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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沐阳到w市后一个月内就找到了新工作,某内衣厂的副厂长助理,工资不算太高,但福利不错,工厂提供单人宿舍,加上工作压力不大,很合他的意。
前几个月,他在熟悉环境和找人中度过。
生活得仍然很俭朴,除了日常花费,买衣服添装备什么的,全都能省就省。
倒不是缺钱,的确是因为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找人是件技术活儿,汇款单上谢承阳并没有把地址写得很详细,只写了某某市某某区,他只有在周末去那个区瞎晃荡,两天两天地晃,指望能突然撞上。
可是世间事哪有那么顺利,一百多天眨眼就过了,天气转冷,临近新年,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想想也是,如今科技这么发达,他却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找人,还不是地毯式的搜索,能顺利找到才怪。
偶尔也会气馁,会苦恼,会叹气,但从未想过放弃。
财务科的小王经常到副厂长助理室来晃荡,一见谢沐阳叹气就邀请他参加周末连谊会,说什么能认识美女,吹得天花乱坠。
谢沐阳最最心烦的时候也顶过他,说自己对女的不感兴趣,小王压根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还一脸色迷迷地用肩膀撞他,“骗谁呢?”
谢沐阳斜了他一眼,“谁有空骗你?”
小王还是不信,贼笑起来,“那……今年也有漂亮的应届毕业生进厂,男的,干脆我去把他也邀请了,一起去玩吧。”
谢沐阳拿文件夹敲他,“没空。”周末他还得找人。
“真不去?别后悔啊……”小王狗腿般地在谢沐阳屁股后面打转转,就差安根假尾巴了。
谢沐阳将那本文件往他怀里一塞,飞起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小王在门外哇哇大叫。
那个周末,自然还是没能找到谢承阳。
周一,谢沐阳带着一脸疲惫磨磨蹭蹭地在最后一分钟打卡进了厂,眼看神采奕奕的小王向他走来,他万分希望地下突然裂个大口子让那家伙穿越去外层空间。
还以为他会向自己炫耀一番周末的连谊,想不到却是公事公办,说上周有份资料拿掉了,所以才一大早在门口堵他。
松了一口气,带着他直接进了助理室,其它两位助理已经到了。
小王拿了东西,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谢沐阳心里一紧。
好在此时有人敲门,小王自告奋勇去开,被一大片玫瑰淹没在门口。
屋里其它三个人全懵了。
来人身材高大,国字脸,小平头,穿着黑色外套,双手捧花,“请问,赵小姐是哪位?”
姓赵的小姐是副厂长的其中一名助理,座位在谢沐阳前面。
她木木地站起来,“我是……”
送花的人裂嘴一笑,“你好,我是xx礼品店的,这是你朋友订来送给你的花,请签收。”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有些皱折的单子放在赵小姐面前。
另一位女助理轻轻地叫起来,回过神的小王也吹了一声口哨。
赵小姐脸红红地接过花,签了字。
礼品店的人拿回单子,道了声再见,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
谢沐阳连忙假装工作。
等人走了才抬起头问小王,“小王,刚才那什么xx礼品店你知道在哪里吗?”
小王正和另一个女助理围着赵小姐八卦,听见他的问题,回过身子,“好像听说过……好像有人在他们那里订过礼品……”
“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电话地址什么的……”
“得让我去问问。”
“那么拜托了。”谢沐阳拿着笔,捏了放放了捏,还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都产生回音了。
便再也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那个男人,仅见过两次面,从被深埋的记忆里挖出来,稍微一想就认出来了。
第一次是在溜冰场,第二次,在医院。
原来他也在这个城市,那么谢承阳肯定在,说不定他们就住在一起……
这个猜想让谢沐阳有些心慌,随即又自我安慰,不会的,大多数人还是异xing恋,就算住一起,他们是老同学,在一起互相照顾又怎么了?哪有那么\\巧。
可……还是慌,巴不得马上得到答案,或者,让他见见谢承阳也行,只一眼,让他确定那个家伙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
八年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长得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那个曾和他一起生活一起学习,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熟悉得彼此能融进对方的身体的人,不是幻想吗?真的不是吗?
如果是,左手上的绳子怎么解释?
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又像水遇热蒸发一样,消失得那么干净?
从没想过小王会成为那根救命稻草,只能反复叮嘱“一定要帮我问啊”,“问到了第一时间给我说啊”,“别忘了啊”。
好在小王义气,拍了胸脯以后只过了三天就给谢沐阳找来了礼品店的电话和地址。
谢沐阳有些紧张地接过那张纸条,试了好几次,手太抖,根本无法拨完那个号码,只得将纸条往皮夹子里揣——还是……周末去一趟吧!
