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精灵密林
尽管众人已经非常累了,但是眼前的景色却让他们陡然一震,完全沉浸在夕阳余晖映照下的森林美景之中。
阳光如水,倾泻在绿色的大森林上,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林中草地上织出一幅幅光与影构成的图画,并且随着阳光的移动,这些阴影投下造就的图案都跟着鲜活起来,也缓缓地动了起来。
森林之中,树木错落有致,有高大的乔木,也有低矮的灌木丛,还有无数缀满紫、白两色花束的藤蔓缠绕其间。长有各色羽毛的鸟儿们在林间轻啼,不时地飞来飞去,捕捉着林间的小飞虫,或是跳上结满果实的某棵大树枝头,在已经成熟的果实上啄出一个小洞,品尝着甘美的果汁。
树木之间的草地上,遍布碧绿、翠绿、青绿等各种绿色草叶,有的开出五颜六色的娇艳花朵,吸引着蜜蜂蝴蝶前来采蜜,有的则已经结出红色、紫色的小浆果,为森林中的蚂蚁瓢虫提供充足的食物。
春天、夏天、秋天仿佛同时在这座森林中存在,犹如边开花边结果的石榴树一样令人惊叹!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美不胜收的景象,这座森林让每一个初次见到她的人都倍感惊艳!
突然,森林中窜出几只美丽非凡的梅花鹿,灵巧地从达拉一行人面前跳过——饥肠辘辘的托达克眼前立刻浮现出鹿肉在火上滋滋冒烟,流出鲜美肉汁的情景,他咽了口唾沫,一边吼道:“晚餐!”一边伸手去摸背上的斧头。
众人都被矮人的吼声惊醒,责备地看着矮人,就连侏儒也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矮人,奇怪地问道:“怎么?托达克!你忍心把这么美丽的生物当作晚餐打死吗?”
托达克禁不住红了脸,伸出的右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他咳嗽两声,将手掌缩回来,捋了捋垂在胸前的银色胡须,眼睁睁地看着一块块鹿肉重新没入密林深处。良久,托达克才勒勒自己的裤腰带,心有不甘地叹一口气。
吉米达旦只是不住地在一旁冷笑。
“我们进去吧。”达拉说,率先迈开脚步,吉米达旦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快步走到森林的草丛边。
达拉面前的植物瞬间活动起来,迅速合拢,并且将花朵对准达拉的脸部,喷射出一股淡绿色的水雾。达拉嗅到一阵馥郁的花香,随即感到天旋地转,身体软软地倒向地上。
昏倒前,他看到最后景象,是吉米达旦若有所思的面孔。
达拉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个长满鲜花绿叶的树屋之内,这是哪儿?其他的同伴哪儿去了?
就在此时,树屋的门开了,一个精灵女子走了进来。
达拉倒抽了一口气,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生物。和吉米达旦不同,眼前的这个精灵女子,肤色胜雪,红铜色的长发犹如奔腾的火焰一样披散在她的身上,窈窕的身躯掩映在淡绿色的无袖长裙下,露出两只莲藕一般浑圆、白滑的手臂。
达拉的第一个想法是:她真美!第二个想法是:我不是在做梦吧!第三个想法是:培罗保佑!我还是得说点什么!
