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礼物
小茹见那军官来抢自己的兔肉,不躲不避,仍然坐地咀嚼,吃得很香的样子。(
另外四个人见长官被耍,立即将小茹围住,四个黑洞洞的枪口立即抵住小茹的头,四双眼睛恶狠狠的,等待长官下令。
那大胡子长官倒也没有生气,只是一脸诧异地看看雷加,然后再看看小茹,说道:“不知两位是何方高人,到老子的地盘有何贵干。”看来出来,他本身是一个粗人,但极力得想装得斯文一点,但“老子”的口头禅却改不过来。
雷加笑问道:“依长官看,我们是什么人?”
还没等大胡子长官开口,其中一个兵便厉声道:“少废话,长官问你话,就老老实实回答,”他本身是站在小茹旁边,枪口稍微抬了抬,便瞄准了雷加。
雷加不去理他,继续吃自己的兔肉,那兵有点不厌烦了,喊道:“喂,你怎么不说话!”
雷加笑道:“可是你让我少废话的哦。”
“我……”
那兵还要说什么,但被大胡子一个手势阻止了。他知道对方在狡辩,说道:“我不管你是谁,请你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哼!”
雷加道:“否则怎么样?”
刚才那兵是个碎嘴子,此时又抢在长官的前面,说道:“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结果被长官瞪了一眼,他才不敢张扬了。
雷加把手里的兔腿已经吃完了,他用袖子擦擦嘴,站起身一抱拳,说道:“谢谢刚才四位借火给兄弟,否则也不会有这么香的兔肉啦,哈哈。”
那四个大兵脸色一变,碎嘴子说道:“哼,都是你假传长官命令,骗取了我们身上的磷火,我们正是来找你算账的!”
原来,这五个人,应该是说,这五个精魂,正是旁边五个坟堆里土葬的主。那大胡子长官正是兵败自杀的国民党陆军中将郭景云。(
郭景云把手里的手枪插进腰里,说道:“既然你知道我们的来历,那能否告诉老子阁下是什么来头?”他见雷加不是一般人,态度缓和了一下,看来并不想起冲突。
不过,雷加却并不领这个情,说道:“我是谁你郭将军没有必要知道,我敬郭将军是条汉子,所以也不为难你们,你们走吧。”看来,雷加其实知道郭景云这个人,并且知道他是自杀身亡。也难怪,战争期间,前线将领的伤亡会以最快的速度传播,何况郭景云是自杀,传播得更快。
郭景云一听雷加这样说,肺都气炸了,掏出枪来对着雷加的脑袋“啪”的就是一枪,然而精魂手里的枪对雷加来说只不过是个幻影罢了,枪响之后,雷加依然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损伤。
此时,小茹守着灶火,见火势有些小了,烤肉被移到一边,又续了一些干柴,庙里又亮了一些。小茹一边烤手,一边看着父亲逗鬼玩。这样的情景她已经见惯不惯了。如果是在平时,这几个小鬼儿她自己就能搞定,不过今天确实太累了,她没有了兴致。
郭景云见雷加不为所动,突然恢复了本来面目。他是吞枪自杀的,后脑被整个轰开了,白滋滋的脑浆流了出来,眼睛鼻子嘴巴都在不停的流血。
小茹见此,做了一个鬼脸,说道:“呀,好恶心,爹,你快收了他们吧。”
这时,四个大兵也变得极为恐怖,有缺胳膊缺腿的,有半截身子的,有没有没有脑袋的,有肠子挂在裆里的……把两个乞丐吓得直打哆嗦,但雷加他们却一点也不为所动。
雷加笑道:“爱讲鬼故事的袁枚先生说,鬼唯三技:一曰迷,二曰遮,三曰吓。看来此言不虚哈,你这最后一招都使出来了,我也就不能放你们走了,正好我要去拜访一位好友,便拿你们当礼物吧。”
说罢,雷加又拿出了那一个小铃铛不停地摇,起初那五个精魂尚不在意,但发现自己的身体越变越小之时已经晚了,他们开始不停跪地求饶,但萨满巫师雷加却无动于衷,十几分钟之后,五个精魂已经变成了苍蝇,趴在草枝上一动不动,雷加又从身上摸出火柴拿一样大小的黑黢黢的小盒子,把五只苍蝇装进了盒子里。(
这时,那两个乞丐跪倒在雷加的面前,喊道:“国师法力无边,收服恶鬼,为民除害!”