12月中旬,各商家均亮起圣诞招牌,打出圣诞旗号,就连宿舍附近的小餐馆都在门口挂了一棵小小的,做工粗劣的圣诞树。
有不少tong shi嘲笑过那棵树,憨厚的店老板只是搓着手,呵呵地笑着说,应景,应景嘛。
周六上午,谢沐阳在那家小餐馆随便吃了一碗面,然后按照小王提供的地址,从公司先坐车到闹市区,再转k155路电车到a大正门,下车后连问带蒙,兜了两个大圈子,好容易才找到xx礼品店。
还没来得及紧张,目光就被礼品店门口那个发宣传单的人给彻底吸引住。
他……长高了,真的长高了,目测没有178也有176;没怎么长胖,裹在大衣里也看得出身型单薄;头发还是那么长呢,软软地贴在耳朵边和脖子后面;应该……更漂亮了吧……
八年的时光似乎一下子就缩水为一瞬,眨眼间是九十六月,吐息时便度过了二千九百二十二个日日夜夜,就连做的那无数次与他有关的梦也不复存在。
左手手腕处猛地灼热起来,鼻子像吃多了芥末一样抽搐,一股辛辣感直奔眼眶,几乎要热烈地开出泪花。
可是视线舍不得模糊,于是眼睁得更大,眼神更是贪婪,巴不得把那个人生吞活剥。
他戴了一顶圣诞帽,手里抱着一小摞资料,向每个从他面前走过的人派发,边发还边笑着说着什么,谢沐阳离得有些远,听不真切。
想走近点,双脚却好像被冻住,移不开步子,谢沐阳狠跺了几下,右脚倒是能动了,迈了一步后却发现左脚怎么也跟不上。
整个人以一种滑稽的姿势站在路边,回头率瞬间猛增10个百分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发传单的人发着发着转过身,往谢沐阳站的位置前进了几步,吓得他连忙转身,躲进旁边的小店。
不过身体进去了脑袋还挂了半个在外边,看到谢承阳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以后才放下心——他还没准备好,不知道见面后该用什么表情说什么样的话,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是叫老弟?叫喂,还是叫……什么?他的确还没准备好。
躲闪进去的是家卖女装的小店,老板见进来个男人,招呼的笑容立刻瘫痪在嘴边,半晌才问他是不是帮女朋友买礼物。
谢沐阳故作镇静,“唔,随便,看看……”
装模作样地将小店打量了一番,眼角不偏不正地挂到试衣镜,里面映出的是个穿棕色羽绒服棕色灯心绒裤子的人。
衣服和裤子都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买的,由于质量还行,颜色耐脏,一穿就是三个冬天,压根就没考虑过它们会不会过时。
谢沐阳一向认为只有女人才会在意外表,可这种想法似乎就在几分钟前被自己给颠覆了。
只因为看到了那个人。
他戴了米色系的围巾手套,穿着深灰色大衣,下面是黑色的牛仔裤,除去那顶可笑的帽子,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再加上他本来就长得好,迟钝如谢沐阳也隐约觉得有些自卑。
想到孟巧婷曾经说过,如果不混个样子出来,谢承阳大概是不会愿意见自己的,可再看看现在镜子里这个土包子的形象……谢沐阳摇了摇头。
店老板问他有没有选中喜欢的。
谢沐阳又摇了摇头,摇得老板脸上黑了一大片。
其实他根本没听见店老板问了些什么,整个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就这样和谢承阳站在一起的话,实在是……配不上啊……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稍微打理一下自己,第二周再以全新的面貌闪亮登场。
离开之前,谢沐阳一边躲躲闪闪地张望谢承阳还在不在路边一边问服装店老板,“我这样的穿什么衣服好?”
可怜那店老板差一点就能cos包拯了,却还要耐心解释,“我是卖女装的。”
谢承阳已经回到了店里,从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
谢沐阳一边想真可惜,一边继续问:“风衣呢?深灰色的你觉得如何?”跟他穿一样的衣服,像小时候一样。
黑线,“我是卖女装的……”
“不然,米色?”他们小时候的衣服也经常同一款式不同颜色。
滴汗,“我是卖女装……”
“黑色?”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衬得皮肤太黑……
脱力,“我是……”
午后的阳光轻而薄,懒洋洋地铺下来,温暖人心。
在wo men生活着的这个星球,某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正在整理货架的男人抬起头,看着光线里跳跃的尘埃,轻轻地笑了。
他不知道,离他仅仅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男人为了穿衣打扮而苦恼着。
他也不知道,苦恼的男人正在让另一个人更加苦恼。
“老板,我穿牛仔裤会不会很难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