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如愿以偿这个词单从字面上理解,似乎预示一种终于达到终点的愉悦和轻松,似乎潜台词里还有一种豁然开朗,重新开始的振奋,有希望,有快乐,有焕然一新的力气和美好的未来。
  但实际情况是,你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东西,突然实现的时候,并不总是一派和谐美景,相反,总伴随你意想不到的挫折感和懊丧。
  就如霍斯予现在这样。
  他费尽心机,终于把周又带回那套为他准备的老房子,那房子里头他用了心,重新拾掇了一遍,全部都按着周的喜好来,温馨而优雅,干净又舒适,这样的地方,他知道周会喜欢,而在他观念中,也没有周不喜欢这一说,他原本打算着,这男人就算不会当面表示,至少口头上的谢意,会有吧?
  因为他的,明明是那么温柔讲礼貌的一个人。
  可是周就跟没看到这一切一样,目光平静,平静到一片空茫。
  霍斯予没料到是这样的,他早已计划好,在这间房子里,自己要怎么表现,怎么爱他,怎么收敛全身的脾气,怎么改变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坏印象,为了这一天,霍五少甚至特地去学过厨艺,他不是吹的,现在挽起袖子来两个简单的家常菜不是问题。但是,这一切,对上周平静无波的眸子,他忽然觉得,都有点没劲。
  没劲。
  霍斯予几乎用了浑身解数,对周好,讨他欢心,书房里堆满了他喜欢看的书,托人从英国弄来他这个专业可能会用到的论文资料;周喜欢穿白色衬衫,那么现在衣柜里头,就清一色挂了半橱各种料子各个款式各个牌子的白色衬衫,从特别能显身段的时尚风格到袖口绣了精细花纹的雅痞风格再到正儿八经配西服的经典风格,应有尽有。连保暖内衣,内裤都买好了,连袜子,连鞋,连睡衣,全部都是霍斯予亲自挑过的,他霍五少什么时候为别人考虑过这些?订双袜子都要想天一冷手脚容易凉,要既保暖又能透气的,连手套都替他备下,连书房电脑椅上放个靠垫,就手的地方放个茶杯,这些都替他想到,都替他预备了。
  放眼望去,屋子里头每一样东西不是霍斯予尽了心的,床单颜色,围裙款式,锅碗瓢盆,就连浴室里的沐浴露、剃须膏,都不敢买太贵的,怕贵了周有负担,怕便宜了,周用得不舒服。
  没经历这些,你不会明白这个过程的酸楚甜蜜,它按捺着那点期待,如拿小镜子对着阳光照出的光斑,一跳一跳,明明灭灭,晃得你眼睛疼。霍斯予不是没有感慨,他也奇怪怎么就能喜欢一个人到这个地步?几乎无师自通,没人教过,也没人这么对自己过,可你就是会了,你还越做越顺手。有时候他也会想,做这么多是不是不值得?是不是跟个日本娘们似的令人烦?可那念头都只是转瞬即逝,因为你没精神想那么多,真没有,你的心思全让这些小东西给占满了,一样一样,就存着一个心思:想着等他看到,摸到了,感受到了,他会高兴,会觉着温暖,会知道你对他好,就够了。
  会对你笑,就够了。
  但没有。周没有说谢谢,他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这些。
  他搬来自己要用的衣服,自己要看的书,甚至自带洗漱用具,浴室里头,居然还摆放了一块廉价香皂,一切就好像,他只是来一个旅馆过几天,过几天后,他又会走。
  他让霍斯予的用心,都变得毫无意义。
  霍斯予心里疼得厉害,他不甘心,他非常非常的恼火,几乎想掀桌骂人,有好几次,他都想直截了当问周,真那么不情愿?老子赔进去多少钱,八亿美金,单单利息就是天文数字,可还换不来你一个真心的笑脸,让你笑一个,就他妈和颜悦色一回,有那么难?