达拉清清喉咙,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精灵女子。
此时的达拉,半张开嘴,犹如初次逛到晨光之城的城门外,看到高大的城墙和雄伟的雕像以后露出的表情。
而精灵女子脸上的表情也正如晨光之城高高在上的贵族一样,藐视着下方的平民,懒懒地瞄了达拉一眼,说道:“跟我来。”
“我敢打赌,达拉一定会为他的岩底矮人小宠物生气啦。”侏儒的声音吵吵嚷嚷,由远而近。
达拉这才从精灵女子美丽的震慑下慢慢恢复过来,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精灵女子,一路走到这儿的了。
他现在是在一个精美的大厅中,大厅上方,坐着一个须发尽白的精灵男子,他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但神态之间尽显贵族气派和作为一个领袖的威严慈祥,令人肃然起敬。
在他周围,还站着许多其他的精灵,有男也有女,他们都和达拉刚才见到的精灵女子一样,有着白皙的肤色和绿色的眼睛,都十分美丽,而且他们之中有不少精灵远胜过达拉刚才见到的那个精灵女子。
达拉顿时有点泄气,好比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玫瑰的人,突然见到一朵玫瑰,觉得这朵花真是美艳非常,以为世间仅此一朵,再无其他。可是转眼间,又走进了一大片玫瑰园,才猛然发现自己手中视若珍宝的玫瑰,其实不过是花海之中众多玫瑰里的一朵,而且是平淡无奇的一朵。
侏儒、矮人、厉娜,此时端坐在大厅右边的靠椅上,看到达拉进来,都露出高兴的神情,就连小女孩娇妮也已经醒来,远远看到达拉,对他报以虚弱的微笑。
达拉再度怀疑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即使看到自己重又身处兽人的牢笼,也没有现在这样瑰丽奇异的环境更让达拉难以置信,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寻常,但是有些事情却很难改变,至少侏儒就是其中之一。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侏儒都是地道的乐天派。
“达拉,快过来!”侏儒手舞足蹈地对着达拉喊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大厅上方的精灵长者正不太愉快地皱起眉头。
他尖细的喊声在空旷的大厅中特别刺耳,让达拉彻底清醒过来。
发现只有部分同伴在这里,达拉开始转头寻找其他两个,吉米达旦和丹吉尔呢?他们在哪儿?
刚才带他来这里的精灵女子,此时已经走到大厅一边,垂手站立。尽管她在精灵之中很普通,可是单看她一个,达拉依然觉得她很美。
“请和你的同伴坐到一起,达拉。”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大厅之中响起。
达拉惊讶地望向大厅上方的精灵长者,对方正露出慈祥的微笑,但脸上的表情坚毅又威严,根本不容抗拒。带着疑惑,达拉走到侏儒身边坐下。
侏儒凑上来兴奋地对达拉耳语:“我告诉他,你是我们的头儿,你是来精灵半岛传达一个重要讯息啦,而且这个讯息关系到我们所有地表种族的生死存亡。所以他们才不敢伤害你噢!”
旁边的矮人大概是猜到侏儒正对达拉吹嘘的话,以无比同情的目光看着达拉。
“怎么回事?”达拉对着侏儒的小耳朵吼道,跟侏儒相处一阵子之后,几乎人人和他说话都无法不用吼。
侏儒揉揉自己的耳朵,有些埋怨地看了达拉一眼,才飞快地说道:“一会儿再说啦!总之,不管待会儿上面那个老精灵问你什么,你都摇头就是了。你要相信我噢!我可是为你好啦。我救了你一命!虽然不太明显,因为那个时候你晕倒了——”
侏儒说话说得很快速的时候,犹如在倒豆子,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清。
达拉愣愣地听着,他不知道自己晕倒这段时间内,其他的同伴都发生了些什么。他必须先弄清这件事。他打断侏儒的话,问道:“吉米达旦和丹吉尔呢?他们在哪儿?”
侏儒的脸上现出遗憾而又有些得意的神色,并且迅速和矮人交换了个眼神。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达拉有些紧张地问。
侏儒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被大厅上方的精灵长者给打断了:“我想你们的窃窃私语也够了,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达拉转向精灵长者,抬头看着老精灵那碧绿色的眼睛。
两人对视片刻,无数的疑问在彼此眼中萦绕。
“你们来精灵半岛究竟为了什么?”精灵长者率先发问,对于侏儒编造的离奇故事,他根本未曾相信过,不伤害眼前这群人也是精灵的天性使然,他们并不是好战的种族,自从盟约订立之日起,精灵就再没有挑起与人类、矮人间的任何战事。
达拉摇摇头,他不认为侏儒的话可信,只是他并不清楚其他人来此的目的,他本人则只是为了寻找老师吉布里和自己的弟弟普诺。
侏儒插嘴道:“我已经告诉过你啦,我们——”
“你们最好说实话,”精灵长者打断侏儒的话,冷冷地说道,“否则,你们会和那个岩底矮人一样——”
“他怎么了?”达拉一下子站起来,打断精灵长者的话,问道。
所有的精灵都惊讶地看着这个不懂规矩的人类,精灵长者更是有些生气,几乎要开口斥责达拉的无礼,但他觉得和一个人类争论有**份,于是没有理会达拉,接着说道:“被逐出精灵半岛。”
达拉明白了,精灵们怎会让一个又脏又臭的岩底矮人进入他们生活的森林?可珍爱生命的精灵们把没有任何抵抗力的丹吉尔独自留在森林外,他必死无疑!还有吉米达旦?她在哪儿?
