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春色欲阑休闭关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而且杨度也说了,陈夔龙耍出这手“李代桃僵”,操盘的是庆郡王奕劻。
这位王爷除了怕老婆,还有一个死穴:贪财如命。凡是有求于他,必须奉上好处费,便是天王老子也得刮下三两金粉来。否则没门!庚子国变时,岑春煊护驾有功,奉老佛爷懿旨拜访奕劻,不给门包照样连庆王府的大门都进不了!
在清末,有两家“公司”享誉一时,业务很特别,专营卖官鬻爵。都和这位王爷有关:
一家名为“老庆记公司”,设在庆亲王府邸,是奕劻的独资公司。据说在奕劻的书桌上有个锦盒,里面记载着各地官员名录及缺员名单。他会根据来客送上的礼品轻重,从中拈出职务相授。
另一家名为“庆那公司”,是奕劻和儿子载振、以及有共同爱好的军机大臣那桐联合组建的合资公司,专接大单,巡抚以下的生意根本看不上眼!
袁世凯便瞄准奕劻的这个爱好,千方百计重金笼络,使他成为自己在朝廷中的内援。后来袁世凯挖清政府墙角、在军队里结党、在地方上掺沙子,奕劻不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还通风报信、曲为掩饰。所以这位清廷最后授封的铁帽子王,还是葬送满清江山的大功臣。
当然,大清亡不亡,对奕劻同志基本上没啥影响。在1911年北京政府风雨飘摇之际,他仅在汇丰银行一处的存款就达到200万两之巨。有了这些巨款,去哪儿不是王爷生活?
也不知福晋吹了多少枕边风,也不知陈夔龙使了多少银子,奕劻就能把五个月前刚从四川总督位子上改任湖广总督的赵尔巽,又重新赶回四川去!
孙元起问道:“皙子,陈小石什么时候调任湖广总督?衙门里有收到公文么?”
杨度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陈小石调任湖广总督的事,只是官场传闻,年前就一直在说,衙门倒是还没有接到行文。”
林纾却还有些不信:“既然是传闻,那就不一定作准!毕竟赵次珊来湖北还不到半年,怎么能又把他调回四川呢?俗话说得好,军机如云,内宫如风。庆王爷纵使巧计百出、巧舌如簧,只要宫里头那位不答应,还不是一句空话?”
孙元起道:“畏庐先生,恐怕这个传闻不是空话。我在京中,听叔祖大人的意思,好像确实要调陈小石过来。眼下我们应该考虑如何应对,才是正理!”
杨度放下折扇,仔细剖析道:“现在还是年节,赵次珊又来湖广不久,朝廷的旨意不大可能在正月二十开篆之前下来。但陈小石任四川总督之谕旨是去年七、八月下的,他十月份进京面圣陛辞。按照大清律令,官员接旨出京后三个月必须到任。现在三个月已经快过去,陈小石自然不敢迁延过久,一直滞留贵州。这么一推算,可以断定朝廷的旨意会在正月底、二月初下发。时间紧迫啊!”
一直不说话的陈乾生这时张口说道:“那陈夔龙还远在贵州,等接到诏书,再从贵州赶到武昌,怎么也得三、四月份吧?两三个月的时间,干什么事也足够了!”
“仲甫兄可能不太清楚官场规矩。诏书未下达之前,我们做任何事儿,因为原先的总督还在,新来的总督都说不出什么话来。而且原先的总督知道自己快离任,本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原则,很多时候也乐于大开方便之门。这是官场默许的。”
不像陈乾生家世贫寒、功名未显,刘师培出身经学世家,祖上三辈都读书进学,对于官场的基本规矩还是蛮了解的:“可一旦诏书来了,原先的总督就算离任了,暂时只是署理此职,你再乱开口子,就是破坏规矩,故意给新来的总督添堵了。这是官场大忌,想来赵次珊也不会帮这个忙的。所以,我们只有十多二十天时间。”
“哪是十多二十天时间?你别忘了,衙门十天以后才开篆办公!”章士钊补充道。
这么一算下来,孙元起发现自己有效的工作时间只有几天!怪不得大过年的,老大人就心急火燎地把自己往湖北赶呢,时间确实不宽裕啊。
衙门里要紧的无非财政、人事,孙元起稍微想了想,便叩着桌子说道:“诸位,现在时间紧迫,我就不和大家客套了。希望大家这几天能尽量抽出时间,助我一臂之力。”
诸人齐声应诺。
“首先,行严、仲甫,你们两人把去年衙门和各学堂的开支情况统计出来,再加上今年的一些计划,拟出一个财政预算。注意,每笔费用都要多出三成!”
孙元起现在为汽车研发和建造铁厂忙得焦头烂额,原先看似丰饶的一百万美元,真真均摊到各个项目中,大有拆东墙补西墙的感觉。如果湖北的学堂经费再出问题,孙元起真想不出什么补救的措施。
而且湖广总督的正式官衔为总督湖北湖南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除了军事、政务外,还掌管财政大权,要给自己小鞋穿,削减新式学堂经费去建造旧式书院,自己还没处念经去!
见章士钊、陈乾生应允了,孙元起又道:“畏庐先生、申叔,你们二位汇总前年以来湖北各地教谕、学堂监督、以及我们衙门里的开缺情况,争取把备选人员名单也列出来,确保在衙门开始办公的时候能用印发布!”
