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不钓鲈鱼只钓名

  经世大学和经世镇的畛域非常明显。
  与经世大学一线之隔的土地,早已被精明的商家买上,成为经世镇的黄金地段。尤其是最靠近经世大学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名为“邀月楼”的饭馆,高达五层。晴朗的夜晚,在三楼以上面朝经世大学的雅间里,可以看见山头明月璀璨、山间灯火辉煌。一边喝酒,一边赏景,最是雅致。当然,价格也是不菲。然而如果不提前十多天预订,雅间还没座儿!
  而建校之初,孙元起便规定“土地归学校所有,不允许私自建房”,所以经世大学的领土上没有一家商铺。当路两侧突然开阔起来的时候,双脚就踏上了经世大学的土地。
  路两旁的松树,是建校之初从山上移下来的,六七年过去,它们早已在这块土地上重新扎下根,旁边的野草也枯了又荣、荣了又苦,再也看不出丝毫移栽的痕迹。脚下的水泥路面,经过岁月的洗礼,有些破旧,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裂。但这丝毫不影响学校的颜面,却如同男人身上的伤痕,是成长的印记。
  抬眼望去,学校的各种建筑错落地叠放在山顶和山腰间,原先最惹眼的佟文楼已经变得泯然众人,只有外表斑驳的颜色昭示着这栋楼宇经历的风雨沧桑。
  京城士大夫间流传着一句老语:“树不粗,画不古,一看就是内务府。”内务府油水最大,一单活儿就能富起好几家人。举个例子。传说光绪帝大婚时,洞房的门帘就委托内务府大臣的管家的一个关系户来做。关系户请来最好的绣工,用最好的材料,花最细致的功夫,最后交了差。门帘的工本成本价是五十多两银子,在那时已算是很铺张了。绣工狠狠心,报了一百两。
  关系户一咬牙,改成五百两。管家看了,说道:“太少,得改!”大家说,是得改,因为管家也要分杯羹。遂开了一千两。
  管家把账单呈上去,内务府大臣摇摇头:“看过《邓选》第二卷361页第11行吗?”管家大为羞愧,回去赶紧翻书,只见上面写着:“领导干部嘛,胆子要再大一点!”于是仗着胆子开出了五千两的账目。
  这个数目未免太大,大家伙们都等着看大臣给减到什么程度,谁知大臣二活不说,提笔改成了两万五千两。宫里头见了,点点头:“这用度,才是皇家该有的气派!”马上如数支付。
  于是内务府大臣独得两万两,管家分得三千两,关系户分得三千两,所有绣工得到一千两。大家皆大欢喜,个个都过上了好日子。
  正因为内务府来钱快,这些没文化的暴发户一旦有了银子,除了吃喝嫖赌,就会买地盖大房子,再娶上几房小妾,屋里摆满金银珠宝,认为这就是大户人家的生活了。殊不知在真正的世家大族看来,这些恰恰是乡下土豹子的做派!
  什么是书香门第?什么是世代簪缨?那得院子里栽着几棵祖先手植的老树,墙上挂着几幅名家题送的古画,书架上摆着几本先辈校读的旧书,门房里住着几家忠心不二的世仆,这才能显得传家久远!
  如今,苍劲的古松、破碎的旧路、斑驳的老楼,所有的这些加起来,正好脱去经世大学原先的青涩和浮华,让整个学校显得成熟而稳健。书上说的没错,所有的优雅都是时间的积淀!
  虽然春节临近,这条路上依然人来人往。城外山里面冬天的风可是硬得紧,孙元起又刚刚在车里小睡一觉,很容易着凉。车把式跟在身后招呼几回,请他上车坐着,孙元起只是不肯。这些年经常在外面,每次回学校都会觉得变化不小,总想用自己的双眼记住这些点滴的变迁。坐在车里能感受到什么?
  孙元起虽然有些小帅,但这绝不构成走在路上被人围观的理由。要知道这年头街头拉黄包车的小伙子一个比一个帅。而且近几年经常不在学校,学生们大半不认识这位传说中校长。即便偶尔见过一面,也不会把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甚至有些胡子邋遢的青年人,跟自己心目中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校长大人联系起来。看他身后跟着一个牵着马车的老仆,顶多以为他是过来借读的学生罢了。
  走了数百米,便看到念祖和怀祖兄弟俩在校门附近的小花园里玩耍。果然是亲兄弟,刚见面就能玩到一块儿。附近不远,薇拉正和莉莉丝一起逗弄着三岁的小丫头念萱,赵景惠在旁边看热闹。见到孙元起过来,忙站起身,微笑着福了一福:
  “先生,您回来了!”