“吉米达旦哪儿去了?”达拉问道。
“回家了。”精灵长者不快地说道。
达拉慢慢坐了下来,理一理思路后,他打算将真实的情况都告诉眼前这个精灵长者。
听完达拉的话后,精灵长者沉思了一下,说道:“这么说来,你来精灵半岛只是为了寻找你的老师和弟弟?”
达拉点点头。
精灵长者缓缓地看向其他人,问道:“那你们呢?”
矮人不卑不亢地站起来,朗声说道:“我们也是来找人的,有人告诉我,我们的英雄队长布洛托在精灵半岛出现过。”
侏儒只得丧气地附和道:“这回说的可是真的啦,我跟托达克是来找布洛托这个——”
话犹未了,矮人举起拳头,在侏儒头上敲了一下,没有使劲,但足以让侏儒闭嘴,将注意力转移到头疼上。
精灵长者看着矮人,说道:“布洛托的确曾是一个英雄,不过……”
“曾是?”矮人截道,随即大声辩驳:“他现在还是!将来也是!”
精灵长者没再说话,望向了小女孩娇妮,这一群人中,这个小女孩给他的感觉最为奇怪,在她身上,时而会涌出一股巨大的魔法波动,时而又一丝魔法能量都探测不到,这种感觉让他想起某些天赋异常的人,施展魔法时并不需要吟诵咒语或者比划手势,更多的是依靠身体和意志本能。有时候,连他们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魔法,是一种很危险的人。而眼前这个小女孩,按照人类年龄来看,最多五六岁,却拥有如此强烈的魔法天赋,真令人讶异。
达拉见精灵长者注视娇妮的目光有异,急忙将娇妮的情况也简单讲了讲,说明自己只是想按照娇妮父亲生前的愿望,将娇妮带到精灵学院,请那里的精灵给小女孩治病。
精灵长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目光转向了惟一一个还没有开口的人,厉娜。
厉娜将早已准备好的身份和台词编了出来:“我是来精灵半岛探望姐姐荷恩妮斯卡娅的,她是皇冠之城里有名的珠宝商。”
荷恩妮斯卡娅的确是皇冠之城里有名的珠宝商,很多精灵都从她那里交换到了自己喜爱的漂亮石头和各种珠宝,就连远离皇冠之城的木精灵们,她的大名也如雷贯耳。她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真实身份,就是厉娜所在组织设在精灵半岛的接头人,许多值钱的宝石,都是通过她和她所在的走私集团倒卖至精灵半岛。
当厉娜说出荷恩妮斯卡娅的名字后,精灵长者对她的怀疑顿时消失了,他也很喜欢手下从荷恩妮斯卡娅那里采购来的各类宝石,于是和颜悦色地对厉娜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真没想到,我们刚刚踏上精灵半岛,就被赶了出来。早知道你们就该按照我所说的去说!至少还可以去皇冠之城看一看,据说那是大陆上最漂亮的城市耶!”侏儒愤愤不平地说道,并且责备地看了身旁的达拉和托达克一眼。
此时,只有他们三人被几个精灵士兵押着,往森林外面走去,长满草木的森林在他们经过时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而当他们走过之后,那些草木再度合拢,再也找不到进去森林的路。
达拉万万想不到,精灵长者竟然告诉他,经过核实,达拉的老师和家人,的确曾在半个月前路过此地,但他们并没有获准进入精灵半岛,已经离开此地,不知道去了哪儿。
达拉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这下茫茫大陆,他该上哪儿去寻找他们?他不太相信精灵长者的话,如果不能亲自去精灵半岛各个地方找找看,他是不会轻易离开此地的,不过,他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这个想法,因为那个长者在下达逐客令之前,答应他会将厉娜和娇妮安全护送至她们各自的目的地。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到这两个女孩。
得知要和达拉分开时,厉娜的脸上挂着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而小女孩娇妮则差点发病,精灵长者在她身上施加了一个睡眠魔法,才让她安静下来,陷入了昏睡之中。
至于矮人托达克,他几乎不用精灵士兵押送,他非常乐意离开这个鬼地方,因为队长布洛托在皇冠之城酗酒闹事,已经被逐出精灵半岛,据说走的时候,他嘟囔着要去人类住的地方,那里有一种叫作“獠牙酒”的烈酒,到那儿以后,他可以“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这的确是布洛托的现状,托达克毫不怀疑,他必须快一点离开精灵半岛,去找他的队长。于是,在被押送一行人中,矮人的步伐迈得最快。
侏儒则非常不满地跟在矮人身旁,脚步踉跄。他太想看看神秘的皇冠之城,侏儒强烈的好奇心让他对错过去新地方探险的机会而愤恨不已,但是不一会儿,他就把皇冠之城给忘了,转而期待起人类的居住地,那里也有很多地方他没去过,同样值得探索。况且,值得他高兴的一点是,精灵们把他们三人原来的衣物和武器都还给了他们,包括他在兽人部落顺手牵羊带走的那柄小匕首。
转眼间,他们就已经被领出了森林,押送三人的精灵们随即转身没入森林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达拉和矮人、侏儒。达拉和两个伙伴面面相觑,就在此时,身后的布洛斯草原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杂响。
兽人?