雷加冷哼道:“你们不是从天津城里逃出来的壮丁吗?跪我干什么?”说着,他又坐了下来,吃起了兔肉。整只兔子,小茹吃了一半,留给他一半。
那年长的乞丐道:“实在不知国师大驾光临,说了谎话,还请原谅。”
雷加任由两个乞丐跪着,嘴里咀嚼着兔肉说道:“你们一来就跟我套近乎,实际上是知道我的身份才说谎的吧?好了,我也不追究了,说说你们的事吧。说明白了,就放你们走。”
那年长的乞丐说道:“小人本是乾隆年间举人,家中颇有资财,因为行善积德,死后成为当地的土地神,掌管本地阴界牢狱纠纷。这位是我的副手。自从郭景云将军被埋在此地之后,他们便将我们二人赶出了府衙,扰乱纲绩,图谋不轨……”
说到这里,雷加突然打断了他,问道:“哦,图谋不轨?他一个小小精魂,能有什么阴谋?”
那土地神道:“他们在这里不断聚集阴兵,等共军统帅**等人路过此地时,一拥而上,吸食他的阳气,精魂虽然力微,但聚集起来就如同恶狗斗虎,虽力有不逮,但架不住人多,**即使再勇猛,也终难逃一死。”(注:解放后,**身染怪疾,怕风,怕水,怕光,难免是遭郭景云遗部阴兵袭击所致。)
雷加听到这里,心神一动:“今天幸好将这郭景云收服了,否则放了他们,逆潮流而动,战争不知要持续到几时,百姓不知又要受多少苦难。”想到这里,他摆了摆手,说道:“大致情形我了解了,你们回府衙去吧,我们只住这一宵便走。”
然而,那土地神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问道:“刚才听国师说要去拜访朋友,不是是哪位朋友?”
雷加皱皱眉头,说道:“大清朝早就亡国了,没有什么国师,我现在的名字叫作崔正兴,你直呼本名也可,叫声崔老师也可。(
事实上,辛亥革命的爆发的时候,爱新觉罗?雷加刚刚两岁,他的国师封号,是伪满洲国皇帝溥仪封的,土地神为了巴结他便称他为国师。1945年,日本投降,溥仪退位,企图逃亡日本,与日本关东军的将兵们于奉天机场的候厅室被苏联红军抓获,之后一直被囚禁在苏联,而雷加的皇室国师身份对他来说,不仅没有一点用点,还会带来危险。如果土地神不是精魂而是人,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土地神说道:“不错,徐老根所管辖的区域虽然不属于本地,但是已经相邻了,我们也曾打过几次交道,他儿子出生的时候我们还去了。我看这样,崔先生您和爱子好好休息,我派副手去徐家村先去通报一声,让他们好做准备,您看如何?”
崔正兴摇头道:“这就不必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自有主张。”说罢,也不管二人,仰头便睡,那两个精魂便在破庙里消失了。再看小茹,她早已经躺在草床上睡得死死的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天已经放晴了,崔正兴走出破庙,阳光照在雪地上,感觉有些刺眼。他摸了摸那个衣服口袋里的那个小盒子,不经意间看了看不远处那五个坟头。
“爹,那边有一辆马车耶,”不知什么时候,小茹已经站到了崔正兴的身后。
果然,在与坟头相返的方向,有一棵歪脖大槐树,槐树的叶子早已落光了,树干上栓了一辆农家用的马车,马车上面还放了一床红花棉被,与周遭雪白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崔正兴心里清楚,那应该是昨晚那两个土地帮忙准备的。他回到庙里,将昨天那只烤兔热过之后,与小茹分食了。
“昨天那伤口还痛不痛,”崔正兴看到了小茹还用自己的衣服上的布包着手指问道。(
小茹伸出手指在眼前晃了晃,说道“已经没感觉了。”说着,她把布初褪了下来,果然已经结痂了。
崔正兴舒了一口气,见小茹把那条破布塞到自己的口袋里,便问道:“一条破布,你留着它作什么?”
小茹想了想,说:“这是爹衣服上的布,回头我找来针线给爹补上。”
听小茹这样说,这条四十来岁铁铮铮的汉子感觉有些湿润。小茹的妈妈是日本贵族,自从日本战败投降之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祖国,四年来一直音信全无,只留下他们父女相依为命。本来,妻子也劝他一起去日本,但却被他拒绝了。
崔正兴摸了摸女儿的头,说:“走吧。”
大手牵小手,两个人来到了大槐树下,解开马车,正要前行,突然发现前面山坡后面的雪地上趴着一双眼睛!
“谁!给我滚出来!”崔正兴厉声喝道。
缓缓的,从山坡上爬出来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头,那老头穿得衣服很好,看上去像个有钱人。
老头走到跟前,崔正兴问道:“你鬼鬼祟祟躺在那里干什么?”
老头看上去很惊慌,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样子,最后咽了口吐沫,指了指马车,说道:“这,这个,是我家的。”
“哦?”崔正兴看了马车一眼,把缰绳往车上一丢,拉着小茹就要走。
老头儿急了,连忙说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这马车是我给您二位准备的。”
崔正兴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怎么回事?”
