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边令城

  芳雅园是朔州城第一园,位于城内东南角,园主是朔州第一大家族——薛家。
  这一代薛家家主叫薛灿,天宝初年,薛灿得蒙恩典,到长安参加了皇家夜宴,顺便参观了皇家园林——芙蓉园。
  回到朔州后,便斥巨资,以芙蓉园为模板,打造了个一模一样的芳雅园。
  芳雅园面积虽小上几倍,景致也远不及芙蓉园,然在这这边塞城市,能有这样一个园林,也算一大景观。
  各大文人才子们只要来到朔州城,都少不得去芳雅园打卡。
  于是,此园名声越来越响,连塞外突厥贵族,也以来此园观景为荣。
  边令城来到朔州城后,便被安排在芳雅园最宽阔、最舒适的朝鹤楼住下。
  几天下来,他将此园各处景致逛了个遍。每经一处,必留下一幅画作。
  每幅画皆磅礴大气,又不失细腻真实,让人很难相信这画出自一个宦官之手。
  有此才艺,按理来说,边令城的宦官生活应该顺风顺水。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三十岁以前,边令城一直是个不入流的小太监,这也怪不了谁,只因他总是跟错主子。
  凡是边令城服侍过的妃子、昭仪,通常不到几年就垮台,或打入冷宫、或暴病而亡、或贬为低级的嫔、才人。
  故而,边令城根本不及冒头,就又得换一个新主子。
  此般不得志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不惑之年。
  三十岁以后,边令城仿佛被开了天门,从服侍咸宜公主开始,一路窜高。
  后来转投梅妃,接着攀上杨贵妃,完成惊天逆袭。
  年内,在杨贵妃举荐下,他跟着高仙芝平定了小勃律国。
  其实到了西域后,他便裹足不前,军事上完全是高仙芝一个人出力。
  但高仙芝很慷慨,将功劳掰开了,分给他一半。
  他也投桃报李,回长安后,在李隆基面前,将夫蒙灵察嫉妒高仙芝的事说了。
  李隆基大手一挥,安西四镇的都护改姓了高。
  时至今日,边令城的威望隐隐直逼高力士,一般重大事情的外派,李隆基都会让他担任。
  高华虽然是此次调查小组的组长,实则边令城的汇报才是最重要的。
  到时候,李隆基也会直接听取他的奏报。
  十二月三十。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冬日少有这种好天气。
  郭海带着茗玉来到朝鹤楼时,边令城正在庭院中晒画。
  他和所有太监一样,皮肤都保养的很好,四十多岁,却不显老态。
  因经常晒太阳,也不像其他太监般,身上有种病态的苍白。
  若只看外貌,就像一个教书先生。
  郭海走上前,笑道:“边少监好兴致。”
  边令城转过身,微笑道:“郭刺史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通常主人对客人说这句话时,都代表着客人并不受欢迎。
  郭海暗暗有些不悦,心道:“就算你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宦官弄臣,也敢在我面前摆大?”
  茗玉更是直截了当,取出草环,递了过去,道:“边少监可还认得此物?”
  边令城脸色立时变了,上前托住草环,问道:“这东西你哪来的?”
  “边少监将此物送到了哪里,此物便从哪里而来。”
  边令城沉默了一会,道:“两位请进屋说话吧。”
  进入大厅,三人分宾主坐下,一名小太监进来奉了茶,茶毕,边令城缓缓道:“说吧,右相想让我做甚么!”
  茗玉笑道:“边少监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兜圈子了,右相希望您今日就回京,莫要让圣人久候。”
  边令城眼角挑了挑,沉默一会后,缓缓道:“今日酉时之前,本监就会离开朔州。”
  郭海和茗玉见达成目的,欣然离去。
  过了半晌,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皱眉道:“干爹,您真要今日就回长安吗?这样岂不是违背了与高司使约定?”
  边令城随手将草环扔在桌上,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道:“我送李林甫草环的事,天下皆知,我若拒绝他,世人会将我看做背恩无耻的小人!”
  小太监名叫戴守礼,是边令城八个义子中最机灵的一个,说道:“李林甫已经与贵妃殿下交恶,咱们帮他的话,贵妃殿下那边如何交代?”
  边令城长叹一声:“这正是我烦恼的地方。”
  戴守礼眼珠子一转,道:“干爹,我倒有个主意,不过您可能要受点罪!”
