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七十五章 谥号
狄青死后,汇报情况的是石全彬。非是寻常,赵祯果断地让石全彬前任西北监军。
在狄青南下时,两人配合十分默契。
休要小看这个监军,配合不当,一个王侁就会让杨业惨死,一个石全彬就会让狄青放心大胆地取得昆仑关大捷。
让狄青为枢密使,石全彬最为有力,尽管他被梁适做了枪杆子。
因为士大夫倒狄青,赵祯病危,士大夫抢权,石全彬已站在士大夫的对立面。
丧报出自石全彬之手,不要说狄青死得忠烈,就是不忠烈,也会让他写得忠烈。丧报到了朝廷以后,赵祯看后大怮,痛哭许久。然后辍朝三日祭奠。
宋朝的制度就是封死不封活。
郑朗是没有意外,否则以他的功勋一旦去世,还不知道怎么隆重呢。
这件事上士大夫做得是有些丑,人家在生病,病重了,自己还要打人家的主意,也就默认赵祯“过份”的做法。
接着赵祯下诏,大封狄青六子,原先昆仑关战役胜利后,仅封了次子狄谘、三子狄咏。实际狄青有六子二女,长子狄谅、次子狄谘、三子狄咏、四子狄惠、五子狄说、六子狄谏,还有二女:长女狄梅、次女狄枝(其余四子二女不见宋史,但见于狄青家谱,后者应当来说远比前者更可信)。
士大夫已经不悦了,不过还继续忍受着。
接着赵祯下诏,发哀,赠中书令,西河郡王,谥忠武。
不算是诏书,因为从两制哪里,诏书就不得过。
士大夫闻讯后一起上书反对,赵祯却不听,甚至强行黜放了两名两制官员。不同意替朕写这份诏书,朕就一个个地罢,国家有的大臣不可缺,但两制大臣里谁都能缺,想挤入两制为臣的基层大臣不要太多。
接着又黜放两名言臣。
大家没有办法,找到了韩琦,韩相公,还是你劝劝皇上吧。
韩琦此时正被赵宗实弄得苦逼无比,伤透了脑筋,分不出多少精力,但身为首辅,要“听从民意”,无奈只好找到赵祯,问:“陛下,曹彬病故,朝廷追赠何?”
“济阳郡王,中书令,谥武惠。”
“曹彬有灭南唐一国之功,狄青灭了那几国?”
“南唐败坏,不用曹彬,换其他将领,南唐也会覆国,且曹彬有高梁河之败,如何与狄青相比?”赵祯脑袋很清醒地回答。
韩琦语塞,于是换话题,道:“高梁河虽败,契丹强大无比,不可否认的。国家封赠需正名,曹彬终有这个名对否?狄青虽有功,终少了这个名对否?”
“韩卿,狄青已死了,你们还争什么?”
“臣非是争,国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且自古以来有几人谥号忠武?”
古代谥号不是开玩笑的,往往通过这个谥号就能对其人一生做评价,例如赵云,他与魏延皆不是诸葛亮派系的,因此赵云死后,许久不得获谥,后来赵云后人以及其他大臣不服气,替赵云争,姜维欺后主不懂,替赵云弄了一个顺平。柔贤慈惠曰顺,执事有班曰平,克定祸乱曰平。对文臣来说还是一个不错的谥号,但对武将来说却是一个讽刺,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威仪的老实人。
用这个评价来评定赵云一生,后来的赵云粉们知道这个真相后,会怎么想?
