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 两句话

  木门的碎块并没有殃及到病房中的三人,它们齐刷刷地越过邓布利多与蒂娜,向身后走廊的墙壁冲去,眨眼间,走廊的墙壁便被密密麻麻的木茬插出了一片锋利的森林,邓布利多的长袍鼓动着,愤怒牵动着心绪与魔力,哪怕是魔力这样抽象的能力,此刻也展现出了宛如实质的可怕气势,跟在身后的蒂娜觉得,自己的面前正站着一头为了保护幼崽而发怒的狮子。
  这只威猛的雄狮并没有马上扑向他的孩子,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哪怕周围的空气都因为魔力的激荡而变得令人难以呼吸,他本人也依旧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毫不拖泥带水地观察着房间中的景象。
  沉默中,只剩下了从楼下传来的脚步声与嘈杂的令人烦躁的争论声。
  漆黑的房间中,佝偻着腰的伏都教巫师因突如其来的强光眯起了眼睛,他缓缓地转过头,黝黑的面孔被走廊里的光照亮,脸上的纹身像是在跳舞似的,但邓布利多的目光很快从他的脸上滑开了,仿佛只是看到了路边的一只长满杂草的花盆,很快,他的视线扫过房间,扫过指向四点十六分的座钟,扫过被紧紧拉住的窗帘,在病床上没有生息的女孩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凝聚在伏都教巫师攥着匕首的手上。
  他的骨节相比正常人要宽大许多,手指与手掌的长度也大到不成比例,使得那只小巧精致的匕首在他的手中犹如一只泛着磷光的玩具,那股独特的魔法气息令人生厌作呕,骨质匕首沾染的鲜血正在一滴滴地落到穆迪的脸上,落在他圆圆的鼻尖上,顺着他稚嫩的面孔向四周滑落,覆盖在那些早已凝固的血渍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的一直眼睛紧闭着,可以看到在眼皮下不断跳动的眼球,而另一只眼睛却只能看到一个被血痂覆盖的洞,里面空无一物,在病床旁边的矮桌上,一只绿色玻璃做成的小瓶子中漂浮着一枚正在不断跳跃的小小的黑黑的像珠子一样的眼球,就在邓布利多看到那里的同时,漂浮的正好转了过来,目光在空中对视,邓布利多如同雕塑一样僵在原地,而紧随其后的蒂娜则瞪大了眼睛,右手紧紧地捂住嘴巴,从指缝中传出细若蚊蝇的质问。
  “你们为什么——”
  她的话终究没有说完,一股莫名的恶心感涌上头顶,蒂娜还没来得及困惑为什么自己一个身经百战的傲罗会因为这种场面恶心,就本能地弯下腰,捂着肚子呕吐起来。
  病房中的男巫看着蒂娜的动作,眼睛亮了起来,但在发现邓布利多的目光又回到自己身上后,他的目光又迅速暗淡下去。
  “您就是邓布利多教授吗?很荣幸见到您。”
  男巫的脸上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容,穆迪的眼睛依旧在那罐溶液中漂浮着,在幽幽的绿光中,一些似蛇又似虫的虚影在浑浊的溶液中游来游去,很快变得凝实起来,散发出类似于摄神取念的记忆一般特有的光芒,只是少了些灵动,多了些色彩。
  见到邓布利多没有动作,这位巫师继续说道:“这位阿拉斯托·穆迪先生是一個勇敢的男孩呢,在仪式的过程中他提到了您的名字,邓布利多教授,我想他在醒来后如果能第一时间看到您,一定会很开心。”
  四楼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捂着肚子干呕的蒂娜感受到了一股冰冷与炙热交织的不适感,她抬起头,望向邓布利多,邓布利多的脸上遍布着从未有人见过的愤怒,这种愤怒几乎要冲破他的头顶,冲破他的血管,变成熔岩喷涌出来,他的手指的骨节被用力攥起的拳头挤压得“嘎嘎”作响,哪怕他的手中没有魔杖,也让一旁的蒂娜感到难以呼吸,空气中的水分都变得沉重无比,压得人喘不过起来,寒意和火爆的燥热交织在一起,让走廊上窗户的窗框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仪式?”
