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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璋平躺着,手臂叠在胸前,闭着眼睛。
窗外的路灯影影绰绰,路旁有枝叶繁茂的树木,在光线穿透下,叶脉几近清晰剔透。有树杈的形状由光影描绘到屋里,空调的温度开得正合适,不高也不低,他躺在那似乎已经入睡,□在薄薄的棉质睡裤外的脚踝形状优雅流畅,白生生的脚趾头带了点可爱的粉色,看上去远比一般男人的脚掌要来得秀气玲珑。脸庞隐匿在暗处当中,倒是一双脚,与窗外的枝桠投影重叠在一块。
霍斯予收拾完下面的活一上来,就看见这么一付情景。
他看着,心里像熬着酸甜苦辣一锅大杂烩,汩汩往外冒着烟,你还来不及辩明那是种什么情绪,就已经被情绪本身所牵引,想微笑,想说话,想做点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做,只是这么愣愣看着,看着,就已经是全部。
回过头去,人所经历过的那些磨难几乎都能压垮他,或者变得更暴戾,或者变得更跋扈狂肆,或者会因为那些由所求不得而带来的焦躁与伤害将人的理性全部抹煞,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不如意的人那么多,不如意的事那么多,可有几个人,能从生活的泥沼挣扎着爬出来?又有几个人,能将伤害变成经验,继续往前走?
霍斯予忽然觉得,他跟周子璋的事,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太他妈难了。
如果他能软和一点,或者周子璋能更强悍一点,今天他们就没法这么共处在同一屋檐下,没法一个在另一个面前闭眼入睡,而另一个,盯着那入睡的容颜,痴迷而感慨。
他觉着,自己这两年的经历,竟然比原先二十多年所体会到的东西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虽然受了苦,但不觉得白过。
有很多事,你没切身体悟过,那就永远只是别人的事,永远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说完的,无足轻重的东西。
可是因为你经历了,所以你才知道,你并非是那个合该高高在上,站在金字塔顶端俯视众生的人,你也了解,那些蝇营狗苟,为求三餐温饱奔波劳作的普通老百姓,并非如你以为的,就如蝼蚁一样低贱。
甚至于,说爱不是把人抢了来放身边就完事的,它是一门学问,你不耐心去倾听,你就永远不知道你错过了对方的什么,永远就只能重复一个卑微而自怜自艾的角色。
所幸,上天待他何其公平,他霍五,在干尽蠢事和混事之后,居然还能得到一个弥补改过的机会。
霍斯予平生头一回,对命运这种东西,感到由衷的敬畏和感激。
然后,他撸撸自己的头发,爬上小阁楼,扯过一边叠好的浅蓝色薄被,轻手轻脚,盖在周子璋身上。
再然后,他侧躺下来,手撑着脑袋,笑吟吟地近距离观察周子璋的睡颜,伸出一个手指,悬空着描摹他脸颊的轮廓线。
正玩得高兴,他的手突然让周子璋一把攥住推到一边,然后,他发现周子璋瞪圆了眼睛,略带不耐地盯着他。
霍斯予讪笑问:“怎么了?睡不着?”
“如果有人老在你跟前骚扰,你能睡得着?”周子璋掉转眼神,淡淡地说。
霍斯予被他这么说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轻拂他额头上的头发,哑声问:“我今儿晚上不回隔壁了,好不好?”
周子璋浑身一僵,转头盯着他,眼神又惊惶和戒备,霍斯予苦笑了下,摸摸鼻子说:“你如临大敌干嘛?你不同意,我就不留了,反正老子也习惯了。”
他坐起身体,故意重重叹了口气,说:“老子现在就一保姆的命,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完了连个囫囵觉都不给,真他妈亏大发了。”
“我,我又没要求你来……”周子璋声音有些发颤,想起他确实为自己做了许多旁人做不来的事,不由底气不是很足,到嘴的挖苦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烦恼地转过头,低声说:“我不习惯跟人睡,你,你还是回去吧……”
“行,我就他妈是自己贱的。”霍斯予无奈地应道:“谁让咱从前干过错事呢?一朝错,一辈子都错,活该在你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一边不满地嘀咕,一边真的下梯子溜下阁楼,周子璋没想到他真的说走就走,心里莫名有点惶惑,颤声问:“你要走了?”
