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六章 庞太师

  其他人没有注意,这两人如团两条直线,不可能交会在一起。郑朗的德操、自我约束,也不让大家产生怀疑。看看苏武、刘平等人,虽未降敌,在敌国仍然找了一个女伴,契丹派了四个娇美如花的妹子整天环绕在郑朗身边,郑朗碰都未碰一下。况且赵念奴已订了亲的。连赵祯都未怀疑,认为女儿是感泣与崇拜,笑盈盈地看着女儿给郑朗挂平安符,心里还说,做得好。他心中愧疚,但能给郑朗什么呢?女儿也替自己表达了一些心意。
  说走就走,宴罢,郑朗就带着一百名女真人的精骑,离开京城,月儿后行,将随从京师发往岭南物资一道走,快得让百姓感到愕然,有受惠的百姓还准备送行呢,郑朗就离开了。实际郑朗最怕的就是老百姓送行,地方上还好一些,若是京城百姓夹道相送,哦,天塌了。
  到了唐州,才赶上张岊与种谔的军队。
  却听到朝廷传来两个消息,皆是庞籍的改革。
  皇祐这四年时间,郑朗除了裁兵、银行与农田水利法外,所做的皆是微调,范祥发起的盐政改革与郑朗没有多大关系,只是默契表示一下支持。但在之前,郑朗已经为宋朝打下一些好的基础,例如改良型的免役法、仓法、平安监、三白渠、江东圩、密州港,以及至今没有让郑朗看到究竟有什么好处的改良型保甲法,与西夏战争的胜利,外交改被动为主动,务实的作风,利用金手指使用了一些良吏,所以才有了皇祐之治,又有老百姓不知道真相,想到樊楼宴,看到樊楼宴数臣皆是庙堂上。于是又称为樊楼盛世,形容宋朝这几年变得就象富丽的樊楼一样。
  实际还有许多弊端,郑朗执政,岁数小。掌控两府,许多大臣心中未必服气,因此郑朗没有做。这才有了庞籍两次改革,第一个革新便是主动用朝廷的余钱参与到银行当中。
  赵祯对自己苛剥,但对臣民却十分宽松,手很散,不是郑朗一个人认识到了。有许多大臣皆认识到赵祯这个短板地方。不能让三司与内藏库有大量积余,一有赵祯就会滥赏,真赏给百姓还好一点,往往多半赏给了不该赏的人。因此庞籍上书,提议内藏库与三司所储藏的一些钱币、金银除去必要的开支,一起放入银行。
  银行运转了两年多时间,大多数大臣已经明白它的一些运行模式,一是本金。二是存放之间的利差,三是长途调动收取的中介费用。实际动行过程中,资本仍然不足。后世有一句话,会借钱才会发财,这时代没有人提出来,不过一些精明的商人有了初步的意识,加上利息低,不少人也想到借鸡生蛋这条道路,可是存钱少,其实还是货币不足,导致借款艰难,往往要请客送礼。才能让银行官吏发放贷款。
  国家这些钱存放在三司与内藏库国库里有损耗,有管理费用,有霉烂,放在银行里,却会变出许多利息,存款利息低。但量大了就很可观的,虽暂时不分红,这个钱始终是国家的。
  放入银行,也盘活了国家的经济与货币不足,放入银行,储蓄少了,赵祯就不会大手大脚。事实让庞籍逼迫之下,内藏库与三司先后交出一千五百多万缗相当的铜钱与金银,存入银行了。不过庞籍仍然克制住内心敛财的欲望,没有贪图高利息,存的时间为一年一揭。下一年结算,国家要用钱了,将它拿出来,不用则取其利息。也不少了,三十万缗钱,国家一个矾专营,也不过就这个数字。茶政经过种种改革之后,略略变好,一年不过七八十万缗钱。国家才设立市舶司时,也不过就是三十几万缗钱。将它放出后,最少一年能产生一百多万缗差价,国家能分取一半,若这样结算,会达到一百万缗。若再结算三司内藏保管费用、损耗,还要更高。
  这也是庞籍进谏得以执行的原因。
  随行的行军掌书记司马光不解,就问郑朗:“郑相公,为什么你不做?”