达拉立刻惊觉,一边迅速拔出细剑,一边转过身紧盯传来声响的位置,只见两个人类武士从不及膝深的草丛之中走了出来。
他们身穿黑色的软甲衣,披着黑色斗篷,看起来灰头土脸,但眼神坚定执着,在见到达拉的一刹那,两人的目光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狂喜!达拉不认识他们,但却认识他们黑色斗篷上的标志,那是尤尼斯家族的家族徽章。
直到此时才见到尤尼斯家族追杀而至的死士,达拉稍感奇怪。他不知道,因为他自己所走道路的纷繁复杂,这两个在人类领地纵横无事的死士,一出来就接二连三地遇到麻烦,几次都与达拉失之交臂,反倒让他们自己陷入不必要的危险之中。
从垃圾场内的兄妹俩那里打听出达拉的去向以后,两个死士径直去了晨光之城的市场上寻找达拉,可惜他们去晚了一步,并没有在那里截获达拉。因为当时,达拉已经跟着赶马老人钻入了深山老林,抵达米德兰小镇了。
得知几天前有这样一个少年已经进山,两个死士立刻出发,又快速赶往米德兰森林,在森林中,他们也遭遇了大森林里特有的迷雾,并且不幸迷路,转悠几日后才再次走上正路。此时,达拉已经被俘虏至兽人部落了。
等到他们赶到布洛斯草原后,达拉却又已经进了精灵密林。
直到达拉再次从精灵密林出来后,才遇上了这两个奉命取下达拉脑袋的尤尼斯家族死士。
“是他!”其中一个说道,点点头。
“是他!”另一个死士也说道,点点头。
他们看了达拉一眼,丝毫不怀疑自己已能顺利完成任务,萨拉公爵说过,不能割下达拉的脑袋,就割下他们自己的脑袋。见到达拉之后,他们交换一下眼神,都认为他们不必再割下自己的脑袋了。
此时的达拉,在他们眼里,已经和一个死人没有太大分别。
两个死士的手伸向了腰间的佩剑,缓缓拔出剑!对付达拉,他们不必抢先快攻。只要对方有任何轻举妄动,他们都能立刻割下他的脑袋。为了他,他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辛苦,而这辛苦却又不是对手实力强大带来的刺激,只是因为对方出乎寻常的好运气才让他们一再遭遇各种阻挠,这让他们决定在杀死达拉之前,要慢慢玩味一下杀人的愉悦感,顺便也折磨一下带给他们诸多麻烦的家伙。
达拉看了他们的剑一眼,脸色骤变。
两个死士的剑上笼罩着一层寒气,确切地说,是杀气,也是煞气!
