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十八章 远方下

  嵬名浪遇乃是李元昊的弟弟,曾随李元昊出征,多立下赫赫战功。不过李元昊必格多疑,容不得这个弟弟出风头,多次打压,由是名声不显,宋朝人对他不熟悉。
  西夏一些权贵还是知道的。
  没移皆山更知道。
  因为李元昊对女儿相信,所以说了一些话。例如对各国名臣的评价,包括郑朗,说了一句话,郑朗军事不足虑也,若让他再次率兵与郑朗对战,准会赢得胜利,之所以败,认为他是文臣,准备不足也。
  事实这是错误的,李元昊军事能力长在战略与对政局时机的把握,这一点当世无人能及之,无论唃厮啰,或是狄青、种世衡,可以说他是一个缩小版的诸葛武候,但有一个缺点,不长于战术,战略行,就象诸葛亮一样,还未出茅庐呢,便三分天下,牛得一塌糊涂,但具体到各场战役的战术变化上,在三国中却不算最顶尖的,也不及周瑜,甚至不及被他再三打压的魏延与赵云。李元昊便是如此,战略眼光天下无敌,在战术变化上,却不及狄青,不及种世衡,不及唃厮啰。
  郑朗军事天赋肯定不及李元昊,可他有金手指。若重新推翻再来一次定川砦之战,郑朗保持虚心的态度,战略上利用金手指做补充,战术上放手给狄青与种世衡谋划,再加上宋朝庞大的后盾力量,李元昊还会失败。
  这是李元昊在河曲之战胜利后信心膨胀说的一句话。
  然而有一次嵬名浪遇进谨时,李元昊评价一句,论军事天赋,能及我者,唯浪遇也。
  李元昊在没移皆山心中地位还是很崇高的,一个军事天赋能超过宋朝的小宰相,与李元昊相齐并论的大将率三千骑兵前来,自己还有什么好下场?
  一时间没移皆山差一点准备将女儿从车中拖出来,共同骑上马。带着儿子家中,不顾族人,准备向萧关方向逃路。
  正在这时候,前面又有族人找到他。说道:“大族长,好事,好事,宋朝率兵过来了。”
  此时没移皆山正站在一个土山顶上,看得有些远,往南方看去,看到一拨烟尘卷袭而来。心定了,喝道:“组织兵马,准备应战。宋朝援兵来啦。”
  但让他差一点气得吐血的是,听到宋朝援兵到来,一些族人不顾自己安危,又调过头,去收拾那些牛羊行李,这里马上就要成战场了。还有心思收拾这些做什么?
  匆匆忙忙地让族中青年子弟组织一支一千五百多人的军队,准备拖一拖。
  嵬名浪遇率先杀到。
  这一路他赶得也苦逼,多是根本不适合行军的山路。他帐下全部是骑兵,在这些崎岖的山道上速度反不及步兵。好在没移族赶得慢,这才追上。看了看对面,看到没移皆山居然组织了一支军队,准备应战。他笑了起来,勒住马,没有立即交战,看着山上,喝道:“没移皆山,下马投降吧。”
  没移皆山不答话。而是看着西南方向的烟尘,对两个儿子说道:“准备应战,将时间拖下来。”
  嵬名浪遇看到没移父子交头低语,冷笑一声。
  没移皆山看到西南方向的烟尘,他也看到了。问话是假的,顿一顿。是做一个观察。
  看到没移皆山让族人上马准备应战,他心中更是冷笑。
  若早在他兵马未至之前,没移皆山选择一个有利的地形,布置小小的防御工事,下马张弓,拖延一段时间,宋军必会赶来,现在马上作战……找死!也在对手下几将吩咐:“目标,没移父女!”
  没有时间尽灭没移族,只能尽量杀死没移父女。
  宁令哥、小皇帝、没藏兄妹以及没移氏与死去的哥哥恩怨不管,真相肯定不是没藏兄妹所说的那样,也不是宁令哥派人扬言的那样,真相是什么,他也不管,但西夏必须平稳过渡,否则在宋朝与契丹平缝下,必被灭亡。所以他在第一时间里,向谅祚表示效忠。
  别的人能投奔宋朝,没移父女象征意义太浓重,万万不能让他们逃到宋朝。
  “是。”
  “浪理,你率五百士兵先行冲锋。”
  “是,”他手下大将浪理率领五百兵卒向前冲去。
  没移皆山扭头看了看西南方向的烟尘越来越近,又看到嵬名浪遇仅派五百人向自己冲锋,心中大喜。
  他的部族临近兜岭,离宋夏交界处不远,故这些年族中勇士多参加征伐吐蕃、回鹘与宋朝的战争,自己军事天赋不及浪遇,手下族人战斗力并不比浪遇带来的士兵差。对长子说道:“你率一千人应战。”
  不管公不公平,先将时间拖下来。
  两军人马碰撞到一起。
  没移族战士并没有占下风,毕竟一千对五百。但战争不是没移皆山想像的那样,鏖战一会,最初的爆发力失去,嵬名浪遇手一挥,左右各自五百人杀了过去。
  没移皆山无奈,让手下全部出去应战。
  又鏖战一会,双方各有死伤,嵬名浪遇大手一拨,余下的一千五百兵马全部放了出去,左中右三路冲向了战场。仅只冲了一合,没移皆山手下士兵全部溃败。
  看到不妙,没移皆山只好向前逃命。
  族长逃跑了,没移族士兵逃得更快,溃不成军之中,大批的没移族子弟遭到杀害。
  追兵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一个长相丑陋凶恶的中年大汉带着十几骑先行赶来,喊道:“谁是没移皆山?”
