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集 许三多别尿裤子!(下)

  32、许百顺家内/晨
  几天之后。
  许一乐从地里回来,发现自己枕头上放着那套害自己挨揍的**画片。许三多住的角落空落整洁。
  一乐从画片里翻出一张纸条:哥,我走啦。再看见还给你买。
  一乐坐下了,静静翻看着他的画片,这回可没什么色情之意。
  33、车站外/晨
  军歌本嘹亮,可因为车站的人群过于喧闹反添上几分杂乱。
  车站上送行的那帮家长可算是最热闹的,已经有人提前开始哭。终于一队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新兵蛋子大声唱着刚学的歌,在几个人武部官员带领下列队走过来,一张张年青的脸兴奋得与胸前的大红花等齐。
  家长们开始抹泪和鼓掌,然后冲入了人群中将好好一支队伍给肢解成了无数块,开始他们的唠叨和叮嘱。
  史今: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保持……
  他苦笑着退开,最后一次了,放松着些吧。
  34、车站外/晨
  许三多被许百顺掌掴拳击,如同浪中孤舟,你说不清许百顺那算手欠还是临行在即的依恋。
  许百顺兴致勃勃地看着儿子的军装:了不起个龟儿子了?转一圈让老子看看!
  许三多不甘不愿地转一圈。
  许百顺:反的再来一圈,龟儿子。
  许三多:不转了。
  许百顺:找揍?
  许三多:爸说话不算话,爸那天跟班长赌咒发誓,说日他先人的再叫龟儿子。
  许百顺是有点做贼心虚,瞧着史今往这边瞧一眼,立刻低声。
  许百顺:我生的你我叫你龟儿子怎么了?不过我跟你说,你们这班长人还不赖,到了部队上贴着他走,打起仗来,他能帮你拦枪子儿。
  许三多:我帮班长拦枪子儿!
  许百顺:我打!(许三多躲开了)说过教你别太勇!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中华人民共和国没你就不成个国啦!
  又是一下,许三多纯熟地躲开了,而且开始唱歌,那可以划入发人来疯,许三多唱得也很跑调,唱的是对越反击战时很流行的《再见吧妈妈》,歌词里有很多牺牲、牵挂一类的字眼。
  许百顺:你妈早死啦!别唱你妈!别说牺牲!……找死呢?你找死!
  他在身上摸趁手的揍人家伙,这样的日子毛竹板子当然不适随身携带,于是许百顺忽然开始抹眼泪,越抹越多,抹得自己蹲在地上。
  许三多怯怯去摸父亲的肩膀,他被吓住了:……爸?
  许百顺甩开:你去死吧!
  许三多看看车上,有些新兵已经上车,史今正站在车门边清点人数。
  许三多:爸,那我走啦?
  许百顺:快去死吧!
  许三多忽然发现爸原来和家乡一样是要走时才觉得依恋的,但他象父亲一样拙于表达想法,只好又狠看了父亲一眼打算赶去车厢。
  两个外观上与许二和类似的混子在一边晃,他们没事,同样也被告别的人群刺激着,于是就竭力想表现自己的玩世不恭和高出侪辈,蹲地抹泪的许百顺成为他们的对象:
  瞧!哈!又漏了一个!
  许百顺凶狠地瞪过去:找死!
  一个未老先衰的半老头子也这样横,那两位真是乐不可支:
  是啊是啊!
  快来打死我们!你行行好!
  许百顺光恶一张嘴,就有些技穷,退了小半步,看看许三多。
  许三多只好硬着头皮蹭过去:知、知道许二和吗?那我哥。
  两混混扫视着他:不知道。
  如果他们对许三多那身没衔没章的军装还有一星半点的忌惮,这一看也全泡了汤,因为许三多两条裤腿都玩命地簌着糠。
  于是大笑,伴着些小小的动手动脚:
  别怕!别尿裤子!解放军叔叔!
  打死我们就不用怕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挡开一只拍打许三多的手,也没见使多大劲,但一个混混退出了三两步,另一个摔在地上。
  那是史今,在不需要顾全人面子时他是很果敢的。
  史今:你们有什么事没搞明白吗?