赵云还算好的,还有关羽,谥壮缪,前面被关羽斩杀的庞德也是这个谥号,意思是有武力但是没干成什么大事反而功败身死、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这个评价不可谓不中的也。
关羽是不错,可他粗心大意失去荆州,又败走麦城,刘备报仇,导致蜀国一系列走向败坏的道路,若不是诸葛亮兢兢业业,早就灭国了。
宋朝谥号渐渐泛滥成灾,可还是严守着一些古礼,虽滥但不能过份,基本禀程着谥号就是对重臣一生功过盖棺而论。
君王是单字谥,文、武、明、睿、康、景、庄、宣、懿都是好的评价,惠等字都是平庸的评价,炀、历、灵则是否定的评价,哀、怀、愍、悼则是同情的评价。
大臣是两字谥。
能获得谥号即便在泛滥成灾的宋朝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事,不过有好有坏,文臣一般是文正忠恭成端恪襄顺等等,武将一般是武忠勇穆刚德烈恭壮等等。
文臣当中文正算是很高的了,还有文忠,可隐隐在其之下。范仲淹谥文正,无一人敢屁一声,夏竦谥了文正,朝野上下反对声一片也就是这个原因。
武将当中,以武忠为最佳,说曹彬说武惠,其实隐隐有了贬义,公正地评价曹彬在高梁河一战中的丑陋,连带着潘美同样也获得了武惠这个谥号。岳飞谥武穆,布德执义曰穆,看似与武惠差不多,实际远在武惠之上。
但有一个特例,那就是忠。
看似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忠字列于武之下,可随着要求大臣对国家忠诚,忠字已隐隐位于武之上。例如忠武,忠献,忠肃,忠敏。其中文武臣通谥忠武为最美,史上只有一个郭子仪得到这个谥号。后来还有一个人,韩世忠。
韩世忠未出来,不能当故事,狄青功劳再大,也比不过郭子仪,人家乃是拨乱反正的举世良将,狄青算什么?
韩琦又说道:“陛下,狄青已获此谥,万一后世之人,有人替陛下收复西夏、幽云,如何得封?且谥法忠位于武之下,请陛下从武中先一谥字相加。”
至于什么中书令的啥,也就算了,那个郡王看情况放在后面去争。
赵祯思付良久,说道:“朕亏对狄青啊,这样吧,谥武忠。”
韩琦愕然,两个字颠倒一下,还是武臣谥第一啊。仔细回想,想在宋朝做大臣不容易的,牛人太多,不仅要有本事,还有手腕才学,还要博闻强记。不然最后下场会很惨,象夏竦、庞籍、富弼、韩琦、贾昌朝、范仲淹这些名震千古的大臣,不论他们功过是非,那一个记忆力不是远超于常人。
韩琦回想一下,道:“陛下,杨行密虽忠于唐王室,可是出身叛卒,开五代十国分裂,国家割据之先河,臣以为不妥。”
“难道坐让朱温这个逆贼吞并天下乎?”赵祯严厉地喝道。汉惠帝与晋惠帝,或者赵祯都是一个老实人,但前者乃是一个平庸的惠,后者却是千古未有的仁。除了仁者之心,还有就是智慧。
驾驭着这么多牛人猛人,让他们心悦诚服,没有智慧能成么?
韩琦无奈,说道:“臣以为武肃足以盖棺定论。”
谥法,克定祸乱曰武。以兵征,故能定。刑民克服曰武。法以正民,能使服。夸志多穷曰武。大志行兵,多所穷极。是何武,就看何人理解了。刚德克就曰肃。成其敬使为终。执心决断曰肃。言严果。肃字也颇佳,不过狄青一生对士大夫打压不服气,不象王德用曹彬那样向士大夫低头,倒也符合这个肃字。虽谥号很高,略有那么一点儿贬义,这一谥,次于曹彬之下,曹家那边同样也能给一个交待。
这就是韩琦与诸士大夫商议的结果,所能做出最大的让步。
不要说忠武,武忠,什么武勇,武穆,武刚,武德,武烈,武壮,皆不能接受。曹彬有何感想不提,关健是曹家会有什么感想?韩琦又重重地说了一句:“论武功,曹玮乃是我大宋功勋世家子弟,多次以少胜多,击败吐蕃,使吐蕃诚服,否则陕西局势更坏,威震西夏,西夏终其一生不敢反叛,也不过谥武穆,狄青何德何能,能谥武忠。”
俺们就率着大臣不接受你的诏命,又怎的!
