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葬礼
当代神医贺普仁的葬礼办得非常低调,尸体运回北京后的第二天,便在中华国学研究院设了一个简易的灵台供人祭拜。(
徐子枫穿了一身孝服,坐在灵堂右侧的最尾端,他的右手边是六师哥郭嘉兴。郭嘉兴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了,显得异常的疲惫。
现在没有人来,徐子枫碰了碰郭嘉兴的胳膊,说道:“六师哥,要不你先去休息会儿?”
郭嘉兴瞪了徐子枫一眼,没有理他,继续跑在那里发呆。
自从回到北京之后,徐子枫在国学研究院的日子可谓度日如年,各种冷嘲热讽扑面而来,如果不是老罗和梁冰冰出来主持局面,他不被打死也被赶了出去。大家对他的非议主要集中在两点:第一,贺普仁是救他而死,一代神医为了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后生小子,简直太不值得了;第二,徐子枫居然在师傅死亡之后,不顾他的尸身,自己偷偷找地方躲了起来。尤其是第二条,基本上给徐子枫钉在了忘恩负义、不忠不孝、数典忘宗、背信弃义的耻辱柱上。
六位师兄,除了大师兄贺淳刚曾简单的安慰了他几句之外,其他人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尤其是三师兄李济生,一直是冷眼相向,简直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
徐子枫又跪了一会,感觉非常无聊,低声说了句:“我去趟洗手间。”说罢,装作很尿急的样子,匆匆走出了小礼堂。时近初冬,一阵凉风吹过,落叶缤纷。徐子枫觉得胸中堵得慌,做了几个腹式深呼吸,但这种压抑是由内而外的,所以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如果现在有个老鼠洞,他真的想钻进去,好好睡个大觉,不再理这个无聊的世界。徐子枫第n次回想起了贺普仁临死前的对话,如果要你去牺牲自己去救别人的命、甚至拯救世界,你会怎么选择?他一次次拿这个问题叩问自己的内心,但一次次得到的是一样的答案——当然是先顾自己的性命要紧。(
徐子枫又想起了师傅经常跟他说的一句话:“你想得太多、太透,却会一时看不透。”究竟是什么看不透,要看透什么,徐子枫再也不能当面问他了。想到这一层,眼泪不禁在眼眶里打转,他这才发现,自己心中郁结的全是伤感。
突然,徐子枫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师傅临死前拖他转给老罗的药他还没转交。那天,他半夜在野树林子里等了两个半小时,才把梁冰冰和老罗他们等来,这时候他基本上已经被冻僵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温暖的火炉子,师傅交待的事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回到北京以后,老罗一直在忙东忙西,处理师傅的后事,徐子枫一时间也没想起来。
徐子枫伸手摸了摸口袋,幸好,小瓶子还在。正当他准备去找老罗之时,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一抬头,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高爷的养鬼楼。
“贺老的精魂还是没有消息吗?”好像是大胜禅师的声音。
“所有派出去的精魂都回来了,连个影子都没有,他应该不在地狱。”这是高山高爷的声音。
“不在地狱,那会在哪里呢?会不会是死在国外,不属于咱们的阎曹地府管辖?”大胜推断道。
徐子枫心道,难道鬼魂回国还要办签证?大胜禅师马上解开了他的疑问:“不会,地狱不像人间,被割得四分五裂的,都是统一被阎罗王管理,只不过各国的叫法不同罢了,古希腊叫哈迪斯,古埃及叫阿努比斯,犹太人又叫撒旦,而我们中国叫阎王。”
大胜禅师问道:“那各国的精魂是怎样沟通的呢?”
高爷嘿嘿一笑道:“你听说过鬼语吗?在俄罗斯的时候,我找到了当地的土地神,便用鬼语与他交流,当地的精魂都要由他统一押送至地狱,他说压根没有见到像贺老一样的精魂。”
大胜禅师道:“难道说贺老你当年的老罗一样,投胎去了?”
高爷道:“老罗是个异数,贺老未必有此异数。”
大胜禅师急道:“那贺老会去哪里呢,难道魂飞魄散了?”
听到这里,徐子枫感觉后背在冒凉气,浑身发冷。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徐有才是走阴术士出身,又掌握了撒满巫术,林子豹和金玉玲未必没有本事让贺老的精魂魂飞魄散。徐子枫这时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将师傅的尸体弃之不顾而遭到研究院的人那样的痛恨了。如果当初自己背着师傅的尸体离开现场,那么他的精魂也会跟过来,就不至于被脱离束缚的林子豹或金玉玲祸害了。
据梁冰冰描述,当时他们赶到小旅馆的时候,林子豹和金玉玲都已经不在了,俄罗斯警方正准备将贺普仁的尸体运到警察局解剖。他们运用了外交手段,才得将贺普仁的尸体顺利运回北京。
但是,高爷并没有顺着徐子枫的思路考虑,只听他说道:“不,不,其实贺老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而且这个地方我们没办法到达。”
“什么地方?”