  站着的那位强打哈哈:没有,没有。
  于是史今去扶倒地的那位,那位反应强烈地缩了一下。
  史今:别怕。别尿裤子。(他指了下站台远处)现在上那边呆着,车没开别让我看见两位在站台上捣乱。
  服是绝对不服,但也绝对是能屈能伸,那两位于是一步三回头地去向史今指的方向。史今并不关心他们,转头看看许三多,后者脸色惨白,小小的冲突竟让他如历生关死劫。
  史今:上车,许三多。
  许三多顺从地走一步,又看看许百顺。许百顺是一副失望加不屑的痛苦表情。
  许百顺:滚吧滚吧。看你当了兵也没强似什么。
  许三多咬了咬牙,他又转头去看退到站台之外的两位,目光竟有些近似于仇恨,看起来他打算去拼个死活,但又看史今,希望在史今那里看到个明确的意见。
  史今瞧着车厢顶上的天空,竟然是完全不看他。
  许百顺一把把那沮丧小子抱住了,在许三多的记忆里父亲没这样抱过自己,象是要把他抱成两截。
  许百顺:当了兵不兴打架,你打架,班长不要你了!
  许三多又看史今,史今还是不看他。
  许三多:爸,等我回来帮你打架。
  他上车,背影委屈得象个小老头。史今收回了目光,很正式地向许百顺敬礼。
  史今:走了,老前辈。
  许百顺:由你打由你骂,可是对他好一点。
  史今看着眼前的半老头,许百顺披了半生的硬壳终于去尽,现在的许百顺忧伤哀怜、沮丧而茫然,史今下意识地想扶他一把,但终于没那么做。
  史今:我会的。
  他跃步上车,他是最后上车的一个。
  列车发出第一声长鸣。
  35、列车内/日
  许三多茫然站在车厢过道里,每个人都是和他一样的新兵,每个人都不认识,这让他紧张得不敢挪动一步,紧张得喘不气来。
  许三多:爸?……爸!
  父亲忽然间变得很重要,几乎就是在他在这陌生世界中的唯一屏障,许三多在整个车厢想找到一个可以把头探出车窗的位置,那真的很难,每个窗口都塞满了三四个脑袋和肩膀。
  背后忽然被人捅了一下,就力度来看很不友善,许三多回头,成才绷了脸站丰,是和他一样的装束。
  成才:我还是来了。我爸有人。
  许三多无心管他,一脑袋扎进了成才空出的位置,而成才冷静而不屑地站在一群情绪激动的新兵中间,别人如被夺去奶嘴的婴孩,唯他鹤立鸡群,如他在车窗下高瞻远瞩的老爸。
  于是许三多看见车窗下哭倒了架子的爸爸,几乎是靠在村长身上的。
  许三多:爸!爸!
  许百顺惊喜地回应:龟儿子!
  车此时就开动了,两条人影从许百顺飞蹿而过,一记巴掌横扣在许百顺后脑上,打得他弯下了腰。那两人往空落处奔逃,是那两位闲坏了脑子的混混,瞧着史今也上了车,选择这时候来做个无聊的报复。
  许三多第一个反应过来:我杀了你!
  他往车窗外挣,被史今一把抱了回来,许三多狂怒地挣扎,打飞了史今的军帽,史今一言不发地死死抱住。
  车下的许百顺发一声吼,照着那两浑人猛追,也许更让他愤怒的是居然有人打扰他与龟儿子的惜别。
  村长紧追在后边咋呼:抓牢!抓牢!
  追赶的方向与车行的方向是并头的,在史今怀里挣扎的许三多终于看见车下簇拥的人群,父亲和两个年青力壮的人在人群中撕巴,但村长也立刻加入了战团。
  许百顺揪着一个的衣领,被另一个一掌打在脸上,可没断了他对车上的嚷嚷。
  许百顺:儿子,好好活啊!
  许三多:爸!
  喊完这一声车就驶出车站了,车站的墙把什么都隔在后边。许三多终于停止了茫然的挣扎,但一样茫然。史今放开他,扔起帽子戴回头上。
  许三多:班长。
  史今看看他,又看看那些望着他们发愣的新兵蛋子。
  许三多:我想回家。
  史今轻轻拍拍他的脸颊,本意是抚慰,却一下拍出许三多郁积的哀伤。
  许三多:你听见了吗?我爸第一次叫我儿子呀!
