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亲事(下)
“孤一直想说的就是马政。朝廷从陇右到兰原秦原灵、河曲之地,皆是牧场。最多时曾达七十多万匹,因此我朝骑军强大。然大非川一败,损失的青海马场与战死的战马,导致数量略略下降。还有不少的马匹,可是马价开始略升。但不只是马,还有牛羊骆等大型牲畜。这些大牲畜一直是朝廷监牧都使管理。不说不好,统一管量,奖罚有序。可不仅是朝廷管理的牧场,从河曲到灵武到陇右,直到西域,另外有许多蕃胡以游牧为生。他们因为不善种植,以‘肉’食为主,吃的也是这些牲畜。”
李威一句说完,大多数人莫明其妙,自古以来,游牧民族都是这样生活的。难不成强迫他们放下马鞭,与汉人一种耕种,非得出大‘乱’子不可。
李敬玄道:“殿下此意是……”
“孤只是说一件事,一匹马在京城价值二三十缗钱,以其‘肉’为食,不足一人一年之食,换成粮食呢?二三十缗钱,以今年的粮价,抛去运费成本,也能换三四百石粮食,养活七八十人。不是说让监牧都使管理不便,毕竟一旦‘交’换,牵扯到利字,即便是牧长(一百二十匹马为一群,群设牧长,上面是牧尉、牧监、牧监使)也以为耻。因此,除官市上供府兵所用之马外,任其生死。然而中原地区,却极度缺少大型牲畜,诸位也看到了,一些贫若人家是用人拉耒的。也有流通,皆是商人走‘私’而为,朝廷禁止售马,也知道不便,于是过往关卡视若无睹,也为便民二字。”
这也是事实,走‘私’马匹是朝廷的灰‘色’地带,虽名义上禁之,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官员严格禁贩。可又怕放开,造成不好的后果,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太过份就行了。
李威继续说道:“商人逐利而行,有没有得到实利?孤曾经与陆马‘交’谈过,实际不是。过往关卡需要打通,占去了大部分利益。也就是说朝廷所谓的禁售,是掩耳盗铃,与养了一群贪墨。孤认为于是遮掩,不如适当放开。这些牛马,大量到达中原后,会开耕更多的田地,节约大量人力。而边境安置的诸蕃也因为有了足够的粮食得以温饱,能温饱动‘乱’就会减少。朝廷也可以设立关卡,征收一笔税务。不仅于此,吐蕃、突厥等蕃国缺少布匹、盐、器物,还有粮食。毕竟全部以‘肉’类为食,纵然是草原,也养不活许多百姓的。又可以设一些蕃市,派人管理与‘交’易,使‘交’易置之有序,也可以再度征收一批税务。”
“殿下,未免有些不妥,”李敬玄不安地说。
“没有不妥,为什么创国之初,只要君王不昏暗,能迅速进入大治,正是大量百姓与地主死亡,多出许多土地。立国一久,人口增加,侵吞日重,于是富者益富,贫者益贫,然后有张角之流。然而朝廷不能治,正是牵扯太多。诸位,不信你们可以下去看一看,有的大户人家连朝廷的永业田都敢买下来霸占。孤年青,不知事理,但也不想造成什么风‘波’。互市一事,与他们毫无干系,也不是不让他们‘交’易。这一块地盘,朝廷不‘插’手,只是放在明处,进行征税与有效的管理。折损的只是一些贪墨与一些有权势,不将皇室与朝廷放在眼中的大户利益。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朝廷何必对他们尊重?”
有几个大臣就低下了头。敢漠视朝廷的,无非就是那么几十家名‘门’望族。
但戴至德说道:“与边境蕃胡‘交’易,商议一下可行的办法,倒是可以的。放在明处,纵然是战马,朝廷也可以公开控制。”
“戴相公,孤想法亦是如此。”
“可殿下,为什么与突厥吐蕃‘交’易?有了粮食器具,他们会更加强大,百姓也会繁衍更多,长久下去,又是边害。”
“不是,戴相公,中原益富,蕃胡益贫,就会侵犯。人饿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的。给了粮食,会给他们一个念头。兵法中围三留一,也是这个道理。有了念头,抢掠的心就不会强盛。也许会强大,也许还会侵犯中原。可人多了,光靠抢是不行的,没有‘交’易来得快。一旦触怒,我朝将蕃市关闭,就等于切断了他们的手腕,并且长久下去,他们越是倚赖‘交’易,就越是为我所控制。不但如此,对待蕃胡,不能全部动用武力,一族灭亡,一族又再度兴起。只有同化,汉蕃胡皆是一家人,争执就会少一些。再者,得到大量牲畜,我朝耕地就会增加,人口也能增加。他们强不强大,未必可知。可我朝会强大,却是必然。说到底,是我朝需要努力争气,所以吴起说国家之险不在山河,而在于德政。就是没有这些,边境依然有许多人不顾朝廷感受,在继续‘交’易,并没有真正杜绝。设立蕃市,征税其一,归之有序其二,什么可以‘交’易的,什么不可以‘交’易的,比如铁器,就不能大量流通于突厥与吐蕃,皆可以控制起来。”
最后一点,颇让众人动心。
其实还有,不但有序,不但是增加收益,大量‘交’易,可以增加就业机会,以唐朝的文明,无论是吐蕃,或者突厥、大食、‘波’斯,永远会是输出国,也就是说贸易双方,唐朝是赢家。而且现在也没有人知道有贸易保护这一词眼。
后面的没有说,因为一提,沾到利字,说出来,反而起了反作用。再就是没有动大户名‘门’的什么‘奶’酪,反对的人不多。又经过梁陆二人提议,朝廷已经得到了不少好处,让诸人感受到了。所以李威将种种说出来,这些大臣都再次心动。
刘仁轨问道:“那么殿下,最后一条呢?”