“不然留着干嘛?”霍斯予回头看了他一眼,可怜兮兮地说:“谁让咱不招人待见?子璋,我虽然脸皮厚,可也有个度的,过了这个度,我没脸继续死乞白赖。”
阁楼下传来他开门的声音,又听见他扯着嗓子喊:“我把王八汤炖好了还热着,你待会要想喝就喝,不愿意就放冰箱,天热,你要搁灶台上一宿非馊了不可,记住了啊。”
他明明要走了,又回来补上一句:“还有啊,这个月的电费水费单我给交了,收据就搁你五斗柜上的饼干盒里,你可别又跑去交。”
周子璋心里有种莫名的忐忑,骤然间真觉得自己这么对霍斯予,好像确实占了人家便宜一样,但他与霍斯予之间朋友不像朋友,情侣不像情侣,他竭尽所能,也不过是接受了霍斯予靠近他而已,要他再做点别的,那却又违背内心的意愿。正想着,突然听见霍斯予在临出门那一刻,不高不低地抱怨了一句:“你这什么东西放哪我哪一样不清楚,可我那呢?你都从来没去踏进去过。”
这话犹如重磅炸弹,登时令周子璋没来由地感到羞愧。
确实,霍斯予进自己家,虽然是他自己硬挤进来,但他忙前忙后,明明公司起步阶段忙得昏天黑地,却仍旧每天坚持过来给自己做饭,平日里嘘寒问暖,这里头的真诚都不是能作伪的。但周子璋呢,却从未去踏进霍斯予在隔壁租下的房间一步,从未主动开口问过他近来公司忙得如何,甚至于,很少对他道谢,享受他的照顾,却仿佛理所当然般心安理得。
这已经严重违背周子璋的道德原则,他再也没法睡了,坐了起来,想了想,也爬下楼梯,穿了拖鞋,拿了钥匙开了门出去,走两步到了霍斯予租的房间门口,犹豫了半天,才咬了牙屈指敲了敲门。
门一下就被打开,霍斯予笑嘻嘻地靠着门框看他,也不说话,只是目光中充满戏谑。周子璋脸上一热,低下头骂:“挡在门口干嘛?让我进去。”
“进来可以,你先说明白了,为嘛进来?”霍斯予问。
周子璋脸色越发红了,咬着牙问:“街坊邻居串门不行吗?”
“不行,我这只让我家的人进来,外人我丢不起这个脸,你要进来,可就是我老霍家的人,想清楚了。”霍斯予正视着他,清清楚楚地说。
周子璋脸色微微一变,退后半步,刚要溜走,手臂一紧,已经被霍斯予一把攥住,随即脚下一轻,天旋地转之间,被霍斯予拦腰打横抱了起来,周子璋恼火地推他,骂:“你他妈干嘛呢?让我下来,我不稀罕进你这个破门还不行吗?”
“晚啦,”霍斯予痞笑着亲了过来,啃着他的嘴角含糊地说:“到嘴的肥肉哪有让它跑了的道理。”
就这么吻得激烈深入,晕头转向,等周子璋回过神来,人已经被霍斯予抱进了房间,压在沙发上被亲得浑身发软。他喘着气双手抵住霍斯予的胸膛说:“等,等一下。”
“等个屁,老子等这一刻等了多久,还等?等下去**都得了。”霍斯予顺嘴胡扯,忙着解开身下这人的衣服,摸上那片肖想已久的滑嫩肌肤,他唇手并用,忙不迭地在周子璋身上煽风点火,好不容易将人吻到软成一滩春水,眼见着就能扯下睡裤的裤头直奔主题了,突然间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大声响起。
霍斯予顾不上了,他埋头在周子璋胸膛上又吮又咬,□那两颗小硬果玩得不亦说乎,周子璋咬着唇,强压着涌上来的快感,断断续续地说:“电话,唔,你,你有电话……”
“让他等着,”霍斯予头也不抬,直接顺着腰腹肚脐往下亲吻,含含糊糊地答:“没见我正忙着吗?”
电话却锲而不舍,响了一次又一次,等它响到第三次的时候,再好的兴致也让那难听的老式电话铃声给打断。周子璋一把推开霍斯予的头,大口喘着气,霍斯予跺了跺脚,骂了一声“我操,谁他妈这么不长眼”后怒气冲冲地拿起手机,吼道:“谁?”
他的脸色在听到那边的声音后,立即收敛了怒色,嗯嗯几句后忽然大吼一声:“不行,今天绝对不行!什么?已经来了?操,这算什么?突击检查啊?”