  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孙元起在海外三个月,很多时候住的不比家里差,吃的也是美味佳肴,但总觉得不自在。回到家里,妻子儿女围着桌子吃顿团圆饭,再美美地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张元济、罗振玉等人也识趣,知道回来当晚是孙元起一家团聚的日子,根本没有过来打搅,只是派人送来几样土特产。等到第二天吃完早饭,几个人才联袂登门。
  客人来访,孙元起却丝毫没有做主人的觉悟,反而随手拿起棉大衣:“菊生兄、叔言兄、几道先生、静安兄,我们出去一边散步一边说,如何?还别说,半年多没回学校,真有些魂牵梦绕呢!”
  张元济笑道:“我们是客随主便!”说着打开门,请年长的严复先行。
  严复连连逊让:“菊生请。”
  王国维在后面说道:“饭后散步,最是养生。古人不说么?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近年来经世大学在校学生数量猛增,学校的管理层也随之加人。王国维就是新增选的副校长,眼下还兼着图书馆馆长一职。
  说话间,一行数人出了半山居。孙元起随口问道:“这寒冬腊月的,学校里诸位先生的身体都还安好吧?”
  刚从廉子胡同回来,老大人病怏怏的样子给孙元起留下了很深的印记。自然规律就是如此,每年最冷、最热、气温剧烈变化的时候,死亡威胁会比平时更大。相比之下,寒冷造成的危害最严重,老年人属于其中的高危人群。老话说的“年关难过”,可不仅仅指除夕要账,日子不好过!
  建校之初聘请来的耆宿大儒,现在不少都是花甲之年,比如杨守敬,过完年便七十古稀了;孙诒让、皮锡瑞也都六十出头。这些人年轻时读书用功过度,生活环境恶劣,营养再跟不上,落下不少病根。到了五六十岁,身体便垮了下来。
  张元济答道:“其他各位先生都很康健。前几天我见了杨惺老,比往年还矍铄些。只有鹿门先生近来精神头有些衰惫,等开了春天气回暖,希望能好起来。”
  罗振玉则说道:“学校里装了暖气,冬天的日子倒不难熬。仲容先生就和我说,他们伉俪自从来了学校,这地处深山,夏天不热;屋里有暖气,冬天不冷。将养数年,身子骨是硬朗许多,老病根也很少犯呢!”
  孙元起听罢,接着说道:“按说今天是除夕,应该说些吉利话。不过,生老病死人所难免,谁都逃不过这一遭。关于这个话题,我想扯开多说几句。就是我建议以后学校退休的教授,或者在任的老师,万一驾鹤西去,家属可以按照学校的规定,在校园的指定位置树立一所头像雕像,以示纪念。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按照规定,学校里面的房子,一旦老师离任或病故,就要收回,不能通融。这对教师家属倒是有些苛刻了。所以孙元起想出了这个法子,希望对家属做出一些变相地补偿。
  众人听了,都连声称好。说句不好听的,按照孙元起所说的标准,他们这几个人都有希望把自己的雕塑摆在校园里。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史书上,是无数读书人的毕生梦想,要想实现却又谈何容易?眼下有一个机会,把自己的相貌留在石头上,接受后世学子的瞻仰,大家又怎么会拒绝呢?
  严复也说道:“当年,我留学英国的时候,就曾听闻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诗人之角,有无数杰出诗人、艺术家、科学家的雕像,很多英国人都会去那里追念凭悼。就想中国何时能有这样的地方呢?如果我们能开这个先河,相信对国人之教育熏陶,一定大有裨益!”
  孙元起心想:有没有教育、熏陶功效,我不敢说;不过这个举措一旦推广,绝对能吸引无数想流芳千古的学者来此任教!
  有些学者,可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就能请得动的,但如果能名利双收,很多人自然会怦然心动。
  从半山居下来,最先到达成蹊馆。成蹊馆作为建校初期最主要的教学楼,优美的造型早已成为学校的象征,不过因为后来陆续兴建众多的教学楼、实验楼,成蹊馆已经改变用途,主要用作学校各部门的办公场所。
  尽管今天是除夕,可校园各个角落依然晃动着学生们的身影。孙元起有些好奇:“叔言兄,学校里过年不回家的学生有多少?有统计么?”
  罗振玉是校务委员会主任,对学校的情况颇为了解,闻言答道:“虽然没有具体统计,但大致人数可以推知。留学生总共537人,绝大多数不可能回家,除去出外游玩的,春节留校的学生至少在350人。研究生、大学生总共876人,因为路远或者经济原因不能回家的,至少也有一半!中小学生有将近400人,十之七八都已经离校,剩下的要么是外面镇上的,要门是外地保送过来的,人数不超过80人。这么算下来,应该有八九百人!”
  “居然有这么多人!”孙元起很惊讶。
  罗振玉笑道:“百熙你还不知道么?现在我们经世大学无论是在校学生规模、留学生数量,还是学科门类、教师人数,在全国大学里面都是位居第一!”
  严复在一旁笑道:“叔言,学校里面打秋风的读书人,是不是在全国大学里面也是位居第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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