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话影子

  ——夜,黑暗,冰冷,但故事,却总会发生在夜里。
  段匈,段警长深深吸入一口烟,他那肥胖的脸上,仿佛有些莫名的疑惑。
  “李宏,就是那个绑架你和关颖的人。”
  “谁?”
  “那个连环谋杀案的主犯。”
  “是他……”
  “对,是他。”
  “他叫李宏?”
  “怎么?你才知道他叫李宏?”
  这次,我狠狠的吸入一口烟,然后冷冷看着身前的他,点点头。
  “不好意思,我刚才还以为你……”
  他说着话,我却忍不住要去打断他的话,说道:“他现在,在哪里?”
  “李宏吗?”
  “对,李宏。”
  他突然笑着摇了摇头,笑容却有些诡异。
  “他还能在哪里呢?”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才接着说道:“他死了,17楼跳下来,骨头都摔出了体外。”
  一阵眩晕,一阵颤抖。
  他,叫李宏,竟然已经死了。
  是啊,他那晚从17楼跳下,他若不死,还能怎样?
  但是当时,他离开的时候,却好像并不是准备去死的。
  我正在暗自疑惑着,身前的段警长,却突然开口说道:“他虽然死了,但是这个案子却并没有完结。”
  我这才又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接着说道:“这个案子疑点很多,我初步判断,凶手应该不止一个人。”
  “还有谁?”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有谁?我也很想知道,所以,这14天里,我几乎一有时间,就会去医院看看你的。”
  “看我?”
  “对,看你。”
  他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可我没想到,我今天没有去,你却已经出院了。”
  “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段警长。”
  我已经多少从他的话头里,听出了一些味道。
  此刻,他微笑着,却严肃的说道:“当然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明天我们分局见,我的办公室,就在2楼。”
  “如果明天有空的话,我会去的。”、
  “很好……”
  我已经扔下手中的烟头,捻灭,转身,朝着自己的摩托车走去。
  他却在我的身后,轻声的说道:“三郎,请相信我,我可是一位很厉害的警长。”
  ——夜,深了,跟着深夜到来的,不只是冰冷和黑暗,还有无限的孤独和寂寞。
  李宏,这就是他的名字。
  还是那间街角的酒吧,我独自坐在角落里。
  角落里,仍然是那张桌子。
  桌子旁边,是我,却没有了他。
  一杯烈酒,一个人很难下咽。
  辛辣的味道,灼烧着我的喉咙,我却想起了他——李宏。
  他是个杀手,却是个不错的酒友。
  喝酒的时候,我和他是默契的,甚至,我和他互相钦佩,互相欣赏。
  ——我和他,好像有些相像的地方。
  独自喝着酒,时间会过得非常慢,但是再慢的时间,也会飞快的流逝。
  转眼间,昏暗的酒吧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半杯烈酒,一饮而尽,我站起身,走出酒吧。
  街角处,昏暗的路灯,只有一盏。
  它只能在背后照亮我,还有我身前的摩托车。
  酒精的作用,往往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才会发挥出来。
  现在,眩晕,恶心,一切占据了我。
  我只好扶住摩托车,僵硬的站在路旁。
  酒吧的灯,也灭了。
  酒保锁好店门,和我打招呼。
  “大哥,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摆了摆手,摇了摇头。
  他点点头,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我现在连一句话也不能说,说出来,就要吐出来。
  我这个人,是不太喜欢麻烦别人的。
  不能麻烦别人,就只有自己遭罪了。
  我斜靠在摩托车上,天旋地转,似乎身后那根孤独的路灯,也都摇晃了起来。
  我只有把头垂下,才会稍微舒服一点。
  垂下头,目光也垂了下来。
  ——我呆呆的望着身前的地面。
  地面上什么也没有,只有我的影子——一条长长的,斜斜的影子。
  ——夜,黑暗,冰冷,却从未有现在这样黑暗,从未有现在这样冰冷。
  仿佛我的呼出的酒气,也突然会凝固成一团白雾。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死死的盯着身前的那条影子。
  毫无疑问,那一定是我自己的影子。
  “哼。”
  我无奈的笑了,是嘲笑,嘲笑自己竟然会在酒醉以后,自己吓唬自己。
  人都说烈酒壮胆,可我现在,却差点被自己吓破了胆。
  可就在我为自己的愚蠢,而独自憨笑的时候。
  地面上,我身前的影子,那条长长的,斜斜的影子,竟然开始自己扭动起来。
  它就像是一个正在搔首弄姿的女人,摇曳着长长而又黑暗的身躯,无声,寂静,却是丑陋的。
  冷汗已经从我的背脊上冒了出来,我却用力甩了甩自己的头。
  “幻觉,一定是幻觉,这条影子,是我自己的,不是别人的!”
  我暗自咒骂着,头也被我自己甩得疼了起来。
  此刻,我几乎就要瘫倒在地,幸好,我还靠在自己的摩托车上。
  眼前的一切,此刻,都在疯狂的旋转着。
  但是我却能够分辨出,那条长长斜斜的影子,却是安静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看到了吗?这条影子,是我自己的,这一切,都只是幻觉,绝对都只是幻觉!”
