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尘非尘

  尘非尘,土非土,空空如是,不若一水上善。
  上善有水兮,吾独取黄泉。一碗孟婆了了道,三生石畔君等闲?
  上下,左右,寰宇如梭。
  居高临下者,俯瞰众山小,鬼魅不过草木蹉跎。君王、诸侯、先、后天武者,皆如蝼蚁一般。
  卧野而望者,星月蔽苍穹,一山更有一山高。得山之辈攀山,望天之人遮天,终入凡矣。
  凡是道、天是道、道道道、何谓道?
  楚翔散去双眸中无尽威压,代天生死之罚。他用那清澈干净的眼睛,看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风,忽然笑了起来。
  “你还在,俯视?”
  清风一愣,收回了目光。
  “不然如何?”
  站得太高,看的太远。除了回望唏嘘,人间苍茫,还能怎样。
  神,总是要俯视世人的,不是吗?
  清风不是神,但他比一些下位、甚至中位神,站的更高。
  楚翔点了点头,未曾辩驳。
  “可我,刚刚学会仰望。”
  清风眉头一挑,把剑往肩上一扛,指了指天,有些轻蔑。
  “若非你,十年前,我已经把它捅破。”
  楚翔闻言,失笑。非嘲笑,而是一种...如有所得。
  “仰望的,不是它。”
  抬头,看不见天空,那里,还有什么?虚无?
  清风这一次,是彻底愣住了。
  楚翔站起身子,一步踏出悬崖。
  “看来,已经等不到日出了。”
  他莫名远去,清风依旧有些愣神,不明白意欲何为。
  但连本要追随之人都走了,他还留着做什么,与松相伴?
  于是乎,他也快步赶上。
  “尊上,何解?”
  “无解。”
  “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原来,都是放屁...”
  “额...”
  “呵呵,清风。我们,其实都错了,错得很离谱。虚妄是罪,谦逊也是罪。仰望不是把自己放在较低的位置,抬头、抬头未必承认所见更高。”
  “...”
  “你为什么来帮我?只为那最初伸手,那一刻的光辉?我从来都利用着你,我不信,你不知。可你,为何还是要帮我。你不该来,却来了。就像他不该去,也去了。很多事情,我们不懂,可以用无需去懂来搪塞,事情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只看我们如何去想。”
  “...”
  两道身影似电掠行,那比云还高的,定是雄鹰?
  他们当真比云更高?他们身在云中!
  “我仰望着的...”
  “是未来...”
  倘若有了感情,倘若是人,总归不能像神一样,勇往直前。但假如不想恐惧、不想无力,除了以绝对理智暂时把感性压制,为何不能信仰一些什么。
  信仰...未必要留给别人。你勇往直前,却不经意,把信仰交给了我。而我,一直都没有信仰,直到方才,才交给了自己...不是交给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我”,而是自己...
  自恋?自信?终归未曾迷失。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为别人而活,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去仰望...
  仰望?俯视?忘了谦卑,让无妄去见鬼...
  “执执念念,无执无念无知。”
  “梦梦蝶蝶,非梦非蝶非识。”
  “我拈花,看迦叶笑。我笑,世人谓我传道,我只因笑而笑。”
  “一沙砾,是一方世界。一微尘,就是一片空间。一落叶,真可以藏下一段轮回?”
  释天真开眼睛,有些迷离,很快,被另一种威严取代。但是转瞬,又仿佛那迷离和威严,都是梦幻泡影,只剩下、剩下最真实的,温柔的笑。
  他在树下,不是菩提树,只是一株普通的果树。
  他坐在石头上,一整块干净的岩石。磐石是从两旁绝壁上开采的,和周围环境有些出入。他这一坐,几乎就挡住了半个山涧小道。
  山道本不窄,但有树、有石、有释天,不得不显得狭小。
  这必定会为凡人造成阻碍,却哪会有凡人经过这里?
  一名青年男子蹙眉站在释天身前,峡谷中。前一秒,那里还是空气。
  “为什么拦我。”
  青年看起来很威严,华袍锦带,玉石悬腰。他不正是于赌坊为难杨过之人,他现在并不想笑,所以不笑。这不表示,他紧张,不从容。
  “一个你,不可能拦得住我。”
  青年索性又朝着释天靠近数丈,缩短的距离,伴随着无由狂风,让气氛愈见压抑。
  他的指尖出现了一柄飞刀,刀何时出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柄不起眼的柳叶飞刀,可以破天,曾经破天!
  释天站起身来,站在足足丈高、数丈方圆的巨石上,居高临下。
  他没有刻意去俯视,本无意义。只是环境若此,命运安排。
  “我没想要拦你,于人之中,你最强。倘若,你径自过去,我甚至不会睁开眼睛。我只占了一半道,还有另一半空着。”
  释天的表情不似玩笑,他收起了笑脸,亦无玩笑的心情。
  他说的是实话,路只占了一半,而他,对此并不抱有任何歉意。
  但真能走到这里的,视峡谷外凶兽猛禽如无物,敢这般轻视释天?
  他只是按照本心,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旁人眼中,终归要有点深意,莫名其妙的深意...