  空气中回荡着邓布利多简短的两个字,尽管语气是疑问的,但蒂娜并没有从中感受到邓布利多想要获取答案的心情,这个简单的单词仿佛一道魔咒,房间中的男巫黝黑的肤色下顿时透出一丝惨白,让他的脸色看起来犹如僵尸般灰败无比,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浑身的血液被淤积在四肢的末端,苍白的脸色很快浮现出病态的潮红,意识也因此变得模糊起来,他挣扎着,手中的骨匕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眼看就要戳到穆迪的另一只眼睛,但下一秒,它便如同被碾入了两座大山之间,失重似的挂在半空,因悠久的历史代代累加的魔法让它的质地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东西都要坚硬,但在这股无形的磅礴的重压下,被密密麻麻的符咒覆盖的匕首在一声声呻吟声中龟裂出蛛网般的细纹,依旧保持新鲜的骨髓从这些裂纹中渗出,如同把冷水泼到热锅上一般在不断的“滋滋”声中蒸发,化作一股股腥臭的青烟,飞散得消失不见。
  它的形状一点点儿地向内压缩,很快便只剩下小拇指的大小,甚至还在不断地缩小,眼看着就要消失在目击者的视线之中。
  蒂娜惊讶地瞪大眼睛,她和邓布利多是老相识了,虽然没见过多少次,但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大事,哪怕在局势再过紧张的危急关头,她也没有见过邓布利多有这样失态的表情,暴怒几乎要点燃周围的空气,她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霍格沃兹魔法学校的校长,而是不受控制的克雷登斯。
  难道这个男孩对邓布利多有特别的意义?她没有多想,此时此刻,她更关心那两位伤员的安危。
  男巫挣扎着伸出手,去够杵在地上的拐杖,仗柄头骨中的磷火已经变得脆弱无比、飘摇不定,这是伏都教千百年传承的信物与“魔杖”,有着他们信仰的神明与一代代巫毒巫师魔法的加持,在他的心中,这是一件足以打破一切僵局的神器,也是他的信仰寄托所在——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他忽视了身体的重负,竭力地伸长自己的胳膊,把充血肿胀的指尖不断向前伸,邓布利多似乎并没有第一时间阻止他,但他佝偻了太久的脊柱现在已经再也伸不直了,他的指尖始终离拐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但那一丝咫尺,对此刻而言宛若天堑。
  他的双脚离开地面,身体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他总算感受到骨匕刚刚的感受了,磅礴的压力几乎要把他搓扁揉圆,而邓布利多的下个动作却几乎摧毁了他所有的幻想。
  魔杖划破空气,魔咒的光芒在空气中一闪而过,那根在重压下毫无变化的拐杖就在这无比轻巧的动作之下从中间断成了两节,幽绿色的鬼影从拐杖的断茬冲出,由很快尖啸着消散。
  邓布利多将魔杖举在面前,细长的杖身遮挡着他的眼睛,嘴角微微地抽动着,挤出冷到骨子里的声音,这是他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不要……把你那该死的巫毒术用在……我学生的身上!”
  “砰!”