“最后一条,就是铜钱。”
又让大家不解。
李威解释道:“朝廷因为铜不足,只好用布帛代替货币流通。其实大家也知道的,因为铜少,有许多商人将铜化成了铜器出售,反而价更贵。虽时有铜矿发现,铜却一直不足。然而布匹始终是用来穿的,不是用来当钱流通的。即使有足够的铜,它埋藏于地底,始终有限,采完了也就没有了。是不可再生之物。因此,孤有一个想法,用世界之铜铁金银。”
“臣还是不大明白,”薛元超皱了一下眉头说道。
“朝廷在广州设立了市舶司,可广州远在岭南,地势偏远,物产贫瘠。即便如此,广州也因此,冠于岭南诸州,每年为朝廷带领几十万缗税务收益。正是因为有市舶司而。因此,孤想在苏州与泉州再设两个市舶司,将唐朝的出产,售于大食各国,换回各种金属,可以作货币,可以作器具。又能为国家增一些收益。官员经……为政(营字没有说,改成为政)得当,每年还能继续替朝廷增加几十万缗钱的收益。仅此一项,足以让朝廷用来囤积粮食,与扩修两河。有了足够的铜,又等于有了足够的货币,不必再用笨重的布帛,与造成不必的‘浪’费。”
这一番说话,李威用了很大的技巧,不仅说了设常平仓,开挖两河的种种好处,还放在人均耕地减少,百姓生活困窘这个大框架下,即使动作很大,但与这两个命题相比,什么都不是。后面是谋利,然而用了牲畜耕地与缺少铜钱来解释,事实大牲畜是很缺的,否则朝廷都不会接二连三地下诏,不准宰杀耕牛,即使死了,也要经里正检查,才能宰割。铜钱更是紧缺无比,也感到缺少货币的不便,然而都无可奈何。用了这两点,就不仅仅是谋利了。
思付了一下,大家已经有些意许。
但李威补充了一句:“市舶司一开,朝廷只能经营市舶司,不得利用船舶,为了虚名,耀武扬威,出使各个海外小国。”
在苏州与海市与在广州开是两回事的,一旦开放,有长江大运河,带来的收益是惊人的,带来的冲击更是惊人的。因此,他想到了宋明,宋朝特别是南宋航海业十分发达,做得也好,不‘露’山不‘露’水的就支持了国家大量的经济。可是到了明朝,因为郑和下西洋,那不叫占领,不叫贸易,是叫耀武扬威,只要诚服,两‘腿’一弯,立即从船上抬布、抬茶呆、抬瓷器,抬银子给你,七次下西洋,耗去了国家六百万两银子。于是刘大夏烧船图纸,于是禁海,于是有了倭寇。
现在说,有些画蛇添足,但说比不说好。
这个倒也是,不过没有人在意,四件事,每件事都是大事,所有人都在考虑事情轻重。
李威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市舶司是必须决议的,主要是指南针。孤听闻了一些,从大食到广州,一来一去需要一年半时间。为什么如此,因为没有方向,只好等候季风。有了指南针,又是不同。”
不知道现在船舶是什么样子,大约一小时静水速度十节总归有的,也就是一天能航行两百来海里,从大食到广州大约六七千海里。当然,不可能一月到达,各种耽搁,三四个月总归能到达的,也就是说包括装卸货在内,大半年或者不到一年时间,可以来回一趟。
这有一个前提,得有方向感。没有方向,航行风险依然很大,甚至失去方向,船舶漂到南极洲与美洲都未必可知。甚至李威‘私’下胡猜,玛雅人的金字塔是不是大食的海船飘过去指导当地土著人建造的。
有了指南针,航海就等于迎来了‘春’天。如果唐朝放开百姓禁止出国这条命令,以唐朝的文明,技术,在这个落后的年代里,将会疯狂地掠夺南海、大食、师子以及东非,甚至包括欧洲一些国家的财富。可是李威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开设蕃市与海市,还能找到借口,让百姓出海经商,纯粹是谋利了。只要自己一说出口,马上这些大臣立即十有八九对自己弹劾不休。
只说了小半句,大家听了后,都以为是太子说有了指南针,海船会多,收入的关税会增加。增了关税,等于增加了收入。又不是以谋利为名,换外国人的金银铜铁,做货币嘛,更是心许。
但不仅是这一点,许多大臣皆狐疑地看了李威一眼。
刘审礼说道:“虽然殿下说得几条,臣十分赞同,可非是小事,要不要经圣上恩准?”
“这个让孤回去后禀报吧,各位先回去思考一下,明天再来商议。”
让诸人散去,然后李威又开始看各地奏报,尝试着批阅。没有做过份,父亲让他受诸司事务的,所做的只是他的本份。不算是亲政,说亲政还没那资格,算是开始真正亲事。
下了朝后,回到东宫,正准备到大明宫,狄仁杰与魏元忠到来。这四件大事,非同小可的,两人立即听闻,狄仁杰不安地问道:“殿下,你今日……?”
李威答道:“孤早过了加冠之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