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翻云覆雨等闲间(2)

  会场中除了咂水声、纸张翻动声之外,再没有任何声响。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柳光全身上,当然,余光同样关注着林辰暮。而林辰暮只是低头喝茶,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
  “那行,就这样定了,解除郭兴玮党政综合办主任的职务,暂时由国强同志兼任。”柳光全思虑了许久,嘴唇动了动,终于出了声:“孙乡长,陈先生那边,你可要做好安抚工作。他有什么要求,我们尽量配合……”
  话还没有说完,却见林辰暮放下手中的茶杯,敲了敲桌面,打断了柳光全的话,目光轻轻扫过柳光全和陶兴南、马景明,然后沉声说道:“我有些不同意见。”
  冯晓华愣了一下,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林辰暮,却见林辰暮一脸淡定的,好像刚刚只是在普通会议很正常的发表自己的意见,完全不知道他的表态会引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刚才的焦虑顿时不翼而飞,就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要爆炸了一般,兴奋不已。坚韧不屈的林辰暮,才是他心中对崇敬的那个林乡长。不论结果如何,但至少说不能让人轻看了自己。冯晓华磨拳擦掌的,准备要和林辰暮并肩作战,大干一场,荣辱与共。
  孙蓉钰惊讶地无以伦比,实在想不到,林辰暮会选择在这个一切都要拍板钉钉的时候站出来应战,是黔驴技穷了还是成竹在胸?曾国强也是惊异地看了林辰暮一眼,然后眼皮又再次垂了下来,似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大碰撞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呵呵,林乡长有什么不同意见?”陶兴南笑呵呵地说道。
  林辰暮终于出招了,这不仅没有让他感觉到惊讶和压力,反倒是松了口气。依照他对林辰暮的了解和认知,倘若林辰暮不开口,他更担心是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不过,他倒是有些好奇,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林辰暮究竟还耍得出什么手段?
  而马景明更是差点笑出声来。刚开始林辰暮一直缄默不语,他还以为林辰暮明知事已难为,所以才不愿意自取其辱,得意兴奋之余,却又有些遗憾,毕竟没能给林辰暮一记响亮的耳光,这就像是卯足了劲儿一拳打出,却打在空处一般,感觉很不得劲儿。没想到林辰暮还是沉不住气了,宁可遭受更大的羞辱也不认输。马景明兴奋之余,却又露出些许轻蔑的眼神来,这个林辰暮,还是年轻了啊。
  柳光全脸上就不怎么好看了。他自认为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不偏不倚,甚至还刻意地火不烧到林辰暮身上,没想到,林辰暮居然会自己一头凑上来,心中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没好气地说道:“林乡长,我知道你很看重郭兴玮,不过他犯了错,就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我们要时刻铭记老百姓的利益,不能感情用事。”
  林辰暮微微一笑,掐灭了手中的烟蒂,说道:“你们大家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吗?知道郭兴玮为什么会动手打人?”
  马景明就阴测测地说道:“不管什么原因,打人总是不对吧?”他对于当初林辰暮揪着自己不放一直是耿耿于怀,现在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林辰暮却是笑道:“呵呵,马乡长胸怀倒是蛮宽广的,想必被人指着鼻头骂娘,都不会动气。”
  冯晓华一听这话,不禁失声笑出声来。马景明有一次擅自截留惠民资金抵扣农业税,下乡时被东溪坝村的群众堵截下来好一顿臭骂,刚开始他还趾高气昂的,可被对方一阵西红柿臭鸡蛋地乱砸,是狼狈而逃,连鞋子都给跑掉了,头上也摔了一个大包,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回到乡里,不知道被人背地里笑成什么样了。这在当时,也是风传一时的趣闻轶事了。
  马景明的内心宛如被人猛抽了一鞭,痛得他几乎就要滴血,看林辰暮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恨意。不过林辰暮却是视若无见的说道:“事发的时候,我正巧在满庭芳,目睹了整个过程,所以来说,我想我应该比在座的各位更有发言权。”
  众人顿时哗然,谁都没想到,林辰暮居然当时在事发现场,陶兴南和马景明,也是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了惊疑。马景明心头甚至有些惊慌,莫名的惊慌,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缘由来。
  “哦?”柳光全也显得有些愕然,愣了一下之后,默默放下茶杯。他看了陶兴南和马景明几眼,眼中意味复杂难,而后又转头向林辰暮说道:“那好,林乡长,你说说看,究竟什么事,让这个郭兴玮能够不顾及干部的颜面,大打出手?”
  陶兴南也是笑呵呵地看着林辰暮,但不被人察觉的,他的脸轻轻抽搐了几下,随即恢复了自然。
  林辰暮就言简意赅地将自己所见到和了解到的情况,然后喝了口茶水,语重心长地沉声道:“同志们,香港客人虽说尊贵,可也不能置我们官塘的老百姓的尊严不顾啊。”
  众人似乎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情,微微有些讶异,不过马景明却也笑了笑说道:“呵呵,这位陈先生,是从香港来的,可能思想上开放一些。这种地域差异,也不一定就心存恶意嘛。”
  陶兴南也说道:“其实现在重点不在于什么原因,而在于如何安抚这个香港人。”
  “安抚,为什么要安抚?”林辰暮冷冷一笑,声色俱厉地说道:“就因为他要给我们捐建学校?就可以在官塘肆无忌惮、为非作歹?”
