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正题

  电影节参加的多了,感觉跟春晚也没啥区别。要的就是热闹的气氛,明星导演一来,片子一放,媒体一评论,大家巴拉巴拉的一忽悠。就觉着,哎呀,他那个好,你这个烂,我这个凑合……最后奖杯一分,得,今年又过去了。
  特有种三姑六婆的碎嘴感。
  《榴莲飘飘》的映排在《站台》前面,场次也少,主办方明显很看低这部电影。
  香港那帮文艺咖,说实在的,除了王佳卫,别的货,欧罗巴还真没看上眼,他们反倒更喜欢港产的商业片。
  像老吴的双枪秀,刷白的小鸽子在玛丽亚跟前扑棱扑棱乱飞。或者如徐老怪,当年《笑傲江湖》把洋人们震得一惊一乍的……
  人家好的是这口,因为没见过,纯当光怪6离的东土风情了,看的时候爽,看完了也不给奖,图的就一乐呵。
  但艺术片却不同了,他们把那当成真正的电影,论文艺门类的渊源史,谁比得过欧罗巴的逼格,挑刺着呢。
  何况,陈果在国际上的声誉,还不如贾璋柯。
  开场前,褚青看着观众稀稀拉拉的往里进,影厅冷清,内心无聊,闲得直打呵欠。每次影展他都这德行,哦,鹿特丹例外。
  因为那些外国片子,他看也看不懂,听也听不明白,像只紫茄子挂到了黄瓜架,闷头闷脑的挤不出半点水分。
  其实有什么可脆生的,不就顶个花带个刺么?咱都不是水果……
  “青哥!”
  他正呆,见秦海路顺着过道爬上来,后边还跟着陈果。
  “海路,陈导。”他起身让了让,问:“你们怎么比我还晚?”
  “参加个小布会,贾导演呢?”她挨着坐下,左右瞅了瞅。
  “呃。他,他可能有别的事吧。”褚青尴尬道,不可能彪呼的告诉人家,老贾不爱看你们电影,跑别的场去了。
  陈果想必猜到了,没在意,又露出佛爷似的慈悲模样,安静的等待开演。
  褚青瞥了瞥他,老觉着这哥们有点神神叨叨的,啊不是。有点脱物外的层次,心境特高。
  过不多时,灯光暗淡,荧幕亮起,席间的些许谈论声亦慢慢停止。
  陈果显然属于写实派的,他镜头中的香港,在任何一个导演的电影里都找不到类似风格。
  什么做人要开心的女白领,喜好下面条的良家师奶,告你诽谤的炮灰反派。神助攻的出租车司机……这些通通没有。有的只是拥挤狭窄的小巷子,说着口纯正粤语的跑堂阿三,匆匆忙忙不会多搭理你一眼的劳苦市民。
  褚青刚看了五分钟,就满满的吐槽**。
  怎么这么眼熟呢?那华丽丽的长镜头。乱糟糟的街景,以及手持机器跟在屁股后追拍的摇晃画面。
  标准半纪录片半电影的调调,感情香港导演也爱玩这个啊!
  “哎你粤语说的不错啊。”褚青扭头问。
  “那是,我一句句跟导演学的。”秦海路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主演的片子。认真又忐忑,问:“青哥,你觉着怎么样?”
  “你问电影。还是你啊?”
  “都有都有。”
  “电影吗,还看不出来啥,你么,演的好!”他笑道。
  “真的啊?”
  秦海路立时开心起来,以他的资历和经验,绝对够格去评价一位演员的好坏了,又连忙追问:“怎么个好法?”
  “呃,你看这段……”
  他指着荧幕:秦海路演的妓女推门进来,对个嫖客说,老板,我给你做好不好呀?
