通一声又跪倒地,惶恐之际暗暗吃惊“刚才还是‘下’,怎么一下子变成‘本官’了。这位刘帮主外号‘千面天王’,果然脸色变的好快!”
刘纯厚转眼瞧向李二狗,怒容陡然化为笑颜,温言道:“下早已打听清楚,李少侠家境贫寒,与苏家并无深交。这饯行作别的虚礼也可免了。圣上思贤心切,就请李少侠连夜马上动身。”招呼过两个衙役模样的人,指着道:“此二人虽公门,也是我逍遥帮里的帮众。一个叫许义安,一个叫茂大鹏,上京之路他们都熟悉。下苏杭还有俗务,李少侠可与他二人同行先走。”使个眼色,两个衙役走上前去,一左一右的紧挨二狗而站。刘纯厚又笑道:“路远不相送,我这里有一面逍遥帮的铜牌,送李少侠带身上。沿途帮众若见到铜牌,定会心招待,竭力护持。”说罢走近身前,亲手将铜牌挂二狗腰间。
李二狗没见过管家排场,早有些心乱意怯,听说皇帝召见是慌张,想回家的念头肚子里转来转去,始终不敢说出口。此刻又见两个衙役把他夹间,活象那戏台上犯人配充军的情形,他惶然惊惧,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稍事整理行装,当晚李二狗便与两衙役出了。苏家众人本想攀附巴结二狗,为他摆酒饯行,但慑于刘纯厚的威严只得作罢。这且不提,且说李二狗三人一行,披星戴月的日夜赶路。自京杭运河水路北行二十余里,渐渐来至苏州地界。
这一日向西北行出数十里,到达一片红枫树林。林有客栈,名为";招贤居";。三人看天色垂暮,怕前方再无人家,便于招贤居投宿。两个衙役盘川丰足,一路上住宿饭食没有亏待二狗。
三人走进客栈,看见门口马厩里栓着十数匹精壮彪马,都是世间少有的良驹。许茂二衙役询问店家,得知有数位武员打扮的人此处住店。二衙役也没多说什么,当下要了两间上房,让店家帮着将行李打开铺床上,又叫拿茶来吃。
将近晚饭时候,门外马蹄声骤响,又来了十几个客人。都是劲装箭袖,腰佩长剑,护着两乘马车。店家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押运货物的镖师。却看这些人神色紧张,车上也并未亮出镖局旗号。店家暗自奇怪,也不敢出言打听,忙吩咐伙计打扫房间。
当夜云厚风肃,星遁月逃,四野箐深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枫林幽邃阴冷,除了夜风吹动草叶,再无其他声响。门口悬的两窜灯笼风飘来荡去,为这夜色凭添了几分诡异。镖局的趟子手排班值,轮次镖车旁守夜。
李二狗行路辛苦,倒床上便呼呼酣睡。约莫三时分,忽然间耳畔金风乍响,二狗霍地惊醒,撑起身子,只听静夜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跟着桌翻椅倒声,激烈打斗声,伤者惨叫声,声声此起彼伏,惊心动魄。二狗心头迷惑,揉着睡眼喃喃道:“这地方真怪,怎么怎么半夜还唱戏啊?”忽见许茂二役披着外衣推门进来,满脸惊恐,道:";不好了!李少侠,外头打起来了!大概是有人来劫镖。闹得很凶,杀了不少人,血流的满地都是。李少侠可千万别出去,省得触了霉头。";
李二狗先父曾是镖师,也曾听母亲讲过早年父亲行镖之事,当下点点头,道:“对,当镖师可凶险的紧,所以我我妈不让我练武,只叫我杀猪。”这时候外面喧闹的越加厉害。金戈交鸣,碗碟齐响,夹杂许多人的闷哼惨呼。只听有人高喊";亮青子……";,有人喝斥";谁人大胆……";,也有过店家小厮惊慌的吆呼惊叫,种种怪声嘈杂刺耳,不一而足。