通常只有杀人太多的兵器,才会发出这样的气息,也只有杀人太多的兵器主人,才能令他们手中的剑在出鞘后,散发出死亡的味道。
一旁的矮人和侏儒也觉察到气氛不对,矮人的手已经摸到了自己的战斧,而侏儒虽然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也被眼前这种不友好的氛围所感染,渐渐退开,小手紧握在兽人部落顺手牵羊拿来的小匕首。
达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尽管一路磨炼,此时的他,已经远非当初那个在小山村里夸勇斗狠的无知少年,也有了相当的实战经验,但在面对这样两个死士时,他还是非常清楚地看到自己与对方的实力悬殊。
两个死士轻蔑地看着他,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达拉的血液躁动起来,直往脑海里涌,但瞬间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牢牢盯着两个死士,手却始终没有伸向自己腰间的细剑,他在快速思考、计算着对方攻来的方向,估算着自己拔剑的最佳时机。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拔剑,对方就会毫不犹豫地展开攻击。
他最多只能对付其中一个。他也只需要对付其中一个,就已足够。另外一个,他留给了矮人托达克。达拉知道,如果遇到这危险的是矮人,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同理,矮人也绝不会任由别人在他面前伤害达拉。他是曾经和矮人一起共患难,一起想办法从兽人部落脱逃,又曾在半精灵魔法闪击之下奋不顾身救过托达克的人。矮人绝对不会在达拉面临危难时,丢下达拉不管。
朋友的仇人,也就是自己的仇人!矮人的哲学就是这样。看一个人顺眼了,他会觉得无论和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哪怕是和对方一起杀人,杀的人也必然是该死的人。
两个死士中的一个也将注意力转向了已经手握战斧、凝神戒备的矮人托达克。他们见识过矮人的战斗力,那是在斯坦利帝国的竞技场内,他们曾亲眼见到六个不可一世的人类骑士,在灰矮人的战锤下,个个肝脑涂地。
庆幸的是,他们不是真正的骑士,不必严格遵守骑士的战斗方法,他们都是天生的杀手,对于过程并不看重,结果才是他们追寻的一切。
所以,他们根本不打算正面与眼前的矮人抗衡。
此刻,达拉和矮人托达克与两名死士彼此静默地对峙。战斗已经如绷紧的弦,即将拉开。
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影子一样慢慢闪开去的侏儒,在图雅大陆上,侏儒是几个主要种族之中,近战能力最差的一个种族。
一个死士突然暴起,率先发动攻击。
矮人只见到对方身形一晃,朝自己直窜过来。对方的速度很快,但矮人立刻凭借多年的战斗经验作出反应,他也在同一时间抡起了战斧,与对方袭到的剑撞击,他深知在这种力量的对决之下,人类是占不到任何优势的,但是出乎意料,那个死士只是虚晃一剑,在擦到矮人战斧的瞬间便又迅速闪了开去。
但在这一刹那,死士已经顺势扭开了剑柄上的机括,正对矮人的面门射出一团粉末状的白色物质。
原来死士的剑柄竟然是空心的,里面都装满了石灰,在战斗时扭开剑柄上的机括,便会将里面的石灰粉在瞬间喷撒而出,给敌人造成意想不到的打击。
矮人何曾见过这种卑鄙的战斗方式,顿时被石灰粉迷了眼睛,剧烈的刺痛让他发疯似的连连挥动战斧,严守上下门户,不让敌人逼近身来。
矮人的战斧挥得滴水不漏,死士一时倒也无法靠近。
与此同时,另一个死士也已经和达拉展开战斗,虽然他并没有如先前所预想的那般一出手就削下达拉的脑袋,但渐渐的,他还是占据了上风。
达拉拼命抵抗,对方每一次挥砍、击刺,都会遇到他自己的细剑在阻挡,剑光相撞,发出叮叮的响声。
死士的剑始终未能如愿地刺中达拉。
两人绕着对方走动,不停地打量对方,刺探着对方防御的虚实。任何一方的片刻疏忽,都会造成致命的危险。两人都只管正面迎敌,没有一个人去留意自己的后背,那是他们各自伙伴注意的地方,对于伙伴的信任,使得他们都专心致志地面对眼前的敌人,只想尽快击倒对方,去帮助自己的伙伴。他们同样知道,两人的伙伴此时也都抱着同样的心情在对峙。
只是,达拉不知道,他的矮人伙伴此时已经遭到暗算,连自保都成困难。战斗一开始,他就全神贯注地迎敌,根本没有机会,更没有时间和余力去注意矮人那边的战况。他相信矮人的实力,猜想矮人定会在短时间内解决掉那个人类死士。因为他曾见识过矮人的战斗力,托达克在对付兽人时的干脆利落,让达拉相信,他对付一个人类死士并不是难事。
或许是看到矮人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尽管他此时的战斧还是挥舞得虎虎生风,没有半点破绽,但是,他已被石灰粉迷得睁不开眼,露出死亡空档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对付矮人的死士也不急于进攻,转而奔向达拉——割下达拉的脑袋,才是他们此次任务的最终目的。
但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他只觉得肚脐眼处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低头一看,正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闪了开去,而在他自己的肚子上,则多了一把小匕首,直没至柄。
侏儒!死士惊怒交集地想起来。他万万想不到,战斗开始前便已胆怯闪开的侏儒,不知何时竟已溜了回来,靠近他身边展开偷袭。他实在低估了侏儒的实力。事实上,侏儒天生的敏捷和灵活,以及在偷盗偷袭方面的天赋,才能让他们这一种族在无畏的好奇心驱使下仍能繁衍昌盛。不过此时,死士已经来不及思考更多,来不及去后悔此前小瞧了这种在图雅大陆上向来被鄙视的“小偷”。
侏儒的声音已经在他身外几米远的地方喊道:“三点钟[?],托达克!”