  “君实,你再想一想?”
  郑朗刻意将司马光带出来做为行军掌书记,不是让司马光立功的,对他与王安石仕途,郑朗从未担心过。而是开拓司马光的胸怀,虽经自己几年教导,司马光要比史上好得多,但在书信往来之中,还能看到司马光的一些保守影子。因此带到南方一行,让他历一历军旅生涯,让司马光胸怀变得更壮阔,否则在宋朝官场的染墨之下,说不定有可能司马光以后能与自己角牛。司马光多厉害,几十年后,天下人都会知道的。
  司马光沉思,最后说道:“内藏库!”
  “中的!”郑朗先笑,后摇头,腹黑能力,司马光太厉害了。
  正是这个内藏库,国家收入仅有一部分流入内藏库,以备国家急需之用,实际它成了皇家的内库。一般执掌的人多是贵戚或者宦官,例如曹玮与蓝元震。究竟它有多少钱,一般大臣不知道,故张方平询问自己,让自己估猜。也能估猜出一点儿,例如有灾害,或者有急用,赵祯出手大方了,内藏库盈余就稍为丰厚,若是出手小气,内藏库储存并不多。也不能说它全是坏处,至少在对这些钱帛的使用效率上,它远远高于三司,连郑朗执政这几年,三司的浪费率也比内藏库高。因为它身后站着一个仁爱节俭的背影。但放在宋徽宗时代,那可糟糕了。
  宋代臣权下降,君权同样在下降,君王的诏书若两制大臣不同意,往往都不能执行下去。所以内藏库会使君王心中踏实一点儿。
  庞籍将这批钱逼出来,看似很好,一年直接或者间接产生的价值可不止一百多万缗钱,仅使赵祯“无钱可用”,就会产生更多的价值,又繁荣了地方经济。可是会有许多麻烦,国家财政收入流入内藏库占的比例很少,但多是金银铜钱、珠玉香料,三司里却多是货物、粮帛。这一逼实际是将内藏库的钱转入银行,归中书所管,麻不麻烦?而且皇上手中的钱少了,私下的赏赐必然减少。官员看到自己赏赐下降,会不会怨恨?
  郑朗喃喃道:“庞太师,好相公!”
  赞赏的话。
  对后期诸相,包括两个学生在内,郑朗最看好的是庞籍。不是王安石,王安石变法很有名气,可没有做好。成了坏事,结果坏的一面胜于好的一面,郑朗评价就不会很高。
  伟人说过,黑猫白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
  郑朗说过,我要执政,就准备下地狱吧。这个下地狱就是指为了成功,不择手段。性质差不多。
  庞籍难道看不出其中的区别?看到了。但为了国家,还是去做了,所以说他是好宰相。
  实际郑朗略高评价了庞籍。
  庞籍逼的。从各个方面来看,庞籍接了一个好班子,高效率,即便有侬智高之叛,郑朗与狄青前行,恐怕就是李继迁谋反之初,若没有契丹之逼,也能将李继迁拿下来,不成危害。但看财政收入呢?皇祐三年支出仅是一亿略多,收入达到一亿四千三百余万。结合起来产生近四千万盈余,计钱最少达到三千多万缗钱。
  这个数字当时出现所有大臣瞠目结舌,无他,这个积余就比唐朝最高一年收入还要多。并且这个积余是在种种惠民政策,拨出大批款子救灾基础上产生的。
  不然何来琼林饯行,连张贵妃都从深宫里走出来替郑朗送行一事?若说郑朗是赵祯的心腹大臣。难道赵祯就没有其他的心腹大臣?