  为什么,你对林正浩,就能那么豁出去,但对我,就这么吝啬?
  就这么过了三天,周一如当初所约定的那样,真的充当起一个钟点工,尽职在屋里头做饭,打扫卫生,完了就自己静静看书,写论文。该做的事一样没少,可霍斯予想着盼着发生点什么,却一丝影子都没有,别说这些,就连多余的话,他也不对霍斯予说。每天在一块做的事,真的就只剩下吃饭,两个人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却透着说不出的压抑和怪异。
  这不是霍斯予想要的,他感到有一堵看不见的厚厚的墙隔着他跟周,霍五少天生不是能憋屈的人,忍了三天,第四天就再也忍不住了。晚上一吃完饭,周站起来收拾时,霍斯予终于说了句:“别忙活了,明天我找人来收拾,有部电影不错,咱们一起瞧瞧?”
  “洗完碗,我还有功课要做,可能没时间。”周垂着头,手下不停,飞快地将碗收过去,霍斯予有点恼火了,又是这样,三天来,每次他提议干点什么,周都以学业繁重为由推了。这要搁在从前,哪有周推三阻四的时候?谁让他现在不能再跟活土匪似的?真是自找苦吃。霍斯予怏怏地站了起来,说:“要不我帮你?”
  “行了,你会什么呀,大少爷一个。”周回了他一句,端着碗往厨房走去。
  霍斯予手一伸,提高嗓门说:“我还就想帮你了。”
  “别添乱。”周皱了眉,口气有些嫌恶。
  这下霍斯予心里的邪火彻底给勾起来,他伸手去抢,说:“少废话,给我——”
  两人也不知怎的,忽然就较上劲了,一个抢,一个不给,正拉扯着,周手一滑,手里碗碟往地上一摔,哐当一声巨响,全摔成几块。
  这声好像砸开一个缺口,登时将两人各自心里头苦苦压抑着的负面情绪都砸开了。霍斯予先吼了一句:“让你给我怎么啦?就这么不情愿?我帮你洗个碗都不情愿?你他妈还有情愿的事吗?”
  周猛地抬起头,目光黑沉,直视着他,冷哼一声说:“原来,五少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啊?我还以为,您瞻前顾后,看到的只有自己。”
  “我只看到自己?”霍斯予怒了,点头笑说:“我要他妈只看到自己,还犯得着跟供祖宗似的对你? 还整这么多事干嘛?你满屋子看看,哪一样不是照着你的喜好弄的?我要只看到自己,我犯得着弄成这样吗?”
  周目不斜视,漂亮的眼睛里冒着怒火,咬牙说:“霍斯予,你摸自己良心问问,你归置这间屋子的时候,有想过我吗?你如果但凡想过我一丝半点,就绝对不会再把我弄进这个房里来!”
  霍斯予也是忍了太久,只要一想起,他甘愿为林正浩做那么多,对着自己,却连假装都懒得,他就妒火中烧,心里的话也憋不住了,想也不想,张嘴就说:“你什么意思啊?这里怎么啦?哪里又碍你的眼?你说,我立马拆了。”他仰头嘲讽一笑,问:“还是说,你他妈住惯了小别墅,根本就已经瞧不上这了。”
  周脸色煞白,退了一步,冷笑说:“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就这个地方,你打我,逼我,侮辱我,都忘了?这骨头挨近这里都会发疼呢?那些事,我可不敢忘!”