  陶兴南脸色就微微一僵,刚想说什么,林辰暮又转过头对马景明说道:“地域差异?据我所知,香港对于性服务,也是明令禁止的,甚至还专门有性骚扰这个罪名,难道在我们官塘,这种行为就成了地域差异?同志们,现在不是满清奴颜婢膝的时代了,别说香港本来就是我们中国的一部分,就算真是外国人来了我们官塘,同样应该遵守我们这里的法律法规。”
  林辰暮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马景明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光全眉头皱了一下,又说道:“不论如何,郭兴玮打人总是不对吧?”
  “我觉得没什么不对的。”林辰暮说道:“我认为他不仅没错,反倒是维护了我们官塘群众的利益,应该记功。如果当时没他那一拳,我都会出手,好好教训教训这帮目中无人的家伙。”
  马景明就笑了起来,笑容里就有些轻蔑,甚至有些戏谑地说道:“呵呵,好在林乡长没出手,要不然可就真热闹了。”
  听林辰暮说出这种惹人非议的话来,不由就觉得似乎以前太过于高估林辰暮了。说到底,他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碰到什么事就沉不住气。
  孙蓉钰似乎有些不忍心,为林辰暮圆场道:“这个香港客人一行,确实有些不正经,什么话都敢说。说句实话,要不是看在他是来咱们这里捐建学校的,我有时候都恨不得一巴掌给他们扇过去。”
  柳光全眉头一蹙,刚想说什么,却见林辰暮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来,扔在桌上,然后淡淡地笑着说道:“这是那位陈查理的认错悔过书。他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过失,愿意就他们所犯下的过失当众向郭兴玮和满庭芳的姜家姐妹赔礼道歉,向我们全官塘道歉。”
  柳光全愣了一下,其他所有人也是大吃一惊,倘若不是林辰暮说得如此笃定,他们肯定都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孙蓉钰都还说了,别人态度很是坚决,怎么到了林辰暮这里,却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这其中,究竟有怎样的隐情?还是谁在撒谎?一时间,每个人的目光都看着桌上的那份材料,表情各有不同,谁都想拿过来一看究竟,却又没有一个人伸出手去。
  片刻之后,还是柳光全将材料拿了过来,掏出老花镜戴上,认真看了起来,而众人的目光,却都凝视在他的脸上,只见他的脸色渐渐铁青下来,最后将材料往桌上重重一拍,大声骂道:“这些香港鬼佬,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惊疑,这个香港客人究竟说了些什么,让柳书记如此气愤?
  冯晓华就笑着说道:“这些香港人,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给你一分的好处,恨不得从你身上拿走十分的回报。现在要给我们捐建学校,当然自觉高人一等。”
  陶兴南摩挲着自己的头,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不过却没了刚才的自信,“怪只怪我们还是太穷了啊,人穷志短,受人恩惠,说不起硬话也是正常的。”
  马景明却是冷冷一笑,不屑地说道:“林乡长工作做得不错嘛,这么短时间内,居然就让香港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面子是挣够了,不过如果捐建的事情泡汤了,我就不知道是不是得不偿失。”
  柳光全闻言,脸上的怒容似乎消褪了些许,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慢慢擦拭,也在平缓着心中的纠结。
  诚然,当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他对于这些香港客人,也是恨得牙痒痒的,可谁叫别人是求不来的财神爷呢?官塘已经穷怕了,倘若真因为这个原因,致使煮熟的鸭子飞了,这个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用尊严换来的捐建,无异于乞讨和施舍。”冯晓华义正言辞地说道。
  “乞讨和施舍又怎么啦?只要能给我们官塘搞来钱,能让我们的孩子在明窗净几的教室里上课学习,我宁可去乞讨。”马景明显得是大义凛然,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架势。
  林辰暮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这个马景明,自己原本是想给他机会的,可现在看来,除了添乱之外,实在是没多大用处,还是尽早将他弄走算了。
  心里盘算着,林辰暮却是淡淡地说道:“马乡长说得很好,可不论如何,我们也不能为了钱就昧着良心。”
  马景明一听气得脸都快青了,正准备反驳,却听林辰暮继续说道:“而且学校捐建的事情,大家也用不着担心。陈查理先生已经表示了,为了弥补他的过失,不仅捐建的事情不会有任何变化,而且还会承担起所有学生的住宿和伙食费。”
  林辰暮这句话,再次引发了会议室里的一片哗然。
  “真的?”孙蓉钰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林辰暮问道。
  学校捐建,还只是一锤子买卖,可承担所有学生的住宿和伙食费,那可就是长期的行为了,年复一年,其中所需的资金,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正是由于贫困的缘故,许多学生不得不辍学,如果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那上学的学生数量,指不定比现在要翻上好几倍,这个政绩,那可比一个学校捐建海了去了。
  “合同已经拟定好,陈查理就等着孙乡长你去签字了。”林辰暮笑了笑,笃定地说道。
  “这我哪能去签,应该林乡长你,哦,应该柳书记和林乡长你去……”孙蓉钰一时间激动地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心头更是充满了愧意。当初林乡长对自己可是信任有加,可自己刚才却以怨报德,事情做得实在不地道。
  冯晓华却是激动不已,这才是他心目中的林乡长,谈笑之间,如此棘手的问题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份能耐,别人只能仰视。
  “这实在太好了。有这个好消息,林乡长刚才怎么一直都没说?”陶兴南也是笑着说道,不过笑容却有些勉强。这也难怪,当一个人眼看就要品尝胜利的果实时,却发现自己不过只是台上的跳梁小丑,心理上的巨大转折使得他没了往日的从容。
  马景明却是品着茶,冷笑看着林辰暮,心说林辰暮啊林辰暮,现在就让你得意吧。别以为你在这里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威逼利诱了香港客人,等别人离开了,什么合同都成了一纸空文,到时候看你还能得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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