  “你看你这个笑,演的就很细,礼貌又带着点讨好,感觉特真实。”
  “是吧,我可观察了半个月呢!”她道。
  “怎么观察的?”褚青饶有兴趣。
  “香港那边的,呃,就是这种职业的……”她不好意思说妓女,道:“她们一般白天在旅馆等活,晚上在茶餐厅等活。我就在茶餐厅跟她们吃饭,聊天,混的很熟。这些姑娘其实挺单纯的,什么话都告诉我,谁都不容易。”
  褚青听她感慨着,配合的笑了笑。
  影片比较突兀的分成了两部分,前边在香港,后边在牡丹江,画风也从现代都市转到了冰天雪地的东北小城。
  褚青一看那满大街乱窜的小蛤蟆车,就特有亲切感,尤其后半段,秦海路完全改用东北话说台词,那熟悉的乡音,竟然让他有点恍惚。
  京城漂泊数年,仍然没有彻底的安稳下来,把它当成终老死去的地方。有时真的已忘记了,可一旦看到听到与之相关的东西,马上就会想起太多太多的记忆。
  就如电影中,秦海路跟同是内地来的妓女聊天,一个人拿出了湖南的白沙烟,然后问她,她则说了句:“爱情受挫折,抽根小红河。”
  亏得褚青泪点高,不然妥妥的被这句,在他学生时代流传甚广的俗语整崩溃了。
  …………
  《榴莲飘飘》虽然是部好电影,获奖的机会却不大。
  西方人对东方的片子,想要给予普通的肯定,大抵得符合两个条件:要么有民族的个性,要么有人类的共性。
  前者,比如《霸王别姬》;后者,比如《卧虎藏龙》。
  当然了,李桉更吊一点,他把这两者完美的结合了起来,横贯中西,全世界通杀。
  两天后,《站台》公映。
  主办方本想安排三场放映的,但考虑到影片长的时间,才减到了两场。这片子实际上已经很红了,从拒绝戛纳开始,无论媒体,还是各路电影人都在关注。
  也确实不负众望,大家一起经过了三个多小时的观影后,情绪非但没憋闷,反而特别兴奋。
  《站台》选取的年代非常讨巧,79-89年间,正是动乱结束,国门初开,外界对大6一片蒙圈的档口。而且,它偏偏又没讲政治,从一群普通青年的角度去展现那种国家与个人的变迁感,显得宏大却不躁动,沉实有力。
  总之,恰好骚到了老外的痒处。甚至在场之后,第二场居然出现了排队买票的情景,让老贾激动不已。
  至于褚青呢,他现自己异常冷淡。
  昏昏沉沉的看完了《站台》,感觉还没有看《榴莲飘飘》投入,总是不自觉的走神。对里面的内容和观众的反应,都不那么太关心,好像隔了一层东西,比较陌生。
  他接拍这戏的目的,就是还老贾的人情债,顺便帮兄弟一把,真谈不上有多么热爱。何况,拍摄的过程各种麻烦,大事小事的接连不断,搞得每天特压抑。
  周期又贼长,从99年秋末,到2ooo夏初,人都给折腾废了。所以,丫对这部片子的印象,没点荣幸,只剩下侥幸脱身了。
  公映后的次日一早,四人齐聚贾璋柯的房间。
  酒店的阳台一般都很大,专供明星们采访或拍照,他们把椅子搬到平台上,团团围坐。天空晴朗,阳光灿烂,抬眼望去,是湛蓝的亚得里亚海。
  市川尚三抱着摞报纸,用那古怪的中文口音一份份的念着评论:
  “影片展现出来的对普通人的尊重和生活理解,把一些普通小人物当成了重要历史进行描写。历史不再是伟人们的,而是那些为梦想、生活奔波的小人物。他们才能真正体会历史的转变,构成了历史的真实注解。可以说,这部影片是那些小人物的史诗。”
  他满足的点点头,笑道:“这是《综艺》的专栏,十个小狮子。”说着又翻弄下一张,道:“嗯,这是《展映》的,也是十个小狮子。”
  今年来影展的媒体圈,比较大咖的有十家,自己搞了个小联盟,几乎垄断了所有新闻资源。还鼓捣出一种很吸引眼球的评论方式,就是给电影打分,不按数字,而是小狮子,十只最高。
  此举大受影迷欢迎,谁有闲心去读那些四六不通的长篇解读,看这个多轻松,片子好坏,简单明了。
  合着,老外也懂得搏个好彩头啥的。
  “我看看!”
  老贾几乎处于掉节操的状态,兴奋之情快控制不住了,伸手就抢过去,从头扫到尾。即便不认得多少英文,数数还是会的,瞅着那一溜小狮子,顿时产生种莫大的幻觉:我特么就应该拿金狮的!
  他现在跟刚来时不一样,非常有意识的主动参与这场游戏,那自然是想赢的。
  “几个年轻人追着火车奔跑的镜头,是我今年看过最心动的场景之一。跑在最前面的那个演员,我意外的认识,上半年,刚于《苏州河》中贡献了一次出色的表演,这次,仍保持了令人惊叹的水准。”
  市川尚三没在乎老贾的失礼行为,笑呵呵的念着另一条报道,道:“褚青,这是说你的。”他原本喜欢叫褚青君的,人家嫌别扭,强烈要求下,才把君字去掉。
  “哟,我还有份呢。”
  褚青略微惊讶,也拿过来瞅了瞅,自我yy了一小丢丢。
  “好了,我跟人约的时间快到了,得赶紧过去。”市川看了眼手表,笑道:“晚上我们再聊。”
  “去见行方么?”老贾问了句。
  “嗯,法国的一家公司。”
  他特无所谓的样子,褚青却抬起头,眨了眨眼,到威尼斯以来的无精打采,瞬间活泛了。
  哥们就是为这事来的,扯淡了好几天,总算进入正题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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