  霍斯予有点懵了,心里咯噔一下,歉疚心疼一道涌了上来。他知道自己先前对周不好,一开始那些事,想起来自己都想抽自己两下,但他毕竟专横跋扈惯了,要他切身体会周经历过的伤害,明白那有多严重,却也不现实。霍斯予现在爱上周,拼命想做的,就是怎么做得更好些,让他忘了先前自己做过的混账事,但有些事,注定他这样的强悍惯了的人无法理解,终于弄巧成拙。
  他见周一脸痛恨失望,心里大恸,早软了姿态,那股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的愧疚,他小心地靠近周,低声下气说:“那,那什么,这事我,我没往那处想,我就琢磨着,这里头有咱们当时在一块的回忆,我想起来挺美好的,我没想,对你来说,”他偷偷地看了周一眼,飞快地说:“不,不是那么美好。”
  周缓缓吁出一口气,别过脸去不看他。
  “你别生气啊,别生气,气坏了我心疼。”霍斯予厚着脸皮赔笑说:“要不,你打我?把心里头的恨啊怒啊,都发泄出来?放心,我就算被你揍成猪头,也不决不还手。真的,我说到做到。”
  周疲倦地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别介呀,”霍斯予着急了,一把拉住他,等看到他怒目而视,忙松了手,嬉皮笑脸地说:“你不打我,我睡不着,来吧,打两下消消气,啊?”
  周不理他,霍斯予期期艾艾地说:“我这不是着急了吗?我知道我以前犯浑,可我都改了啊,你看,我刚刚还想积极表现,争取洗碗……”他声音小了下去,说:“得,我那是帮倒忙,没事添乱,可就算添乱,我也是一颗红星向着你不是?别生气了,好不好?”
  周揉揉眉心,疲倦地说:“反正咱们也就相处这么几天,完了各走各路,以后,都别再见为好。”
  霍斯予心里一突,脸上却仍旧挂着笑说:“行行,不见就不见,省得你不高兴,你一不高兴,我又心疼。”
  “我说真的。”周抬起头,口气平淡地说:“我跟你这耗不起,其实,你跟我在一起,心里未必有多快乐。五少,你这样的人,只要张嘴,想跟你的人多了去了,又何必总是跟我纠缠?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霍斯予脸色变了,他知道,这是周的真心话,他只觉一阵阵头疼,张嘴想辩解,但看到这个人风轻云淡的脸色,忽然明白,什么话都没用。你以为这个人是温柔细致,跟面团似的,软弱起来可以任你搓圆捏扁,可你要动真格的,他就是铜墙铁壁,你怎么撞,都撞不开那道门。
  “就这样吧,过去的事,我也不恨你,我们相安无事过来剩下的三天,就散了吧。”周说完,转身想走,霍斯予沉着脸,想也不想,伸手一把拉住他,攥紧了不松手,他心里有阵恐慌,忽然之间不知道对这个人怎么办好,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拿钱买不了,设局也只能套住他一时,没法套住他一世,更何况,留下人来,他的心呢?他的心始终不在,他妈的他的心始终在那个台巴子身上。
  霍斯予苦苦压抑着的心痛一下子就如洪水决堤,冲刷过全身,到哪哪就疼,他的手禁不住在抖,可不能放,放了,这个人就真的走了,直到这一刻,霍斯予终于明白,他不欠你什么,他也不贪图你什么,你有的他不稀罕,你给的他不要,你简直没任何借口可以留住他。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你选的人不是我?这个老问题纠结得他头疼欲裂,霍斯予红了眼睛,咬牙说:“散了?你想去哪?回那个台巴子那?做梦!我告诉你,你如果敢回去,我立即挤兑那孙子到穷途末路,我他妈让他背一屁股债跳楼都还不清!你敢回去试试!”
  周抬头看他,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忽然凄然一笑,轻声问:“你觉得,我还能回得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位童鞋分析得很透彻,霍斯予并不是觉得自己以前做的事情有多不好,他是觉得,对做那些事不好,爱情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本质,这才是现实。
  霍斯予现在,其实还没真正成长,没懂得怎么爱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他充其量,也只是领悟到,爱周,就是想方设法把人弄回来,再按自己觉得好的方式对他好罢了。
  霍斯予的性格一直如此,从来没变成情圣,他是爱得纯粹,但他也霸道得很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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