  史今把眼前这大孩子搂了过来,头还没靠到史今肩上,许三多就开始哭啦。
  越过史今的肩膀,车窗外飞掠的青空都泛着泪光,许三多轻声地嘟囔:
  爸。
  36、车站外外/日
  许百顺和村长是互相携扶着出来的,许百顺脸上见点青肿,村长比他好点,但也是跟人动过手的样子。
  两混混被人一手一个叉着揪出来,叉人的是给洪兴国他们开车那位。
  混混仍是一脸不忿:你又不是雷子。
  那位哈哈一乐:要找事来人武部找我老陈。老山下来那个。炮弹皮当锅盖,地雷当球踢。
  他甩手把那两位交给了赶来的县警。
  许百顺和村长怏怏地往回家的方向,那路不近,公交,拖拉机加步行。
  村长:那是人武部长。
  许百顺惊喜了一小下:说出去都不信。县领导今儿帮咱们打架。
  村长只是叹口气,看不出任何荣幸。
  村长:都走啦。百顺上我家喝一盅吧?
  许百顺:我家吧,我家没老婆烦。
  村长无精打采地:嗯哪。
  许百顺也忽然叹了口长气:都走啦。
  村长也想眼着再叹口,但拍了拍许百顺的肩:走啦,等回来就都换个人啦。
  许百顺:是啊是啊。
  两半老头子互相抚慰携扶着往家去。
  37、列车内/日
  史今一脸晦气地进另一个车厢,在一堆兵中间终于找着了他要找的卫生员。
  史今:卫生员,给点眼药。
  卫生员找药:你眼睛怎么了?
  史今让人看自己眼睛:不是我,新兵,还哭呢。
  一边的洪兴国愣住:这可都出了省啦!
  史今:有一个哭,全车谁都停不下来,我就担心等到了营里要哭出几个瞎子。
  卫生员随机应变,干脆把医药包给了他,史今苦笑着接过。
  洪兴国:前边停站吃饭,还得跟运装备的军列并车,折腾完了就能好些。
  史今也同意:嗯,让我们期待。
  38、列车内/暮
  列车摇晃着在一个军站上停下,史今在过道时走动着拍打着每一个新兵。
  史今:收拾好了,吃了晚饭换车!
  满车厢红得兔子似的眼睛都显得惊疑不定,一群头次出门的人在生地碰上个意外行动都有这种反应。
  史今只好解释:又不是要把你们卖了。整好有个送装备的车同路,就两车并一,节省资源。
  终于开始动作,拖拉并且推推擞擞,谁都不愿意走在头里,于是许三多被推到头一个。
  史今拉开车门,接站的早在等着了,看起来也是此地人武部地方小领导似的人物,门一开就自来熟地打个哈哈。
  地方领导:向解放军问好!一顿粗茶淡饭,大家多多担待!(向缩在史今身后的许三多做个鬼脸)小伙子一个赛一个精神!
  许三多象容易哭一样容易笑,就笑,一看车外是生平没见过的平原和黄土,就不笑,愣着。
  史今担心地看他一眼,向来人打敬礼。
  地方领导:这车兵挺好呀!没一个哭的!
  史今吓一跳:别!您别提这个醒儿!
  晚了,第一个迸发出来的是许三多的哭声,立刻间百花齐放,弥漫了车厢。
  地方领导:……我……说啥啦?
  史今看起来很想把来人的嘴封上,再打包寄到天南海北。
  地方领导:我说啥不该说的啦?
  许三多哭得淋漓,怀里还抱着一个又拍又打,却忽然发现那是成才,立刻放开。成才却狠狠捶他一拳,一个不折不扣的拥抱。
  许三多大哭:成才,我对不起你,我跟班长说你打我小抄!
  成才大哭:许三多我也对不起你,我跟班长说你跟猪换过脑子!