“第一层空间,天堂。”
“天堂?”
“没错,你想一想,贺老是什么门派?”高山诱导道。
“歧黄。”
“没错,歧黄宗除了行医之外,主要还有什么本事?”
“炼丹?”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炼鬼,而炼鬼的目的则是为了修仙。以贺老一百多年的道行,虽说不能达到法力无边的地步,但如果是进天堂的话,天堂的那帮老爷们应该还是会接纳的,毕竟歧黄宗的人在天堂占有极大比例。”高山说得头头是道。
徐子枫正听得入味,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疯子,你怎么在这里。”
徐子枫本身正在偷听,而且聚精汇神,被这一声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却是梁家大小姐。
这时,高山和大胜禅师也从养鬼楼走了出来,不怀意的看着徐子枫。(
徐子枫本想解释,自己是无意间听到他们谈话的,并非有意偷听,但一看二人的那不善的眼神,心中一气,索性不语,傲立在那里。心说,操,老子就是偷听了,怎么了?
此时,梁冰冰已经走了过来,很快便弄明白了当下的情况,对徐子枫说道:“疯子,你现在赶紧回礼堂,有一个重要人物要来祭拜。”
徐子枫正想找机会脱身,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刚走两步,他听到梁冰冰说道:“高爷,禅师,你们也一起来吧,这个人跟咱们研究院的发展有关。”
徐子枫走得非常很快,但是还是被梁冰冰追上了:“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抢银行啊?”
“你不说重要人物嘛,当然要走快一点了。”徐子枫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没有那么急,他二十分钟之后才到,我是提前找你。”梁冰冰说道。
“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有那么重要。”徐子枫无聊的说话。
“他点名要见你。”
“哦?”徐子枫站住了,问道:“他是谁啊,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但你应该在电视上见过他。”
听梁冰冰这样一说,徐子枫心里大致能够确定这个人是谁了。梁冰冰刚才跟高山和大胜他们说,这个人和研究院发展有关,那么一定是他了。他姓李,是梁冰冰爷爷老战友,自从梁首长失踪后,这位李首长便成了研究院的后台,一直在高层支持着这个机构。关于这个人,有一次贺普仁曾经提起过。不过,这个人和梁首长不同,他只和贺普仁保持着沟通,从来没有在研究院出现过。此时,贺普仁已经去世,确实是他该出现的时机了,但徐子枫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点名要见自己。被这样高的人物点名,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徐子枫站在原地打愣,梁冰冰催促道:“赶紧走,你这人怎么这样,刚才还走得那么急,现在又不走了。(
女人的事就是多,但徐子枫没有反驳,抬脚跟了上去。此时,高山和大胜禅师已经走得远了。突然,徐子枫想起了丹药的事,便问道:“老罗现在也在礼堂吗?”
“老罗去门口迎接了,怎么了?”
徐子枫把贺普仁临死之前交待的丹药拿了现来,说明了原委:“要不你捎给老罗吧,我估计他现在也不想见我。”
梁冰冰冷冷的看了徐子枫一眼,没有去接药瓶,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你自己交给他为好。”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礼堂门口,徐子枫自己走了进去,梁冰冰则向研究院大门口走去。
十多分钟后,一辆红旗轿车停在了国学研究院的大门口,先下来两名保镖模样的人,一名保镖把车门打开,走下一位年愈花甲的老太太。
梁冰冰和老罗赶忙迎了上去,老罗看上去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距离老太太还有两三步的时候站住了,梁冰冰则迎了上去,握住老人的手,叫了一声:“李奶奶”,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的掉。
老太太虽然有些驼背,但骨架比一般女人要大,身高和梁冰冰相当,她扣着梁冰冰的手,温和的说道:“丫头,不哭,不哭,还有李奶奶在。”只这一句话,就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无限的正能量。
梁冰冰觉得不好意思,抹干了眼泪,连忙对老太太介绍道:“李奶奶,这位就是我们研究院的罗校长。”