死士的第一反应是想闪避,可惜来不及了,他只感到一阵劲风已经完全笼罩在他头顶,下一时刻,矮人的利斧已经迅速劈到。
听到侏儒喊声的矮人,尽管双眼看不清楚,却在第一时间内,完全靠着自己的战斗经验和本能,朝着他所在三点钟[?]方向的位置——正好是死士所站位置——狠命劈出一斧头。
这一斧头劈得如此用力如此快,以致于斧头在砍柴一般劈开死士后,接着又顺势劈到死士脚下的土地上,深深陷进了泥土里。此时,死士竟然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只是,人已经被从中劈成了两半。
片刻后,死士的尸体才哗啦一声从中裂了开来,血液飞溅,内脏流了一地。
另一边,与达拉搏斗的死士已经瞥见同伴的死亡,虽然没有看清同伴的死因,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同伴此时已经是一具两半尸体。他不能再和达拉继续耗下去了,必须尽快结束战斗,否则达拉的帮手很快便会赶过来。到时候,他一个人要对付达拉和矮人两个战士,再加上此前被忽略的侏儒,必败无疑。
死士加快了攻势,两人间的战斗持续了多久,达拉已经一点概念也没有了,他的时间感早就淹没在恐惧和疲倦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开始变得吃力,他一直没有占到任何上风。
在过去的岁月中,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悍的对手。即便是从兽人部落脱逃时,他所面临的兽人,也没有眼前这样的死士那样凶猛。对方并不是兽人那种粗暴愚蠢的家伙,而是技巧高超的剑客,是拥有高度智慧与战斗经验的战士。
达拉感到招架不住,开始连连后退。
而那个死士同样感到痛苦,他以前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对方看起来简直是不堪一击,但偏偏他每一次的进攻,都会被对方那看似笨拙的武技,恰好好处而又险到极点地化解开来。他每一次利剑挥落的地方,都恰好有对方的剑在抵挡。
战斗一开始的时候,他本来自信满满,现在则开始露出焦虑,不仅因为他的一个同伴已死,更因为达拉的反抗总是出乎意料,在战斗之中,对方每一次从自己剑下逃生之后,好像又变得更加灵敏一点。自己的攻势反倒像是在给对方喂招,督促对方练剑一般。
现在,死士已经抱着坚定的决心——必须击败眼前的对手。否则,他宁愿就死在这里,也强过回去面对公爵的惩罚。
另一边,矮人已经在侏儒的指点下,慢慢靠近来。
“小心,托达克!”侏儒惊呼,他没有想到和达拉斗得正酣,眼看已经将达拉的细剑高高撩起抛出,就快要击败达拉的死士,会突然改变方向斜刺里一剑,转过身来迅速冲向正慢慢靠近他的矮人。
侏儒的叫声提醒了矮人,可惜矮人的眼睛看不到敌人击来的方向,瞬间迟疑了一下,才开始闪避,本能地后退,但仅仅是在他一愣神的功夫,死士的剑已经借着冲力递到矮人的身躯前,下一时刻就要透胸而入了。
突然,死士的剑悬在矮人的胸前,再也刺不进半分。
原来是达拉见矮人情势危急,还来不及去拾起自己被死士击落的细剑,便已迅速合身扑上,拦腰抱住了死士。这完全是奋不顾身地打法。
因为,死士的剑随时可以回撤,将正紧紧抱住死士身体的达拉刺死。但在当时的情况下,达拉已经来不及思考,完全被一种冲动的本能控制住了,他不能看着矮人因为自己而死。他的手臂如铁箍一样,紧紧环在死士腰间,毫不放松。全身的力气和重量,此时都集结在两只手臂上,他知道自己一松手,矮人就没命了。
死士大吃一惊,本来,他在击落达拉的武器后,没有趁势进攻,是因为他料定达拉会先去捡自己的武器,他就可以趁这个空档,先击杀已经靠近的矮人,再对付达拉,时机估摸得恰到好处。他自信,以他的身手与敏捷程度,尽可以轻松办到这件事。
只是他没料到达拉会在关键时刻使出这种完全拼命的打法。片刻的吃惊,使得他丧失了主攻的有利时机。死士急忙回剑一刺,对准正紧紧抱住自己的达拉身体,狠狠地刺了下去。
与此同时,侏儒也叫起来:“砍他!”