忽然";嘭嗵";一声巨响,李二狗所处的房门被重重撞开。接着一个镖师模样的人手持钢刀,趔趄着晃荡进来,摇晃几下一头栽倒地。两个衙役同时惊呼,后退两步。只见那镖师翻个身仰面朝天,五官溢血,面目扭曲,胸口血淋淋污了一大片,嘴里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李二狗天天杀猪,并不畏惧血腥。眼见伤者可怜,忙走过去将那人扶起,刚要开口询问,那人身子一挺,口鼻间鲜血狂涌,顿时呜呼哀哉。就此时,李二狗忽感背后一股劲风袭来,回头一看,猛见一把亮晃晃的长刀当头砍到,慌忙之间不及细思,拿起死者留地上的单刀反手上撩。“当”的一声挡开长刀,跟着翻转刀锋,轻飘飘的架对方的颈项。
来袭之人促不及防,只觉眼前一花,脖子里凉,不知怎的已被制住要害,眼见性命不保,正感心惊胆战,却见李二狗慢慢收回单刀,说道:";你穿镖师的衣服,是镖师么?那你打错人了。他不是我杀的。";
那镖师低头瞅瞅同伴的尸体,缓缓向后退去。眼看李二狗并无异动。镖师暗松了口气,刚想出声问话,猛觉后颈被一双钢铁般的大手抓住。还未等回过神来。但听";喀嚓";一声,那镖师已经被拗断头颈,当即命丧黄泉。
见此情形,李二狗目瞪口呆,脑嗡嗡地作响。他杀猪无数,但从未亲眼见过杀人。那镖师眼睛凸出,舌头伸长,死状之惨令李二狗心神剧震。猛然间这惊惧又化为满腔怒火,烧心炙肝,难以抑止。
二狗思潮翻涌,默默想道“原来原来杀人比杀猪还简单!杀猪是为了吃肉,杀人又是为了什么?死的人没有老娘妻儿么?谁能下这样的毒手?”抬起眼朝杀人者看去。只见此人高大魁梧,红脸虬髯,年纪约莫五旬上下。两鬓虽微霜,但精神矍铄容光奕奕。犀利的双眼炯炯生辉,宽大的锦袍虎虎扬风,好象一头威猛的雄狮。
李二狗闷声道:“你是谁?怎敢乱杀人?”那老者冷笑数声,用蒲扇也似的大手抓住死者额头,霍地厉声大喝,竟硬生生地天灵盖揭了下来。一时红光乍现,脑浆满地流淌。老者道:“臭小子,老子没功夫打你,若不快滚,就把你脑袋揪下来!”
李二狗怕官怕财主,就是不怕别人威胁,当即怒道:“人都死了,你你还把脑子挖出来。你当人是猪吗?”激怒之下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挥刀劈向老者手腕。
老者本不意,猛地现刀势来得怪异:忽慢忽快,既象掉桨划水,又似疾鞭策马。明明是向他的手腕劈去,定睛细看,又象是朝脖子斜砍。老者眉头微皱,放过了手下的死尸,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李二狗趁势跨前半步,手那把单刀斜斜滑落,刀尖刺向老者腰间。老者见状暗喜,寻思“这是雁荡派刀法‘飞流直下’,此招虽巧,却也不难破解。”一念未几,二狗忽地翻过刀锋,蜿转横批,老者心道“不对!应该是昆仑派有名剑招‘峰回路转’!”可眨眼间,李二狗刀走偏锋,刀刃急掠老者肋下。那老者大吃一惊,暗叫“不好!这是少林罗汉拳的‘仙人抱月’,怎么这少年会用单刀使出拳招?”似是而非,莫名其妙,无奈之下老者只得又退后一步。但刀势迅疾已不及躲闪,就听“吱啦”一声,刀锋着老者腋下穿过,立时将衣衫划出一个大口子。
那老者交手经验丰富,临危不乱,五指屈伸成爪,使出平生绝学“大力鹰爪功”。登时胸前爪影横飞,劲风激荡,威势雄浑。可是李二狗还是迈步上前,眼看老者手爪就要抓到脸上,他嘴里轻念道:“刀背敲打筋节,可以使猪蹄软。”话音未落,手腕一转,刀子倏尔上挑,刀背重重敲老者的肘部。那老者手臂酸软,指尖劲力消失无影。紧接着李二狗微摆单刀,轻飘飘的搁了老者肩头,锋刃冷气飕飕,正冲着他的脖颈。
老者脸色大变,眼光木然,似乎不敢相信面前之事。厅堂里的人也是悚然震惊,渐渐的停止了争斗,一齐朝这边看来。众人盯着二狗疑惑讶异,都想“这少年是谁?竟能制住名震天下的‘大力鹰王’?”