  这几年大治成了宋朝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庞籍也未打算想跨越过去,然而也不想太过黯然。接手两府事务后,他认真的想了一下,实际有些难办了。
  仅是一个减少加耗与头子钱政策,会使无数农民得到进一步的休生养息,但国家会最少减少收入一千万缗钱。有可能不够。
  这是一个小头,还有两个更大的大头在后面。第一个是郑朗持续的平叛,会带来大量军事支出,不知道郑朗战役会打多长时间,若是如同郑朗计划里所说的那样,会进行五年以上时间,每年军事费用最少支出一两千万,甚至更多。还有呢,郑朗开发南方,长久的会使国家受益,受很多的益,但眼下必须先支出,各项工程开始,朝廷又需要大量钱帛,这个也要看郑朗做得有多大,有可能不亚于军费支出。
  三样折合在一起,有可能一年要付出四千到五千万缗钱,但若成功,十年后宋朝会变得更好更强更大更富。不过眼下是很困难的,尽管去年有三千多万缗钱积余,然而从今年起会不足,严重的不足。这个也没有多大关系,国家还有充足的储蓄,可以用来支撑。就怕这些储蓄也被用完了,再与郑朗四年半时间执政相比,庞籍就苦逼了。所以郑朗临行前,庞籍刻意对郑朗拱手说道:“行知,替我省省钱吧。”
  感谢你好心,再三推荐,使我当直名副其实的首相,不过也不要将我弄得下不了台!
  郑朗却说道:“醇之,故我请陛下用你为首相,非君,他人不可担任也。”
  虽是夸奖与信任,庞籍却在苦笑。
  让郑朗逼了一逼,庞籍只好另想他路。第一条是增钱入银行生利,节约国家开支,以备不测。
  第二条便是从冗官着手,宋朝三冗,冗政是隐形的,郑朗只改良一小部分,其他的不敢动,动了太麻烦。冗兵郑朗动作最大,一口气削去禁厢兵达到四十多万人。这也成了国家盈余的大头。若不是郑朗大手大脚的兴修水利与救济灾民,仅是一个裁兵与平安监,国家就会产生盈余三千多万缗钱。但并没有真正解决冗兵,冗兵乃是一个系列的问题,有的根本就不好动,例如宋朝的过份重文黜武,将从中御从皇帝手中转到文臣手中,大量的贪墨与浪费,武器制作、保管以及运输经过改良后依然存在严重的问题,等等。
  对此庞籍也不大敢动,于是想到冗官上,提议国家每年逐步减少不必要的提拨官员数量,对官员不必要的恩赏。可以赏,但必须有功才赏。这条政策依然从范仲淹庆历新政上发展出来的中和政策,包括包拯、张方平等人也提出类似的建议,裁减官员太麻烦。但从现在起,从源头杜绝官员数量的泛滥,以达到一种平和的手段,逐年减少冗官的泛滥成灾。不仅长远可以获利,眼下就能获利。然而这样做,又要得罪一些官员。因此作为宰相,范仲淹先行提过。其他宰相都未提,包括郑朗仅是隐晦地提了一下,精兵简政,这个简政针对的就是冗官与冗政。
  明确提出来,作为首相,庞籍乃是第一人。
  动作仍然不大,但纵观历史,史上只有庞籍执政时。冗官现象开始下降了一小部分,北宋整个趋势却在上升中。直到南宋,宋孝宗前期做得很好。也比较温和,实际一些做法仍然在范仲淹策略上发展延伸出来的,不过更着重减少矛盾与实用,摘除了范仲淹改革尖锐部分与迂阔不实用部分,所以宋孝宗时做得最好。但到了晚期,国家积重难返,反对声音巨大,宋孝宗放弃了。但就是宋孝宗的一些方略,郑朗都不敢用,这是一种牵就。或者说是温水煮青蛙,一起推出太多的方策,许多权贵利益受损,连自己推行下去的几条方策都有可能被这些人推翻,落得史上王安石的下场。所以看到了,郑朗未说。
  庞籍敢提出来。勇气可嘉。
  司马光在沉思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的一生,早年受父亲影响,随后受郑朗影响,再后受庞籍影响。某些方面,庞籍就是他第二个导师。
  郑朗说话了:“庞醇之既然不怕麻烦,我索性再给他添加一个麻烦。”
  “郑相公,何?”