矮人看不清眼前的情景,但凭着战士本能与听到的动静,已经大致猜到死士所站的位置,之前死士袭到自己胸前的剑尖,强烈地提示着矮人这一信息。
所以,在侏儒尖声大叫的一刹那,他已经毫不犹豫地挥舞起战斧,用力砍进了他面前的身躯,一次又一次,直到对方惨烈的呼声渐渐小了下去,完全消失。
矮人这才住了手,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要燃烧起来了,一阵阵强烈的刺痛让他感到自己的眼睛都快瞎了,但他不敢伸手去揉自己的眼睛,只能一屁股坐到地上,将双手用力插到泥土里,大声喊道:“达拉!”
没有回答。
矮人的心里开始有点发慌,又喊:“包迪拿!”
侏儒应道:“没事!”
“达拉呢?”
“没事!”
“快给我水!眼睛疼死了!”
“不行!”侏儒大声反对,“石灰不能用水洗的……”
“少罗嗦!快!”
侏儒跑过来,将一股滑腻的液体浇到矮人的眼睛上,慢慢洗去托达克眼里的石灰粉。那种清凉的感觉让矮人好受些了,眼睛也不似先前那般疼痛。
“这是什么?”矮人问道。
“植物油。托达克,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嘛!我以前就听我妈妈说过,要知道,她在人类的地盘呆了不少时候啊!听她说,对付这种石灰粉,只能用油……”
“你怎么有这种东西?”托达克打断侏儒的话。
“这不是我的。是我们离开精灵密林前,我在精灵那儿捡到的。我很喜欢他们装植物油的瓶子,很漂亮喔!不知道是谁那么不小心……”
“我怎么还是看不见?”矮人再次打断侏儒的话。
“这又不是什么神奇的药水,一涂上去你的眼睛就能好。我们得想办法回精灵密林,找个医生来看……”
“达拉呢?他怎么一直不说话?”矮人又一次打断了侏儒。
“哦,是这样,达拉他受伤了。”
“什么?”矮人惊得几乎跳起来,“怎么不早说?你刚才还说他没事。”
“他没事啊!只是受了点伤。”
“伤在哪儿?”
“他的背上有把剑。”
矮人只想扑过去,掐住侏儒的脖子。可惜眼睛看不到,他只能坐在原地,朝着侏儒声音传来的方向扔出自己的一只鞋子。
“哎哟!”侏儒叫起来,快速而急切地抱怨道,“达拉又不是为我受的伤!他都是为了救你啊!刚才,我叫你小心的时候,你还站在那里发呆,那个武士的剑已经刺到你胸前了,达拉就是在这个时候扑过去抱住武士,武士这么回剑一刺,就把剑插到达拉背上了……”
“住口!”矮人吼道,“达拉现在怎样?剑拔出来没有?”
“没有。我不敢拔剑。现在一拔,达拉就死。”
“扶我过去!”
侏儒扶着矮人来到达拉身边,矮人摸索着达拉背上的伤口,感到那一剑刺得并不深,也没刺中要害,达拉尽管昏迷不醒,但暂时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要命的是,鲜血正不断从剑身周围渗出来,如果不能尽快为达拉止血,他也一定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此时,矮人的眼睛仍然无法睁开,什么也看不清,而身边的侏儒又不能让托达克放心,他害怕自己贸然指挥侏儒给达拉拔剑治伤,反而会因此害死达拉,只得着急地命令侏儒:“快求救!”