老太太对着一直站在旁边的小孩子点点头,说道:“罗学文,我知道你,贺老每次见到我都夸你多么能干,不容易啊。”
这场面其实非常微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说出这样一番话,不了解内情的绝对认为这老太太脑袋抽筋了。
罗学文借助身上的扩音器说道:“这些年受李将军恩惠颇多,一直想去拜访,但却苦于无机会。”这句话从一个小孩子嘴里说出来,也显得异常的怪异。
李老太太微微一笑,说道:“老罗,你也甭跟我这里客套,贺老几次想邀我来研究院转转,都被我拒绝了,这次他用这种方式邀请我,我却不能不来了。”老太太一席话,又说得众人心酸不已,有的人已经开始落泪了,但老太太却依然保持慈祥微笑,好像任何人间的情感已经无法打动她。
事实上,李将军不来国学研究院是有原因的。这位李将军与梁冰冰的爷爷在革命中结成了深厚的战斗友谊,用句文气点的话叫做“红颜知己”,她一生爱慕的男人就是首长,后来首长遇见了一个漂亮的女学者,一见钟情便结婚了,这位女学者便是梁冰冰的奶奶。梁冰冰的爸爸其实性格更像自己的母亲多一些。
得知首长结婚,李将军并没有心生怨念,而是默默的送上了祝福。在她看来,自己的心上人能娶到那样一位温良娴淑又有文化的女子,那是他极大的造化,怎能不祝福他呢。然而,李将军却一生未嫁。正因为这样一层关系,梁冰冰才称李将军为“李奶奶”。
李将军虽然情场失意,但事业却蒸蒸日上,她现在的位置,正是当年首长退休之前的位置。在首长出事之前,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三层空间,提起国学研究院,所以等到首长出事之后,她对研究院给予了莫大的支持。
一行人簇拥着李将军来到了灵堂前,李将军放开梁冰冰的手,独自一人上前默默鞠了三个躬,随即从老大贺淳刚开始,分别跟贺普仁的七个徒弟一一握手,问候。等到走到徐子枫面前的时候,老太太却把手收了回去。徐子枫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完了,这死老婆子要给我难堪。
果然,李将军板起脸来,问道:“你就是徐子枫?”
徐子枫手已经伸了出来,此时退回来也不是,停在那也不是,异常尴尬的说道:“是的,我就是百岁神医贺普仁的关门弟子徐子枫。”
徐子枫这样说,实际上是想提醒李将军,看在他师傅贺普仁的面子上,而且又是在贺普仁的灵堂上,最好不要给他难堪。
然而,李将军好像并没有想为难徐子枫的样子,她点点头,说道:“你师傅也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是个可造之材。子枫,你怎么看?”
老太太一句“子枫”,卸下了徐子枫的心防,他连低头道:“是师傅过奖了,师傅的这些徒弟,我是资质最差的,还要跟各位师兄好好学习。希望将来不负师傅后望。”
老太太拍了拍徐子枫的肩膀,说道:“我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好好将它实践下去,成为济世悬乎的好医人。”
徐子枫连忙说:“是,是,是,将军放心,子枫记下了。”
如果是在平时,徐子枫一定会为自己说出这种话感觉好笑,但站在李将军面前,她就有一种威风凛凛的强大气场,让你不由自主地去顺着她的意愿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李将军又对大家说了几句安慰兼稳定军心的话,然后便随着梁冰冰和老罗一起出了礼堂。
走出礼堂之后,李将军对两个保镖说道:“你们就不要跟着我了,这里很安全,我要跟老罗和冰冰随便走走。”
李将军这样说,保镖固然是不能跟随了,其他想溜须拍马的人自然也停止了脚步。
老罗在左边,梁冰冰在右边,李将军在中间,三个人慢慢行走在青石小路上。
“没想到,北京城还有这样雅致的地方。”李将军用这样一句不相关的话开场了。
“哦,这里比较隐蔽,适合为国家做一些机密性的工作。”老罗很聪明的回答道,这个地方是首长当年极力争取来的,但他知道李将军和首长的关系,所以这个话不能说。
“嗯,不错,”李将军点头道:“冰冰,我听说你还兼任了特警大队的大队长是吗?”
梁冰冰说道:“啊,是的,这样在组织上是不是不太合适?”
李将军摇头道:“没有,挺合适的,正好配合研究院这边的工作。”顿了一下,她看着梁冰冰问道:“听说你现在和那个徐子枫住在一起?”
梁冰冰脸色一红,说道:“我那边正好有一间空着,便租给他了。”
李将军脸色一变,说道:“不管是租给他,还是什么,尽快让他搬走。”扭头又对老罗说道:“这小子的住处你安排一下,好好看管起来,不要让他再随意行动了。让他脑袋里那个东西跑出来,你们谁也承担不起。”
“李奶奶……”梁冰冰脸色通红,委屈道。但这招在李将军面前已经不管用了,她板起脸来,背着手一直走出了研究院大门,老罗和梁冰冰急忙跟了出去。上车之前,李将军回头道:“老罗,你明天上午到我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