  我再次无奈地笑了——酒精,真是一个好东西。
  ——一盏昏暗的路灯,一辆摩托车,一个人。
  一个等待醒酒的人,岂非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最寂寞的人?
  可是等待,却也变得不那么舒服起来。
  “这么冷?怎么会变得这么冷?”
  周围的空气,仿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偷偷的换掉了。
  头越来越痛,却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任何人醉酒之后,都会头痛的,这种头痛,有时候,也会上瘾。
  我不自觉的搓着双手,希望可以暖和一些。
  然后,也不自觉的来回转头,看着街道两端那无尽的黑暗。
  “昏暗,冰冷,岂非正是夜的主题。”
  但是我却忽然觉得,这昏暗冰冷的夜色之中,好像有些地方不对劲……
  我强压着头脑中的酒气,让自己可以更加清醒一点。
  我来回的转头去看,紧张的去看,颤抖着去看——去看我身前和身后的地面。
  地面上有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只有影子。
  长长的,斜斜的影子。
  但此时,却有两条这样的影子。
  “这……还是幻觉吗?”
  此时此刻,这两条长长斜斜的影子,就在我的身前和身后。
  两条一模一样的影子,两条倒向不同方向的影子。
  混乱,眩晕,恶心。
  冰冷,昏暗,影子。
  我发现自己一定出了问题。
  “两条影子?怎么会有两条影子?每个人,不是都只有一条影子的吗?”
  我紧紧的闭上眼睛,希望这样做,可以让自己清醒一点。
  两条影子,一个人……
  忽然,我又笑了。
  酒精,有时候,也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人,当然可以有两条影子,足球场上的人,甚至是可以有四条影子的!”
  是啊,四盏灯,一个人,当然是四条影子。
  现在,我有两条人影,当然就是因为两盏灯。
  “哼。”
  我总是在醉酒后,嘲笑自己。
  但是当我抬起头,面带笑容的,去寻找那两盏路灯的时候。
  我却发现,空气中的冰冷,仿佛也将我的笑容,凝固了。
  我哪里还笑得出来?
  这街角的酒吧旁,只有一盏可怜的路灯。
  它昏暗,它孤独,它甚至也会恐惧,就像是在它一旁的我一样,不住的战栗着。
  我干咽下口水,低头,用余光去扫视我的周围。
  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是两条影子。
  “这一条是我的,它就在我的身前……另一条在我的身后,它又是谁的?”
  “朋友,它是我的……”
  突然,一个淡淡的,低沉的声音,游荡在我的耳边。
  “谁?是谁?”
  我怔的一下,迅速的转过身。
  可我的身前身后,除了昏暗而又冰冷的空气以外,却什么也没有。
  “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我醉了,所以我又出现了幻觉!”
  我咬紧牙关,僵直的站在昏暗中,我的酒,也突然醒了。
  我再次清醒的,慢慢的,慢慢的,向着自己的身前看去。
  一条长长斜斜的影子,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然后,我又慢慢的回过头……
  身后冰冷的地面上,却什么也没有。
  “难道,这真的只是幻觉?”
  ——“朋友,它是我的……”
  可那句话,却不停的在我的脑海中回荡着。
  突然,我想起了一个人。
  ——李宏。
  只有他,才会叫我朋友。
  也只有他,才是我的朋友。
  ——他不知道我叫什么,我也同样不知道他叫什么。
  但是我却知道,那一晚,我们喝酒的那一晚,我们确实成为了朋友。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已经死了,他从17楼上跳下去,骨头,都摔出了体外。
  现在,他在哪?
  他应该躺在冷冷的分局楼内,冷冷的地下负一层,冷冷的电冰箱里。
  他的影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三郎,你疯了吗?”
  “三郎,你又在吓自己了。”
  “三郎,也许,你该回家了……”
  是啊,我的酒已经醒了。
  我现在,的确要回家了。
  冰冷的空气中,摩托车,也变得冰冷。
  钥匙门,颤抖的手,颤抖的钥匙,我却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钥匙,捅进钥匙门里。
  “接下来怎么做?”
  “冷静,三郎,接下来,发动你的车子。”
  我自言自语,扭动钥匙。
  ——它,摩托车,却在冰冷的空气中,无法启动。
  “快啊,快啊,你难道不想回家吗?”
  我对冰冷的摩托车,颤抖的说道。
  可是,无数次的尝试,却无数次的失败,摩托车,依然冰冷,此时此刻,它就安静得,像个已经酣醉的勇士。
  我正焦急的扭动钥匙,忽然,有一股冷冷的,轻轻的风,吹在了我的脑后。
  眩晕,头痛,有如电流般的颤抖,我却依然静静的坐在摩托车上。
  一支烟,点燃,深深的吸入一口,我已经不再去扭动钥匙了。
  ——因为,我知道,那不是风,那是有人在我的背后,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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