最后对杨度说道:“皙子,你帮我拟个公文。我们初来湖北的时候,不是命令全省中小学两年之内统一教材么?现在过去一年又半,我们不必再等,直接下令统一即可!”
万一陈小石来了之后,心血**要在里面加个四书、五经,岂不是前功尽弃?
孙元起暂时能想到的就是这些,说完又问道:“大家有什么补充的么?”
大家基本上都没想到陈小石来会有什么麻烦,也没有多想,现在一时间自然没啥主意。见别人都不说话,杨度清了清嗓子说道:“百熙,还有一件事要办,就是清理全省各种学社、学会、团体。”
“哦?”孙元起有些惊讶为什么杨度突然会提到这个问题。
一直都是漠不关心表情的陈乾生闻言也是一脸凝重。
杨度继续说道:“去年十月(西历1907年11月)陈小石回贵阳扫墓,听闻法政学堂张百麟、周培艺等成立自治学社,认为学社宗旨极不纯正、学堂学生乃是罪魁祸首,便面见贵州巡抚庞劬庵,要求将那几个学生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因为庞劬庵极力保全,陈小石才未能如愿,想来他心中还是梗着这根刺的!
“我们湖广自曾文正公、左文襄公以来,素来开天下风气之先。如今新式学堂、新式陆军更是全国翘楚,西洋思潮泛滥其间,各种学社、学会、团体林立。像香帅、赵次珊,宦海沉浮多年,自然知道徐徐图之的道理。陈小石年轻气盛,此番前来,十有八、九先拿这事开刀!
“一旦陈小石动手,必然牵涉大量学堂学生。如此一来,对学生、对学堂、对提学使司,都大为不利。所以,我们要抢在他前面动手,事先清理一番,把各种风险降至最低!”
这事儿颇为挠头,孙元起突然间也不知具体该如何着手,只好说道:“容我考虑考虑。”
第二天一大早,孙元起穿上官服,带着礼物,到湖广总督府衙拜见赵尔巽。出国一去三、四个月,回来及时向上司报备,也是礼节问题。
看着有些清癯的赵尔巽,想起他兄弟俩的牛叉和悲催,孙元起还颇为感慨。
总督作为封疆大吏,兼管军政大权,是统辖一省或数省地面的最高行政长官。清朝康乾盛世时,皇帝对于御下颇有信心,所以总督满汉参半。自从嘉庆年间兵事频起,八旗子弟又不堪使用,汉人开始在军队中占据重要地位。而皇帝们是一代不如一代,为了巩固政权,总督反而刻意多用满人。但是,汉人的崛起岂是锦衣玉食的八旗子弟所能阻挡?这在总督一职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咸丰以后,汉人先后出现:
父子总督(岑毓英、岑春煊,非常巧合的是,他们都担任过云贵总督);
兄弟总督(如曾国藩、曾国荃,李鸿章、李瀚章,张之万、张之洞,以及眼前的赵尔巽和他的弟弟赵尔丰。其中曾国藩、曾国荃都当过两江总督,李鸿章、李瀚章都当过两广总督,赵尔巽和赵尔丰更是两次连任四川总督);
叔侄总督(李鸿章、李瀚章与李经羲)。
总督也分高配、低配两种。高配是从一品,一般带着兵部尚书(类似于今天的中央军委委员)、都察院右都御史(类似于中纪委委员)的职衔;低配则是从二品,带着兵部右侍郎(类似于中央军委候补委员)、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类似于中纪委候补委员)的职衔。但无论如何,都是位高权重,出则八抬大轿,鸣锣开道;入则文武罗拜,妻妾环绕。最是威风!
但在清朝咸丰以后,总督就成了高危职业,各种死法不胜枚举!在职病逝的不算(太多),自杀的不算(云贵总督恒春、湖广总督吴文镕、直隶总督裕禄),被清政府自己剁了的也不算(比如两江总督何桂清),其余的死法就有:
遇刺(两江总督马新贻);
跌死(云贵总督罗绕典);
被俘死于异国他乡(两广总督叶名琛);
被太平军杀死(两江总督陆建瀛);
被云南叛回杀死(云贵总督潘铎);
被八国联军杀死(代理直隶总督廷雍);
被革命军弄死(四川总督赵尔丰、署理四川总督端方);
以及死因不明(直隶总督杨士骧)等。
同样是总督,同样是遇到闹革命,大部分人选择了逃跑(瑞澄、张人骏、张鸣岐),而眼前这一位的弟弟,四川总督赵尔丰,却死得非常惨烈:直接被革命军开刀问斩,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砍下了六阳魁首。这不是悲催么?
赵尔巽哪里知道孙元起的感慨,见礼之后,还颇为关切地问道:“你自北京来,见过寿州中堂么?他身体康健否?”
孙元起急忙躬身答道:“劳制台大人问,叔祖父身体还算硬朗,只是不能见风。等天气暖和些,应该能够出来走动。”
赵尔巽点点头:“寿州中堂乃是帝师耆宿,年过八旬尚康健如此,真是令人不胜欢忭!”旋即又道:“百熙,你出洋数月,回来应该多休息几日,顺便陪陪寿州中堂,湖北地面的事儿倒是不急的。”
两人又扯了一会儿闲话,孙元起才说明来意:“制台大人,下官有点俗务禀告,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