  男巫的身体打着旋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身后的座钟上,眼睛一黑,险些丧失了意识,压力消失了,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护住了床头柜上的瓶子,哪怕自己被打死也要保住它,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是海地的魔法最后的希望……我一定要解读出这双眼睛看到的东西,我必须要有功绩,让别的巫师承认我们存在的意义……”
  在最后的意识消散前,他看了一眼伏都教内传承的拐杖,无形的风刃席卷着这件古物,他最爱的杖身被切割成一寸寸的碎屑,他甚至能够听到它的哀嚎,只是他只能无能为力地闭上眼睛。
  他的头插进了座钟的表盘,将时间停在了四点十七分,就在男巫缓缓滑落的当口,姗姗来迟的脚步声终于到达了四楼的楼梯间,即便他们终于到了最近的地方,但脚步反而变得踌躇而犹豫,甚至变得蹑手蹑脚,仿佛踮着脚尖潜行似的。
  邓布利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蒂娜已经冲进了病房中,他的目光在穆迪脸上那只空洞的血洞中停留了很久,好像在等待自己的学生像平常晚餐时开玩笑一样冲自己眨眨眼睛。
  但他不会了。
  邓布利多沉默了很长时间,但损坏的钟表并没有继续转动,他的表情终于在无人看到的挣扎中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平静。
  伏都教的男巫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躺在两张病床之间,从半空坠落的时候,他的腰狠狠地砸在了床头柜的角上,原本佝偻的脊背向后反曲舒展着,涣散的眼睛半眯,视线指向拐杖仅剩的最后一个部位——那只不知名动物的头骨,邓布利多迈开步子向穆迪走去,但第一步却险些打了个趔趄,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此刻稍一松懈,疲惫感与看到学生受苦的无力感同时涌上心头,他眼前一黑,但仅仅松懈了一瞬,便提起精神,脚步有力地继续往前。
  皮鞋从头骨的犄角上踩过,原本坚固无比的骨头如同风化了几百年似的变得脆弱不堪,发出清脆的爆响,断裂的尖角打着旋从他的脚后跟飞出。
  楼下的人们终于推推搡搡地涌到门前,就在第一个人刚刚探头想要看看里面的情况时,断裂的尖角擦着他的鼻尖插进了被木茬占据的墙壁上唯一的空出,带着他浮夸的长发钉在了墙上,这名男巫脚下一软,顿时坐到了地上,被牢牢钉住的一绺长发径直被扯了下来,露出一块血淋淋的头皮,但他并没有感到疼痛,甚至连思考都停止了,脑海中只回荡着那位在决定从两位目击者的眼睛中读取过往之物时最初的警告者在会议桌上的发言。
  “阿不思·邓布利多曾经是盖勒特·格林德沃的朋友,我不知道是怎样的经历让他成为了一个圣人,但我知道你们的肆无忌惮将有可能把他推向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立场。”
  邓布利多没有理会身后的看客,他跨过脚下的男巫,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瓶子,在瓶子两边,还有一只骨制的托盘,托盘里只剩下两团绿色的斑迹。
  他举起瓶子端详着穆迪的眼睛,神经与血管已经被粗糙的手法彻底切断,而瓶中的溶液是一种玻璃留在眼睛上残余光影的魔药,类似闪回咒的原理,这枚脆弱的眼球已经被侵蚀成了空壳,他弯下腰,翻开穆迪紧闭的眼皮,不停转动的眼球没有神采,但至少在那里,他捏着手中的瓶子,面色陈得能滴出水来,这个他看好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到自己多彩的明天,便要丢失一只眼睛的光明了。
  他弯着腰,举起魔杖,房间的窗帘和窗户被震得粉碎,阳光重新照了进来,就在窗外,高耸的黑墙中仍在爆出一处处更加高耸的黑烟。
  但他全然不在乎这些东西,用魔杖小心地指着穆迪的眼眶,清水柔和地冲刷着眼角中的淤血与伏都教巫师留下的魔药,每清理一点儿,他就会用魔杖将水渍吸干,屋外的巫师们只是安静且谨慎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终于,穆迪的伤口被清理干净,魔杖一挥,一块水晶般剔透的纯净冰块暂时填了进去,封住了还在不断流血的血管,他小心地将瓶子收好,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站着所有人前方的老巫师。
  “阿不思,我理解你的气愤,但你要明白,我们是为了更伟大的和平,为此必须有人牺牲。”他的语气非常真诚,“旁边那个女巫付出的更多,你应当注意到了。”
  邓布利多这才把注意力从穆迪身上转到旁边的尼娜,在看到女孩两只眼睛的眼皮都是塌陷的后,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在被蒂娜清理安静仪容后,他认出了这张脸,一张英雄的妻子、另一位英雄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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