……“老百姓生活是越来越好了。”坐在马车上,崔娴说道。
朝廷为了谥号争论了一个多月,仍未定,狄青灵柩却从陕西运了回来。
吏治能力狄青肯定不及文臣的,不过跟在郑朗身后许久,多少也学了一些。这几年居于延州,官做得很不错。但最大的功劳不是治民,而是让西北安定。
朝廷对边境百姓一向是轻徭薄敛,若没有外敌侵犯,生活就能变好。这头猛虎坐镇西北,没藏讹庞是入侵了,仍大败而归。再加上狄青的小心治理,灵柩东下,一路百姓披麻戴孝,哭声弥漫了一千多里路。
对于韩琦等士大夫来说,这个哭声也是一种压力,可他们有本事让百姓不哭吗?
赵祯也在这个哭声里,更加坚持己见。
狄夫人本来想将狄青灵柩运回老家汾州,然赵祯下诏让狄青灵柩运回京城,举行祭奠大礼,陪葬永定陵。
这又引起诸士大夫的反对声音,说狄青乃陛下良臣,非乃先帝良将,没资格陪葬永定陵。赵祯大怒说道:“你们难道想朕早点死吗?”
主要是赵宗实这小子不争气啊,韩琦首先主动闭嘴。
无奈之下,只好看着狄青的灵柩一天天运向京城,郑朗在这个争议声中动身,返回京城,准备吊唁狄青。
同来的还有江杏儿与郑航。
郑航的亲事同样是一出肥皂剧,范家求亲,郑朗不大乐意,女儿岁数太大了,时人也不大赞成这门亲事。狄家两个最小的儿子也没有订亲,相貌出众,一个郑狄赵,直接将两家联亲拒之门外。
但郑航一天天长大成人了,拖延不得。
最后郑家终于找到一个女婿人选,王直。
一个历史上名气很小的人,但将此人背后剖开,却是很了不得。首先其家出现三槐王,也就是太原王姓中最重要的一脉。一个是太原王,一个是荥阳郑,门第上十分般配。尽管现在崔卢李郑王已不再象唐朝那样尊贵。
还有背后庞大的权利门第。
发迹远自唐朝,王彻成为状元魁首,三槐王家开始显达。其子王祜为宋太祖与宋太宗手下名臣。王祜有三子,一是王懿,二是鼎鼎大名的王旦,三是王旭。
王懿有后代王白,王震,岁数还小,已进入仕途。
王旦不用说了,有子王冲,王素,王素还是郑朗的至交好友之一。另外这一脉孙辈中又有王厚,王益,王顼,皆开始绽露头角。
王旭这一支又有王质,王诲,王端,皆在朝廷为官,但没有王旦王素有名气。王质有子王毖,王复,皆中进士为官。王旭还有一个名声不显的儿子王徽,其有四子,次子王黯与王直皆有学问,幼子王黯更了不起,不足弱冠之年便于今年登为进士。
说老实话,虽然王旦王素名气很大,可是王徽王直父子名气却是很小。但考虑到王家的门第,以及王直没有订亲,立即成为榜下捉婿的香宝宝。
当时富弼母亲没有去世,庞籍也在朝堂。他们没有出面,但他们夫人先后出面,派人将王直拉到自家保媒,替郑航保的媒,门第差不多,郑家更贵一点,不过郑航有庶出的嫌疑,两相结合,算是差不多吧。王徽与王素为堂兄弟,王素与郑朗乃是好友,辈份也差不多。天作之合啊,没有经郑家允许,两个夫人自己作主了。
王直当时没有醒过神,富夫人出面,他敢拒绝么,况且他何必拒绝。接着又到了庞夫人出面,将这小子雷了。
不但他雷了,王家那边也雷了。
问了生辰八字,郑航实际还大一岁,但大一岁与大五岁性质不同的。老夫少妻在这时代彼彼皆是,可是老妻少妇却少之又少。何是生辰八字,还不在媒婆嘴中一句话?