他脸色难看地挂了电话,扒拉了头发,过去给沙发上脸带红晕,眼含春水的周子璋拉直了衣裳,呐呐地说:“那,那啥,咱们改天再继续,我,我爸来了。”
“啊?”周子璋大吃一惊,忙说:“我回去了。”
“别啊,老头说要见你。”霍斯予为难地开了口,然后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微笑说:“别怕,我看着呢,他拿我没办法,而且我爸那种人,也就对我横,对着别人家的孩子,那叫一个和蔼可亲。”
周子璋心乱如麻,低头说:“不是,我,我觉得我还是不见为好。”
霍斯予瞳孔微微收缩,按住他的肩膀,正色说:“子璋,你不想见他,是因为不想承认我们在一块的事对吧?你老实告诉我这个,没关系,想说什么说什么。”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语调认真地说:“但说之前,我想你抬头瞧瞧我这间屋子。”
周子璋茫然地抬头,看见自己置身的房间除了身下这套沙发,竟然什么家具也没有,再扫了一眼房间,里面除了床也是空空如也,他惊诧地看着霍斯予,问:“你这边,为什么东西这么少?”
“因为这不过是我临时落脚的地方,”霍斯予看着他的眼睛,说:“在我心目中,你那边,才是我长久该呆的地方。你明不明白?老子那么精心照料你,照你的喜欢给你那间小公寓添加小物件,那一部分是为了你高兴,另一部分,是因为那是我该做的事。”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老子该做的,就是弄一个你舒心的窝,伺候你吃喝,让你身上长多二两肉,你明白了吗?”
周子璋眼眶有些湿润,他说不出话来。
“明白了,那就甭问我这边东西为什么这么少,我顾不上这边,我每天要做的事太多,不是觉得累啊,我乐意这么做,但我也就他妈是一**凡胎而已,子璋,我真的顾不上这,顾不上自己。”霍斯予声音有些发哑,垂头笑了笑,问:“现在,你还留下见我们家老头吗?”
周子璋抿紧嘴唇,想了想,低声说:“我回去换件衣裳。”
“来不及了,刚刚陈助理打电话给我,他带着我爸已经快到了,这会,怕是已经来了。”霍斯予笑了,替周子璋理理头发说:“别担心,你就算穿这样看起来也很美,美呆了。”
他话音未落,门外已经传来规规矩矩的敲门声。
周子璋心里一跳,霍斯予却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过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站着两人,陈助理一如既往地淡然微笑,身后的霍司令员难得一身便装,只是腰板挺得老直,板着脸,威严十足。
“老陈,你速度挺快的啊,爸,您请进,欢迎领导莅临指教。”霍斯予却不吃他爸那一套,照旧嬉皮笑脸把两人迎接进来,周子璋这边已经忐忑不安地站起来,霍斯予看见了,带笑过去把手搭他肩膀上,隐隐以保护者的姿态说:“您随便坐,不好意思,就一沙发,老陈你就别坐了,让老领导坐。”
霍司令瞪了儿子一样,又冷冷地扫了一眼周子璋,过去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他的气势实在太有压迫感,就这样沉默着都令人胆战心惊,等你差不多站的脚都发软的时候,霍司令才开口,简要下了命令:“你出去,周子璋留下来,老陈把着门。”
“凭什么啊?不成。爸你别干那些欺负人的不着调的事啊,我告诉你,忒俗!诶,您说您一个老同志,跟人一小孩计较什么?都是您儿子惹出来的事,有气都冲我撒,要打要骂随你,谁叫你是我爸爸呢?要实在不解恨,您拿枪捡个不致命致残的地方来一下,又不是没干过是吧……”
“闭嘴。”霍司令打断他,冷冷看着周子璋,说:“你自己说,你把我儿子都弄成这副德行了,当爸爸的跟你说两句,你干不干吧。”
周子璋努力克制心中的恐惧,点了点头,沉声说:“好。”
“子璋你疯了,你甭搭理我爸啊,爸,可不带这样的,您想干什么呀你,我好容易过两天舒心日子我容易吗?您怎么就尽干破坏不干建设的事啊……”
陈助理上前,低语说:“五少,还是先回避下,放心,司令员要真想为难你,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霍斯予狐疑地看着他爸爸一眼,说:“不成,我得在旁边看着。”
“五少……”