  来者没移皆山一个不认识,盔甲是宋朝的款式,于是问:“我就是。”
  “你女儿呢?”没有其他意味,这一行最重要的人不是没移皆山,而是没移氏。
  没移皆山指了指前面逃跑的百姓,说道:“她在前面。”
  “跟在洒家身后,”大汉说完,不再说话,掩护着没移皆山且战且退。看似丑陋,但这个大汉骁勇悍战。兵器所达之处,几乎无一人是其一合之敌。没移皆山隐隐猜到他是谁了。
  形势还是很危险,无论张岊再凶悍,先赶来的宋军太少。只有十几人,一会儿就有数名战士倒了下去。不过经这几个宋兵的血性与悍勇,一部分没移族的士兵停下慌乱,不能这样胡乱的逃,再逃前面就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妻儿老小,陆续的参战。依然没有稳下来。虽时有兵士过来参战,然人马越来越少。就在张岊与没移皆山眼看不支时,宋朝大股军队终于陆续赶来。
  嵬名浪遇勒令战士退回,对张岊他很忌惮的,况且这是在宋朝控制的土地,一旦形成鏖战,对己很不利,喝问道:“张将军。为什么收留我们的国母?”
  换其他人可以反问,你们西夏只有一个国母,是没藏氏。还是没移氏?张岊是一个粗人,嘴上功夫不佳,粗暴地说:“那你们西夏为什么收留张元等人?”
  “张元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张元真是一个普通百姓?不但张元,还有我朝大胜,为了两国百姓,重新议和,增加岁赐,为什么你们西夏人继续侵耕、骚扰边境百姓,还有大量私盐?对面的那人听好了,要战便战。少得罗嗦。”
  嵬名浪遇沉默一会,看到宋朝军队整齐有素,似乎远方还有烟尘扬起,拨马说道:“撤。”
  张岊也不追赶,刚才交战的一幕,他看到部分。这是一个悍将,而自己见没移族久不至,派了斥候打探,才探得后面有追兵,没移族行军速度缓慢,必被追上,故只带了萧关内五百骑兵以及五百步兵赶来,军队数量不及对方,指挥能力对方又不可小视,若是败,连萧关都会失守,所以眼睁睁地看着嵬名浪遇撤走。
  没移族的百姓才缓过神,许多百姓家中的孩子在刚才一战中牺牲了,一个个返回头收敛亲人的尸体,许多百姓号淘大哭。张岊看着一地牛羊,以及大量破烂的行李,与一些小车子,不满地问道:“没移皆山,你们是在旅行,还是在逃跑?”