  “我不可能,把后背留给你。”
  青年说的是实话,特别是,这一刻的释天,分明给他“勃发”的错觉。
  他不能确定对方是否会出手,不可能冒然前行。
  若湖水平静,哪怕深邃难测,扁舟一叶可渡。
  若乍起波澜,哪怕似曾相识,君踏浮萍敢立?
  这一刻的释天,给青年的感觉,就像一座渐渐醒来的火山。
  他天性谨慎,甚至将兵器都捏在了手中,只为多,一个瞬间的先机。
  先发制人,后发制人,如果都达到了绝对速度,那么...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释天不善的盯着青年,他看着山谷深处,似乎在等待。
  青年眼神微缩,指尖飞刀颤动起来。
  他觉得,似乎上天又给了他一次,将对方一击必杀的机会!
  但不够!还是不够!青年再进了一步!
  “绝谷深处,那人与我有旧。”
  青年眯起眼睛,寒光四溢,就像两柄飞刀出鞘。
  释天不以为意,拂袖坐下。
  他看着远处尽头,诡异的笑了笑。
  “那人,已经死了。”
  死了,就像在说一只蝼蚁。
  “我不信!”
  青年是人,而非神。是人再强,破天逆道,亦无力前瞻。何况释天的出现,已经将阴阳打乱。
  不信,因为那不是蝼蚁!
  第八高等位面,第五剑尊,第五绝地——死潭!
  死亡峡谷,很多人喜欢这样来形容天下第五禁地,但他们不知道,在许多许多元会以前,尚有人了解禁地真相的年代。第五禁地,并不包括外围的魔兽荒野、死亡峡谷,那只是一处寒潭,绝望的死水!
  第五剑尊,一个了不起的男人,却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永世镇压潭底!他其实有资格进入归墟,但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宁可选择比归墟环境更差、日日要受酷寒苦熬的死潭。
  释天睁开眼睛,冷冷盯着青年,有些着恼。
  “他死了,这和你信不信无关。滚、或者死。”
  释天的耐心,比以前差了许多,他看似焦急。可惜,青年和释天本就不熟,又怎会了解过去的他呢?事实上,谁又,了解真正的他...
  “呼...”
  青年长长舒了口气,他准备动手。没有十成的把握,他甚至不知完胜的机会有无在赌坊时那么大。这是他第一次准备破例,因为欠了、所以不得不破。
  对于他们而言,欠人的,终归是要还的。
  风开始聚拢,却不是狂风,而是清风。
  但不论青年怎样蓄势,清风的外显能量蓄积速度,永远比他快那么一线。
  指尖飞刀不再颤抖,刀锋、精细打磨过的刀锋,流转着异样的光彩...
  轰!
  两股气势同时散开,激起的土浪宛若怒龙冲天!
  淅淅沥沥的尘泥凌空落下,周围山壁上布满了龟裂。
  青年指结发白,他未出刀,但手在抖!
  刀颤,因为刀在兴奋。手动,因为心也动了。
  二人都未出手,于出手前一瞬,齐齐收势。
  青年透过尚未落尽的尘雾,他的视线尽头,看到了一男一女翩然走来...
  男的很帅,非常帅,或者应该形容——雄姿英发,漂亮而不失阳刚。
  女的很美,平凡的美。纵然在神的眼中,她很平凡。但凡人完美的词眼,的确为她而生。
  洛克、夏娜!
  洛克变了,因为他双目炯炯,如生神电。他不再只是傀儡,也不再属于楚翔。他的外貌,仿佛又一次经过洗礼,曾经楚翔的轮廓消失,反倒和释天有七八分相似。
  此刻,他的手中,正提着一颗头颅,滴血的头颅。
  血是金的,赤金。血染的面孔,已经看不清主人原本样貌,那目眦尽裂的狰狞,却尚自栩栩如生。甚至被赤血涂鸦后,更增恐怖。
  洛克倒提发髻,仿佛拎着的是一个鸟笼,并不害怕...
  夏娜,也像洛克一般,犹若归来的勇士,拎着一颗头颅。
  但这颗头颅,明显要比另一颗干净许多。
  那是一个甜美娴静的女子,也许有了她才有“贤妻良母”这四个字的意义。只是一个头,但不会叫人觉得恶心,更甚艺术之品。
  女子闭着眼睛,应该是睡着,至少许多人都会觉得她睡着了。而且,她的脖颈,也没有沾染半点污血——血早已流尽...
  铛!
  一声脆响,那修长、却因为用力过度苍白的两指间,能够破开天道的飞刀一折为二。
  号称无坚不摧的利刃,今日,竟然折在了主人手中。
  青年默默凝视洛克,而后夏娜,似要把这两个人的容貌,永远刻在心里。
  他朝着释天冷笑了一声,转身便走。
  “不死不休。”
  这算是宣战吗?
  释天不屑一笑,脸上红润背后,透着一股子病态的苍白。
  那种样子,就像是强忍的病患,终于爆发。
  “你错过了,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禁地禁制,圣人手段,岂是好破?