  边令城忙道:“快说,若能不损名声、又不得罪贵妃,受点罪算什么!”
  戴守礼道:“为今之计,只能用苦肉计了,弄伤一条腿,那就想走也走不成了。”
  边令城目光一亮,道:“不错。如此一来,就算李林甫将此事宣扬出去,别人不知内由,也不会说我忘恩负义!”
  戴守礼笑道:“您次日带伤出发时,别人还会觉得您为了报恩,不惜拖着伤躯而行,反会搏个重情重义之名。”
  顿了顿,又道:“回宫后,您就将经过禀告贵妃殿下,她见您宁肯断腿,也坚定站在她一边,只会对您赞赏有加!”
  边令城面色一狠,道:“去让人取根棍子来吧!”
  ……
  下午未时,李光弼带着孙让回到石堡。
  书房中,孙让得知曹盖文已经供出一切,苦笑道:“既然曹兄都说了,你们还问我做甚么?”
  李羽道:“我们无需你在圣人面前作证,只需你完成一件事,就对你从轻发落。”
  孙让低着头不语,眼珠子乱转。
  曹盖文冷冷道:“老孙,你我认识几十年了,我很了解你,只要稍有一点退路,你就能玩出十几种花样!”
  孙让强笑道:“曹兄说笑了,我哪还敢耍花样!”
  曹盖文道:“你这是身在油锅之中而不自知,要不要我帮你分析一下你目前处境?”
  孙让怔了一会,沉着脸道:“你说。”
  “我不说你也知道,你现在只有两条路。所以也只有两种下场。第一,继续助纣为虐,陷害王将军……”
  “我也是被逼无奈,无可奈何啊!”
  曹盖文冷笑道:“别人管你许多?如今李将军等人已知王将军是被陷害,到时河西军都会知道。倘若王将军出事,那些兵丁会怎样对你,你该清楚吧!”
  孙让脸色惨白,道:“可如果我反水,右相和裴晃便会利用当年的案子,一样能让我家破人亡!”
  李羽插口道:“事成之后,我们会帮你,虽然你有罪,但罪不至死,我们会尽量保全你性命。”
  高华哼了一声,道:“倘若王将军被害,我们都会不会放过你!当然了,你也可以指望李林甫保你!”
  孙让面色如土。
  王忠嗣的案子结束后,他对李林甫再没有利用价值。以那位右相为人,怎肯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权衡片刻后,低声道:“你们想让我去圣人面前作证吗?”
  王韫秀不客气道:“你这种反复无常之人,我们可信不过你!”
  李羽笑道:“不必你冒太大风险,只需你接下来照我的计划行事便可。”
  “甚么计划?”
  李羽反问道:“你在朔州城应该有不少秘密据点吧?”
  孙让迟疑了一下,道:“有五个秘密藏身点,不过有三个都暴露了。”
  李光弼笑道:“不错,连我的情报,也只知道你有四个藏身点!”
  孙让低头不语。
  李羽继续道:“你最后那个藏身点中,有没有密室?”
  孙让低声咕囔道:“有两间密室,一处密道。”
  李羽欣然道:“那就更好了!你先把藏身点地图画一个下来,密道、密室出口都要标记清楚。”
  孙让答应一声,用笔画了地图,李羽照着画了一份,说道:“好了,你可以返回朔州城了。”
  孙让愣了愣,道:“我若是回城了,以郭海在城中情报网,很快就能找到我!若是知道我反水,定不会饶我!”
  李羽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只要告诉他们一件事,他们就绝不敢杀你,反而是千方百计的求你!”
  说着附耳与他交代了几句。
  孙让听了,脸色稍稍好转,道:“那之后呢,我还需要做甚么?”
  “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待在与密道相邻的屋子里!李林甫的人来找你,不理他们,只说让郭海和裴晃与你说话!”
  孙让道:“他们来了,我和他们说什么?”
  “当然是说当年那场私宴的事!将话题锁在上面,至于怎么说,就不用我教你吧!这个你服下。”
  递过一颗药丸。
  孙让愣了一下,惊惧道:“你们要给我下毒?”
  曹盖文冷冷道:“这是我的提议,你这个人没有半点可信之处,还是用这种方法稳妥些。”
  李羽安抚道:“只要你不耍花样,我们自会帮你解毒。”
  孙让别无选择,只得服下毒药,悻悻离去。
  李光弼和王韫秀也按照计划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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