“向谁?这儿只有我们三个!”
“精灵!那些精灵!”托达克急道,声音都变了。
“好!”侏儒也着忙起来,一边应道,一边跑到森林外围,朝精灵密林内喊道,“救命!救命!救命!”
无人回应。
侏儒又喊:“救命!救命!救命!”
还是无人回应。
当侏儒打算再次呼喊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森林中传了出来:“别喊了!我们只负责看管森林!森林外发生的事情,我们管不着。”
“你们精灵不是最爱惜生命吗?怎么见死不救?浪得虚名!我呸!”矮人怒道。
没有声音。
此后,无论矮人如何破口大骂,侏儒如何高声呼救,森林内都没有再传来任何声息。
矮人骂道:“再不出来救人,我一把火烧了你们的林子!”
侏儒拍手道:“好主意!”
对方终于有了回应,一个声音在密林深处响起:“好大的口气!”
紧接着,草丛分开,从森林中走出来一个红头发、绿长裙的精灵女子,竟然是在精灵宫殿里带着达拉去见精灵长者的那个美丽精灵。
精灵女子先是在达拉身边蹲了下来,轻轻握住达拉背上插着的那把剑的剑柄,微微皱眉,自言自语地说道:“还好这一剑并不深……”接着,又看一眼从达拉背上一直淌到地上的鲜血,摇了摇头,喃喃道:“再不止血,他死定了。”
接着,精灵女子用力一拔剑。
本在昏迷中的达拉,也忍不住大叫一声,脸色惨白如纸。
精灵女子迅速扔掉手里的剑,同时扬起一些草药状的粉末物质撒在达拉身上,口里喃喃念起了咒语。
一旁的侏儒痴迷地望着精灵女子,好奇的眼睛充满了艳羡,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精灵施法。
神奇的现象出现了,达拉身上的伤口在精灵女子的法术下,迅速止了血,并开始愈合。
不一会儿,达拉的背上出现了一条结疤的剑伤,他本人也渐渐从昏迷中苏醒,长长舒了口气后,睁开朦胧的双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精灵女子,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
精灵女子却像是用尽浑身力气一般,在对达拉施完法后,微微喘息片刻,才无力地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慢慢朝矮人托达克走去。
精灵女子在矮人面前蹲了下来,轻声说道:“相信我!别动。”
不知道为什么,精灵女子柔和的语音中有着某种难以抗拒的魔力,矮人最终没有动,没有做出任何粗鲁的举动。
精灵女子的双手犹如一阵清风,在矮人的眼皮上轻轻抚过,同时,精灵女子低声念出了一道咒语,然后对矮人说道:“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矮人睁开眼来,就看到一张美丽、精致却又写满疲倦的面庞。
“你救了我们?”此时,达拉已经回过神来,看着精灵女子,问出了第一句话。这却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但精灵女子还是点点头。
“为什么救我们?我们不会真正烧你们的林子!”矮人道。
“我知道。”
“那为什么……”
“你猜我是谁?”
“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德鲁伊。”矮人道,他知道某些德鲁伊才能施展为人疗伤的魔法。
“不错。那你也应该知道,对一个德鲁伊来说,种族的界限根本不存在。我只是不想有人在我面前死去。”
矮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说道:“谢谢你!”只有侏儒知道这对矮人来说,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向来都对精灵有偏见的矮人,竟然能对一个精灵女子说出这样三个字,只有对方确实做了值得他说出这三个字的事情,他才会这样说。
而达拉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精灵女子外表看起来,至少在那些精致美貌的精灵中,是那么的普通,但他却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就觉得她是那么与众不同、那么美丽非凡的原因了。
在这个精灵女子身上,有一种气质,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
再次看了看达拉,精灵女子说道:“我要回去了。”说完,精灵女子慢慢站起身,朝她来时的精灵密林走去。
达拉鼓足勇气喊道:“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凡达尼雅。”
很快,精灵女子便掩映在密集的森林草木之中,不见了踪影。
达拉喃喃重复道:“凡达尼雅,凡达尼雅。”
接下来,矮人和侏儒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守在达拉身边,直到他的伤势完全痊愈,体力也慢慢恢复后,才对达拉提起他们需要离开此地,前往人类居住的城市寻找他们的矮人队长布洛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