原来这老者名叫王霸天,乃河南鹰爪门掌门,江湖人称“大力鹰王”。自十八岁出道以来,纵横州鲜有对手。近二十年是无人能接他十招以上。如今被一个寻常少年逼的连退三步,直至要害受制,简直可说是匪夷所思的奇事。
蓦然间莫名其妙的败得一塌糊涂,王霸天又羞愧又惶惑,陡然神光失去。片刻间腰杆微驼,眼角深陷,竟似忽地老了十几岁。目睹一个威震武林的巨豪陡然颓唐,屋众人隐隐都感恻然。王霸天长叹数声,脸上神色凄凉,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屋无人说话,忽然有一人拍手大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好刀法,好武功。";此声语调浑厚悦耳,温静隐隐有种威严之意。稍稍停顿,那声音又道:";能让鹰王如此局促的高手,当今武林已经屈指可数。哈哈,想不到此处荒僻,竟冒出那么多武艺高强的刺客,还有这刀法旷绝的年轻人。来,且不论你是敌是友,先陪我共饮一盅。";
二狗原本无心伤人,眼看老者罢手认输,便也随手将刀子抛地上。回过头朝说话之人望去,只见一个年人坐靠角落的座子旁,正神态从容的倒酒。他身前是四个蒙面大汉,旁边站着一位鹤童颜,神色冷漠的老道士。李二狗定睛端详,就看那年人身穿金线滚边蟒袍,脚下白底皂面登云靴,面如冠玉,额满鼻挺,两缕长飘洒胸前,好一派雍容华贵的卓然气!
此时争斗稍歇,浓浓的血腥味四散弥漫。伤者地上扭动挣扎,出阵阵呻吟。门口的灯笼昏光惨淡,照得枫林夜色愈阴森幽静。
屋子里众人泾渭分明的相对站立,杀气腾腾的注视对方:人多的是镖局人,另一方聊聊可数,连同那年人也不过个。这时候门外脚步微响,又有四个蒙面人和一个白衣人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的站众镖师间,显然是赶来相助的同伙。
许茂二衙役躲墙角边,战战兢兢的打量屋之人。别人还不怎地,却见那白衣人麻绳为带,脚穿木屐,长束结成马尾垂脑后,衣着十分古怪。手拿着柄带鞘兵器,似曲非直,既象刀又象剑,不是原之物。这人脸色苍白,表情漠然,眼神游弋而又专注,直愣愣不知道盯着哪里。忽然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他眼珠斜睨瞧过来,瞳仁里寒光乍闪,吓得两个衙役瑟瑟生怯,抖然而栗。
屋双方优劣分明,那年人却熟视无睹,依旧招呼李二狗喝酒。二狗也不客气,走到那贵人对面坐下。年人为他倒满一盅,他就喝了一盅,再倒一盅,就又喝了一盅……直到第五盅时,那年人方才问道:";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怎会带着逍遥派的铜牌,莫非是帮之人么?";一面说,一面盯着二狗腰间挂的铜牌。二狗答道:";我不是逍遥帮的,我叫做李二狗二狗,嗯就是两条狗的那个意思。";
众人相顾莞尔,那年人也笑道:";李兄弟说话风趣得很。呃二狗,你师出何门?又和鹰王有什么过节?为何要与他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