“我必须看着,”霍斯予提高嗓门:“子璋胆小,可禁不住你们这么吓唬,回头再给整出点心理疾病来就不好了。爸,就这么定了,我在一旁看着,不出声,这总行了吧,不然您就别谈,省省力气多好。”
“你个臭小子。”霍司令怒道:“滚房间里呆着,老陈你给我看着,他要敢迈出一步,给我打断他的腿。”
“是。”陈助理伸手扯住霍斯予,硬把他往房间里拉,低声说:“看着啊,司令员不是那种吃饱了撑的没事来棒打鸳鸯的官太太,你就听话一回吧五少。”
霍斯予不情不愿进了房间,忽然看见他爸爸站了起来,心里一惊,忙想推开陈助理,哪知陈助理臂力腕力都是练过的,一挡一击,竟然真的没让他出房间一步。霍斯予心里焦急,骂:“你他妈给我让开,我爸要是对周子璋动了手,那我们就真的完了。”
“我不管你这些,我只知道,军令如山。”陈助理笑吟吟地回答:“如果我是你,我就稍安勿躁,看看先。”
“看个屁啊,咦,我爸在干吗?他干吗朝周子璋低头啊?”霍斯予惊奇地问。
“还不是替你道歉,就你先前干的那些事,就算人周先生愿意跟你在一起,可那日子过着就总有疙瘩。”陈助理叹了口气:“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霍斯予呆住了,他这个时候,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父亲,沉着而冷静地说:“养不教父之过,斯予以前做的那些,我欠你一个道歉。我们做父母的,给他好条件好起点,并没想过让他为非作歹,仗势欺人。是我没把孩子教好,你要怪,怪我。”
周子璋脸色大变,退了一步,身子微微颤抖,半响才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都,过去了。”
霍司令负手说:“没一个当爹妈的愿意见自己孩子走上这么条邪路,可事情到了今天,我也只能将受害面控制在最小范围,总不能眼瞅着自己儿子好容易像模像样了几天,又一棒子给他打到死角里去。老五就是头认死理的犟驴,从小到大,他没让我省心过过一天半天,我早料到婚姻大事上,他得给我出幺蛾子,但没想到出格到这份上。唉。”他叹了口气,挥挥手说:“但这孩子也有优点,他认死理,虽然灯红酒绿见识过不少,但能踏实过日子。你也甭老觉着自己个委屈,我养那么大一孩子,死活娶个男媳妇儿,想想我的心情,你就能看开了。”
周子璋有点想笑,眼前这个老人,似乎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将军,而是一个拿自己儿子没办法,只好向儿子低头的老人,他嗫嚅着不知说什么为好,霍司令截住他的话头,有些疲惫地说:“你是个妥当人,老五交给你我也放心,他要敢对你动手,你就直接找老陈,他是特种兵出身,拳脚功夫是出了名的好,我给他放话了,甭管有理没理,他敢动手老陈就替我教训他。但是,”霍司令缓和了口吻,对周子璋说:“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有缘难得,好好过吧。”
他说完抬脚就往外走,对老陈说:“撤了。”
“是。”陈助理笑着应了声,从房间里跑出去跟在霍司令背后走出去。
霍斯予眼眶发红地走出来,站在周子璋跟前,捧着他的头抵住他的额角,哑声说:“不瞎操心了吧?嗯?”
周子璋拉下他的手,叹了口气,说:“去,送送你爸爸吧。”
霍斯予一愣,周子璋淡淡地笑了笑,说:“替我送送他。”
霍斯予恍然大悟,笑了起来,重重点点头,跑过去开了门冲出去,只听他大嗓门喊:“爸,你等等,我送送你。”
“送个屁,我自己不会走吗?”霍司令没好气回答声传来:“别整天顾着谈情说爱的不懂事,有空多回来看看你妈,她老念叨你。”
“嗯,我这不公司刚起步吗?这时间太忙。”
“忙好啊,这回没自家兄弟拖后腿,你要干不好,回来我照样拿鞭子抽。”
“瞧不起人是不是?看着吧,我最多五年,不,三年,我非整出个响当当的招牌来不可。”
……
声音渐渐远去,夜色已深,有凉风习习送来,周子璋走近窗户,看着霍斯予带笑恭敬地把父亲送上车,又隔着车窗说了两句,才避到一旁挥手道别。他猛然一回头,看见站在窗口的人,微微一愣,随即灿烂地笑开了。
周子璋情不自禁地,与他相视而笑。无任何病毒的绿色网站,飞天中文书目最为齐全,更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