  远去的青年,身形顿了顿,不以为意摆了摆手。
  他的身上,某些东西,好似变了——也许是气质...
  “尊上,这剑?”
  “扔了。”
  “那这头?”
  “一并扔掉。”
  剑的强横,未必是剑本身,兴许是用剑之人太强。
  而人,难道就不能似剑一般,复制?
  抽魂炼魄,留下完美的躯壳,其实已经不再完美。
  既然得到最想要的,废物业已利用,留着做什么?
  强者,只朝着最强目标,进发。
  剩下的,再珍贵,亦如糟粕。
  嬴磐蹙眉,看着楚翔、看着清风。
  地点还是在他的御花园中,但他却并不想见到眼前两人。
  或者,从今日起,清风也因为楚翔,被拉入了不受欢迎的黑名单之列。
  嬴磐没有理由,不讨厌楚翔,从前的笼络,多少有些客套成分在内。况且,直到近日,他才发现,原来不带走,也可以夺去许多...
  “你来,做什么。”
  嬴磐的语气,说不上冷淡,但也绝对不友好。
  实际上若非楚翔太强,强到一人之力可以敌国。只怕他早就发飙,喝令卫兵将那可恶的男人绑了,凌迟处死。
  清风不善的扫了扫嬴磐,后者只觉全身冷彻骨髓。
  楚翔抬头,看了看笼罩着皇城的结界。而后感受大地传来熟悉、却又弱小了许多的意志,若有所思...
  “我要,再入地墓。”
  直截了当的提出要求,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客气是何物。又或者,他已经把大地之墓当成是自家地盘,至少地墓意志对他的友善、绝对多过嬴磐!
  曾经的敌意,早已经随着部分同化,变成了亲切。而这,是嬴磐根本不曾料到,甚至出乎始皇预料的!
  大地之墓,毕竟有着自己的意志,而非死物。只有死物,或者专属灵物,才会对主人忠诚不二。大地意志,即便仅仅局部,也不会专属任何存在。
  “不行!”
  嬴磐厉声怒喝,他甚至刹那挣脱了清风的气场!他知道,自己低估了楚翔,即便是对方一名随从,只怕也有将他碾碎的能力,但他慨然拒绝!
  这无关底气,而是一种匹夫被逼上绝路的,悍勇!
  “绝对不行!你可知小六道即将崩坏!”
  深吸一起,借着寒风压下心底怒意。嬴磐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苦口劝说起来!
  在朝上,凡人心中,他是高高在上的秦皇,至强者。但在真神、真仙面前,失去大地之力宠爱的他,什么都不是。
  “我不知,你在地墓中做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为何地墓会开始对本王排斥,力量与日剧减。我更不想知道,前些日子在京畿蹦跶的两个小丑,是否受你指使!但是,你若想坏吾族根基,只有踏着我的尸体。”
  软硬兼施,他已经顾不得那许多。只是短短不到一月,身为至强者的他,仿佛老了十岁。
  曾经夜夜冲天的红光,现在已经开始黯淡。为了不让外人发现异常,嬴磐甚至不得不自损修为来营造这种异象。
  苦苦苦,剑洗心楚影二人的明争暗斗,搞得朝堂起风起雨。累累累,每日祭拜地墓,夜夜求情,最终竟然及不上楚翔个把时辰出入。
  嬴磐没有虚言,他真不想知道楚翔在地墓做了什么,是如何同地墓意志勾搭上的,他没有这种能力。甚至,对于剑洗心二人的争斗,逆子嬴莫的蠢蠢欲动,都可以看在楚翔的面子上,视而不见。他自认已经仁至义尽,求的,不过是一点点皇朝延续的活路...
  楚翔笑了,笑的很自然,比冬来发枝的香梅还要自然。
  “你拦不住我,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凡间。”
  冠冕堂皇?虚伪做作?楚翔本身,并不需要理由。这理由也不是用来自欺欺人,而是给嬴磐一个宣泄的借口。
  他很善解人意,不是吗?若按本心,这鸟城、鸟皇,屠了也就屠了,可看在过去的情面上,他还是给出了,一个比较说得过去的借口。
  嬴磐晃了晃身子,苦笑起来...
  “我,应该猜到的,你是怎么做到。”
  六道,不是灵宝,甚至不是规则,它就是六道。
  轮回是带不走的,就像出现时一样,哪怕小轮回。与其说地墓是始皇建造,不若看成,一切都是命运之手,借他之名行事。
  但楚翔,怎么可能,带走六道呢?
  楚翔不曾理会,他朝着清风,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
  而后,飒然朝着偏殿走去。
  殿里有许多傀儡,足矣推倒任何宗派,实力强横,数量不少。
  只在楚翔眼中,半点作用都无。
  嬴磐错步,拦在楚翔身前。
  楚翔甚至不曾改变方向,直接穿过了嬴磐,空气里波纹荡漾,仿佛他穿过的,只是水中倒影...
  “为什么?”
  嬴磐喟然自语,看着失落,倒不绝望。
  凝视清风,也许这是唯一能为他解惑的人。
  清风自嘲一笑——
  “你问我,我问谁。”
  风卷,残叶飘过了嬴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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