  “虔州盐政!”
  虔州乃是江南西路,所以盐属于江淮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盐政属于都盐院管理,然而地方上也要配合。若将虔州地区划分广盐,江南西路又属于江淮形政,盐政执行时必然产生许多混乱,所以看到虔州盐存在着许多弊端,却无人过问,只能强行派官差抓捕私盐犯子,使虔州百姓对朝廷产生极度不满。
  不过真想解决,也有解决的途径。
  虔州盐之所以贵,是贵在运输过程,虽赣江流域水路交通发达,森林资源丰富,故吉州与虔州一度成为宋朝漕运官船制造基地(宋真宗时官造大型漕船近三千艘,虔州六百五,吉州五百二十五,明州一百七十七,骛州一百零三,温州前期一百二十五,台州一百二十六,楚州八十七,温州后期二百八十,鼎州二百四十一,凤翔斜谷六百,嘉州四十五,温州上升乃是整个浙江变得更富,凤翔乃是唐朝留下大量船坞基地,加上西北战役的需要带动的数量,虔州与吉州却是名副其实的国家需要,几乎占到其中的四成有余)。
  但无论吉州与虔州赣江水流有多方便,将淮盐从淮东运到赣江口,再逆流而上,运到吉州虔州等广南路地区,运费也会变得高昂无比。广盐便有了竞争力。
  看似地形所属行政与运费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实际也有调和的办法。
  郑朗就想出一条办法,将洪州以南地区,从临江军开始,临江军不算,离洪州近,广盐影响不大。从抚州开始,直到吉州、虔州与建昌军、南安军,三州一军从禁榷区变成盐政通商区,行政上仍归江淮管理,但盐却让盐商从广南东路用盐引买盐过来,于三州一军实行通商法售盐。道理与范祥在陕西主持解盐变革是一理,川北盐贵,于是用解盐向川北流通,川北部分地区实行通商法,实际管理权仍属四川各路。
  这一策看似很简单,实际比川北解盐通商更复杂困难,首先一旦实行通商法,不是武装分子组成的私盐团队,而是真正的各大商人团队。与私盐分子必有所冲突,到执行时,郑朗早到了两广,必有一个有力的大臣守护。其次经过五岭一些蛮人地区,私盐分子无所谓,或杀或拉拢,得利与损失与国家无关,一旦官盐,朝廷必须肃清五岭通道上一些顽因的生蛮。三是盐从广南路来,多是蛮人地区,朝廷官盐后,必须有能力使这些地区强力的控制起来。后两点却是郑朗南下的责任了。但前面一点,一旦实施,朝廷会头痛。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长时间以来,虔州管理力度不是很强,也形成一条条利益链,一旦变成通商法,广盐公开进入,朝廷虽未必能受益,但百姓会受益了,虔州也减少大量官府与私盐分子产生的武装冲突,看似利民,实际起始必引起很多的反对声音,甚至出现大规模的武装对抗。有可能一些私盐武装力量与生蛮勾结起来,危害官盐通道。
  问题不大,郑朗带了许多军队南下,是做什么的?
  关健是庞籍有没有这个气魄,借自己率领几万大军南下之即,将这个麻烦一劳永逸的解除。
  写好奏报,没有与司马光解释利害关系,如今司马光也不用他教导了,此行也不过是开阔司马光的进取精神。将信用火漆封好,对司马光问道:“君实,你猜一猜庞醇之会不会答应?”
  ps:从今天起,开始逐步加更了,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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