十分般配,两个夫人又立即写信给崔娴,别挑了,过了这村便没有这店。
崔娴心中大肯,范家不错,可王家也不错。丈夫略重武将,已经让一些士大夫产生怀疑,若是有这门亲事,会将自家紧密地与士大夫联系在一起。况且还有许多,郑王二姓的渊源,官宦世家,年少进士,有什么可挑的。还有呢,王家是大名府人氏,离郑州不算太远,来往方便,家境情况好,郑航嫁过去不会受罪吃苦。书香世家,与郑家也合适。
一分析,江杏儿更是开心万分。
春天订下的亲事,明年王直才到加冠的年龄,那时候才能成亲。一年时间不要紧,但两家得准备商议了。因此崔娴与江杏儿带着女儿回京,顺便与王家商议这门亲事的操办。
其实在崔娴心中,自己女子挑的女婿都不及王直。不过看在种家对自家女儿好的份上,也就不计较了。女儿的幸福才是关健的。
这门亲事前面一订下,后面王直立授予知县,承事郎的官职,连磨勘都省了。
但谁敢反对?
一路西上,确实宋朝变好了。
没有河工也变好了,郑朗这些年一直不敢动制度,怕引起争议。但做了很多的实事,不但有农田水利,轻徭薄敛,还有一条,就是不得将牲畜计入财产,更不得征税,用来鼓励百姓饲养牲畜。
再加上朝廷从西夏与契丹购买了大量牲畜,通过借贷或者其他手段,甚至有时候免费赐给有功将士之家,或者免费发向五等以下户,普及到了北方整个大地上。
实行结果未必有那么理想,最大的好处还是各个权贵获得,不过也推动了宋朝牲畜数量的增加。养牲畜的人多了,养家禽的人也多了,鸡子价格大迭。甚至朝廷一年采购几千万只鸡子,用来喂养朝廷的马匹。
河工带来的好处更大。
耕地仅是一部分,黄河河工已经砸下去两亿缗钱,再加上南方砸下的钱,达到三亿多缗。不是砸,这非是苛民之政,而是雇佣制,因此产生的连带经济价值更是不可估算。甚至十亿缗都会有之。
好处仍然为大户所得,不过老百姓也多少有些受益。比如一个五等户,家中儿子没有钱帛结婚,父子俩上河工劳动两年,苦一点三四十缗钱就攒了下来,办一场婚礼还是漂漂亮亮的。这个钱又流放到市场上,一个不多,十个许多,产生多少良性的循环。儿子成亲,父母心愿也了,一家人便会感到幸福。
唯独不好的地方,便是商税的不完善,朝廷得利不是很大。
但朝廷未得利,这个产生的良好经济,便会在民间循环。最大的变化,造就更多的顶级巨商。现在有银行诱惑,资本没有形成危害。若没有银行诱惑,这么庞大的资本一旦倒在兼并土地上,那真的乱了。
懂的人不多,仅是郑朗提醒下,少数几人知道。庞籍知道未说,司马光与王安石也知道,因此他们不想老师淡泊政坛。
国家真的需要老师。
一路西上,能看到原来的道路上出现许多漂亮的房屋,有的老百姓穿着也变得更好。这就是变化。
当然,还有不好的。在所难免。司马光与苏辙说不好不好,那是让帝王戒骄戒躁。郑朗却看得很开,就是到达后世美国的地步,依然有贫民窟,有人睡马路。
以宋朝的条件,能到达后世美国的经济程度?生产力与科技的制约,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在这五百年时间不可能。除非科学推广发达,宋朝没有灭国,还要引向正确的方向,那么五百年后会是什么样子,那就可观了。
郑朗没有作声。
崔娴担心万分,国家是在变好,几乎一年一个样,但这一年发生太多的事。庞籍离开朝堂,司马光违背郑朗心愿,使赵宗实走出前台,狄青身死,让丈夫很不开心。
怕丈夫回京怒气发作,弱弱地问了一句:“官人,你以为狄青当得以何等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