老头儿咽了口吐沫,说道:“情况是这样,昨天晚上我梦到土地爷,说想朝我买一挂马车,拴在这歪脖树上,今天早上自有人来牵走,我一醒来,发现床头放着一叠子金圆券,数了数正好是一挂马车的钱。我吓坏了,就把马车牵来了。”
(注:金圆券是解放战争后期南京国民政府为支撑其崩溃局面而发行的一种本位货币,1948年8月19日开始发行。)
崔正兴哼了一声,说道:“你躲在那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把这马车牵走,要没人牵走你还牵回去是吧?”
崔正兴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钱都收了,马车是无论如何不会收回去了,我过来就是想看看您,能让土地爷给您买马车,一定不是平凡人,我,我……”
说道这里,老头儿说不下去了,崔正兴笑道:“想结识一下,对不对?”
崔正兴被说出了心中,连忙点点头,从身上的棉衣里掏出两包东西,说道:“这里一包是土地爷的金圆券,我是不敢要的,但也不知道怎么还给他,另一包是小老儿的一点薄礼,还请壮士笑纳。”可能是看崔正兴长得壮,一时想不出怎么称呼,便用了壮士这个称呼。不过,看样子这小老头还是个有文化的。
崔正兴摆摆手,说道:“这些钱我不收你的,所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收了你这钱财,你要是求我办点事,我怎好拒绝。”
小老头脸色一红,果然是被说中了心事,伸出去的拿着钱的手就要往回缩,山羊胡子哆哆嗦嗦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爹,这位爷爷看不去不像坏人,咱们就帮帮他吧?”小茹看着老头为难的样子,有些心中不忍。
崔正兴看了看小茹,笑道:“就是喜欢乱发菩萨心肠。好吧,看在咱闺女的面子上,你这个忙我就帮了。”说着,他拿了拿了其中的一个包裹,说道:“这是报酬,另外一个是你卖马车的钱,咱们一码归一归。”
老头见崔正兴答应了,脸上表情立即转悲为喜,也不硬塞,便把卖马车的钱收了回来。
崔正兴说道:“不过,我现在手头还有事,三天之后,我还在这歪脖树下等你,你能不能等,如果不能等,这包东西还是还给你。”
老头儿连忙说道:“能等,能等,三天之后我在这里恭迎壮士。”
崔正兴见老头这样说,也不跟他客套,把小茹放车马车,便出发了。小茹在马车上不停地往回看,见那老头一直站在那里招手,直到再也看不见。
“爹,那老头怎么连名字都不问,便把钱给你了,”说着,她把包裹打开,发现里面有五根金条。这可是一笔巨款!小茹叫了一声:“呀,好多金子!”
崔正兴赶着马车,看都没看一眼,说道:“江湖人义字当先,一言九鼎,他这样对自己反而是一种保障,他如果不放心,问东问西,遇到一个有本事的人,反而心生反感,不给他办事了,遇到一个无赖,不管问不问都不不给办。至少他现在还有五成的把握不是。”
小茹把玩着金条,说道:“哦,那他是一个聪明的老头儿喽。”
崔正兴点点头,说道:“至少不算笨。”
崔正兴和小茹从天津出来,原来一直是绕着村庄走的,尽量在没有人烟的地方穿行,但现在坐了马车,则不得不走大路,这就必须要过村庄。不过,好在平津战役如火如荼,大家要么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要么就往外逃,逃到战争已经结束的地区。他们一路走来,基本上看不到几个人。
眼看时近中午了,小茹突然问道:“爹,那个徐伯伯家还有多远啊?”
崔正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道:“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怎么,又饿了?”
小茹道:“饿倒是不饿,就是有点无聊,徐伯伯家是不是人很多?”
崔正兴想了想,说道:“怎么说呢,人倒不是很多,但他们家很有钱,好玩的也多,你一定不会寂寞的。”
小茹仰着头又问道:“比溥仪阿牟其(满语,伯伯)家还有钱吗?”
崔正兴脸色一变,怒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你提过去认识的人,你现在叫崔小茹,汉族人,娘死了,爹是雇工,帮人种地的,听明白了没有?”
小茹见父亲不高兴了,小声辩解道:“现在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人嘛,也用得着说谎话?”
“不是说谎,懂吗!而是在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没有什么溥仪伯伯了,懂吗,你就是一个平常农家的闺女,懂吗?你要把你过去的全忘掉,适应你的新身份。无论跟谁在一起,哪怕是你自己睡觉,在梦里你也不能梦到过去的那些人,懂吗?”崔正兴越说越严厉,但看到小茹委屈欲哭的眼神,不禁又心软了。他安慰道:“好了,爹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你听话就是了,爹以后不吼你了。”小茹点点头,“嗯”了一声。大约又行了一个时辰,前面突然有一辆汽车开了过来。在1949年的中国的农村,汽车是很少见了,崔正兴立即提高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