  两人捶着拍着,几秒钟内便成了莫逆的相交。
  39、车站外/暮
  暮色西沉,两列列车在并车,新来的那列是平板加闷罐,笼在装备上的罩布在暮风中飘舞,这景本来会让任何行伍出身的人觉得来劲。
  对史今却绝不这样,他正站在车厢门边,恼火地与里边的哭声交涉。
  史今:别哭了,错了这顿就得到军营吃下顿啦!到底要哭还是要吃?我这三个数,还哭就饿着上路吧。一、二、三……得了,你们连哭带吃吧,我服啦!
  以许三多为首,新兵们一个个悲悲切切下来,山地来的家伙们可能没一个人想过,他们这是第一次踩上黄土平原的土地。
  40、军列内/夜
  平原上月色如镜,映着那辆飞驶的军列。
  新兵们已经在闷罐车里,闷罐不如客车舒服,但更有军营的气氛,对这帮菜鸟来说是新奇享受。
  新兵们或偎或坐,成堆成团,史今坐在铺盖卷上,周围仍有间歇的抽噎,但大浪头已经过去,史今的神态也已经放松。
  史今:……跟你们说说要去的部队吧,是拔尖的部队,光我们团的战史摞起来就这么高。团部统计过,跟咱团交过手的敌人有六个国籍,成建制码一块得十个师……
  新兵:十个师多少人?
  史今:十二三万吧。
  新兵:咱团多少人?
  史今:三千多。
  新兵:我的妈呀,班长你一个对四十个?
  史今笑:哪有这个算法?军人要做好战争准备,那不是说要打仗,我真敌人一个也没对过。我是说咱团战史老鼻子辉煌,刺刀见红的战打过得有大小上千次,现在咱也是象模象样的全机械全装甲化部队,所以谁也不兴哭啦,别让老兵看笑话,老兵可就爱看新兵哭,我入伍那会也哭个黄河决裂,让老连长一直笑话到现在……不,老连长现在可走啦,他走的时候我可又哭啦……
  他很感性,说得自己又有些眼眶湿润,却听见新兵里一声笑。
  史今笑:又笑?好好,笑总比哭好。谁这么乐观,大家向他学习。
  揭开毯子就找着笑声发源地,许三多枕在成才身上,也不知做的什么美梦,笑得了无心事。史今在众人的轻笑声中将许三多盖上。
  史今(轻声地)他妈的。(大声地)大家睡了吧,明儿一早就到家啦,以后咱团就是咱家,以后你们见过的兵兵将将能成千上万,可你们得记住,第一个跟你们说这话的是我史今史班长——欢迎来三五三装甲步兵团!
  他关掉了车厢里的蓄电池灯。
  41、军列内/晨
  车厢间隙里几缕天光透入,外边天色已亮。
  许三多在成才身上醒来,确切地说,他被一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惊醒,那如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震动,无休无止,似乎从地底下渐渐接近。
  许三多惊恐地找着声音的来处,看起来他觉得会从地底下钻出一条恶龙,周围的新战友一个没醒,但史今不知何时已经起床。
  许三多:班长那是……?
  史今正忙得不可开交:到站了!——大家起床!列队!整理军容!风纪扣!军帽!裤线!背好背包!给你们的军营一个良好印象!
  车摇晃着在减速,明显是已经驶进了站里。周围人跟着史今依样画葫芦地做着,只有许三多仍在注意着外边的轰鸣声,那绝不是靠站时该有的声。
  史今:列队!集合!成密集队形!——照高矮列队!手放背包绳上!立正站好!(他对自己吁了口气)可算回家啦。
  外边也传来口令声和跑步声,还有就是那辗动与轰鸣声,这声音让史今觉得亲切,让新兵惊惶不已。
  几个脚步声近在咫尺,车门轰的一下被从外边拉开,外面坦露给这个小队列的是广阔到能投射白云阴影的一片草原,近处的连长高城正在和指导员洪兴国互相致礼,这都是以后将领导这队新兵的人,更近处是站台上一辆正在原地转向的主战坦克,它离得并不是那么近,可近六米长的一零五炮管转动着,看上去几乎要从车门外杵进来。
  整个站台上都似乎被这些杀气腾腾的家伙占据。
  新兵震惊,车门边正对着炮筒子的许三多反应最快,他举手过顶,下意识地对着这钢铁巨物做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投降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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