  没移皆山脸涨红了,不能回答。
  张岊没有再斥责,护送他们一路进入萧关,又派人将他们送到秦州,在秦渭交界处,有一片河谷,很早就挪了出来,专门安顿没移族的族民。离萧关很远,好几百里路,顺着葫芦川到镇戎寨,还有从镇戎寨往南翻越陇山,再到渭州,从渭州转向那片河谷。不过,过了萧关,没移族平安无事了。张岊派专人护送,将情况逐一写了奏折,向朝廷禀报,又介绍了嵬名浪遇这个人,不可小视,可能军事指挥能力还在当年的野利兄弟之上。
  奏折到了京师。
  郑朗并不仅关注这件事,不担任首相则罢,一担任首相,才知道这个国家一天要处理这么多事。
  继续以安抚灾民为主,又陆续发下大批药材,大灾之后往往多有大疫,一旦瘟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种种措施不可谓不细,但代价是沉重的,朝廷花费了大量钱帛。
  然后议铁钱事。
  先是郑朗所议,请罢河东铁钱,朝廷准议,罢治铁钱官炉,然市面上有许多铁钱在流通。若是朝廷回收,损耗巨大,只好坐视其继续流通。但当初之所以罢铁钱,非是铁钱不是钱,这是一个货币,只要没有弊端,纸钱也能做为货币。关健一是铸铁钱利大,私铸钱者多,二是契丹铸就大量铁钱,涌入宋朝,与宋朝铜钱兑换。
  不收回来,这种情况仍然在发展扩大,因此转到并州做知州的郑戬上书献了一策,河东现有铁钱且以二当铜钱一,先行一年,再以三当一,再行一年,以五当一。
  泽州知州李昭遘又上书说,河东产石炭(煤),民多以烧石灰为业,家有橐冶之具,盗铸者莫可制止,而契丹亦能铸铁钱,以易并边铜钱而去,所害尤大。
  于是翰林学士张方平、宋祁、御史中丞杨察与三司使叶清臣先后上书言铁钱不可再流行,对于已经在流行的铁钱,请陕西与河东以小铁钱三当铜钱一,陕西与河东官炉皆罢。又罢商州所铸黄铜钱,也就是一种含铜量极少的劣质铜钱,当初为了铁钱流通。起初铸了一批大钱铁,成本与铜钱相差,准充其与铜钱一样流通。
  朝廷准旨。
  看起来是好的,小铁钱以三当一。成本还略略超过铜钱成本,至少契丹是没有办法用铸铁钱易边赚取其中差价了。
  实际这是朝廷失误,百姓买单的最好例证。
  就象击鼓传花一样,朝廷为陕西战役所迫,铸了一批铁钱解了少许的燃眉之急,契丹赚了不少钱,一些私铸者也赚了不少钱。可这些钱在百姓手中。诏书一下,财产立即缩水三分之一。
  诏书出,百姓怨之。
  郑朗无可奈何,钱铁与大铜钱是张奎与范雍弄出来的产物,庆历年间战争开始,国用不足,范雍上书请铸大铜钱,以一当十。划算啊。但这是货币,怎可如此儿戏?张奎又借后蜀之例,请铸铁钱。一个个对货币不懂,以为这样做是谋利,铸造工艺又不精,钱钱粗滥,这才为私人铸钱币与契丹盗铸钱币提供了机会。
  但宋朝庞大的商品经济,以及铜钱多方流失,包括流向诸国,以及还钱为器,铜钱一直不足,史上后来又铸铁钱。又有交子,以及楮币。想要整顿这种混乱的货币关系,只有一条,银行!
  而且银行必须有充足的金银铜币兑现交子,否则以现在百姓的经济观念,又得非出大事不可。那么需要多少铜币?不是宋朝一年一亿多贯税务那么简单的。朝廷税务有可能仅占国家收入的百分之五,甚至不足,另外各大户豪门一年收益有可能要战去百分之五十到六十,其余的散落在各处三四五等户手中。
  也就是最少需要铜币,或者等价的金银,达到二十五亿贯以上,才能满足宋朝的供给。现有的铜币与金银全部流通起来,有可能还会差口十亿贯以上的货币或者准货币。现在因为平安监,一年铸币九百多万贯,再加上金银,有可能一年会有一千五百万贯新的货币产生,可至少有三四百万贯又回流到其他诸国。
  一百年时间,才能满足!
  但若是国泰民安,经济总量继续在放大之中,一百年后仍然不能满足。一旦满足,国家意味着也在走向衰落。
  郑朗感到自己想法哪里错了。
  不知道错在哪里,但铁钱必须要制止的,这些年国家铸了几百万贯铁币,若是加上私铸的以及契丹铸造的,会达到一千多万贯。用国库将它收回来,已经不可能。
  只能让百姓分摊这个损失。
  这种变态的经济,让郑朗时常想起来,哭笑不得。
  接到张岊奏折,赵祯关注,问道:“郑卿,你可知道嵬名浪遇这个人?”
  郑朗只答了一句:“陛下,臣若生在吕雉朝时,会是何等下场?”
  死!
  吕雉能容得下一个才能如此妖异的大臣么?
  赵祯一笑,没有再问。嵬名浪遇未必会死,不过连李元昊都感到忌惮,他又是现在西夏的王叔,没藏兄妹能不忌惮?再有本领,继续不会得重用。
  又问道:“郑卿,朕听闻契丹在大河上大造楼船,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比较关心的,在海外,宋朝就是一个巨无霸,平安监盈利在慢慢扩大,虽契股朝廷占的份额越来越少,然各矿规模在扩大,又因为用木易货,与倭国、高丽交易量增加,以及倭国陆续用了郑朗图纸找到若干金银矿藏,等于有了钱,多易宋货,实际收入仍在缓慢增加中。但若是契丹有了船舶技术,后果不是很妙。最简单的就是倭国之矿,在河北宋朝都不敢与契丹开战,在海外有什么胆量与契丹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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