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踏进小院,两人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院子里十分萧条,只养了几只鸡,瘦骨伶仃的,无精打采的窝在一起。
进到屋里后,三间的小瓦房,光线昏暗,一个烧柴火的锅灶,旁边堆着干柴,一张破烂的桌子上面放着残羹冷炙,依稀可以辩出是些炒萝卜。
睡觉的屋子就更加破旧,墙上贴着的纸早就辩不出原本的面貎了,一层层剥落下来,被烟薰的得发黑发黄,土炕上的被子下面躺着一个人,虽然只有五十多岁,头发早就斑白,枕头边上有一个装水的白瓷碗,还有些药品。
“有盛,你战友家的孩子来看你了。”蛋蛋妈大声说。
她扶着林有盛坐起来,他的人早就瘦到脱形,双眼空洞无神,因为长期的病痛折磨已经得了不治之症,但是人却干净利落,身上不脏不乱,头发梳理的井井有条,想必是这个蛋蛋妈照顾有佳。
林有盛看见他们,只是一个劲儿的笑,口水从嘴边淌了下来,蛋蛋妈赶紧拿来手绢给他擦干净,“他以前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也不会说话,还有一身的疾病。”
何以宁替他号了下脉,他有严重的肺病。
果然,林有盛颤抖着便开始咳,到底是咳出一些血来才罢休。
顾念西站在一边,神色越发的冰冷,如果顾震亭看到他当年的战友这样的凄惨,不知道心中会作何感想。
“这个病得住院,再严重下去恐怕……”何以宁摇摇头。
蛋蛋妈叹息,“政府发得那点补助连吃药都不够,哪还有钱住院。”
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跑进来,脏兮兮的抹了把鼻涕,看到屋子里有人,有些腼腆的缩到蛋蛋妈的后面,蛋蛋妈笑说:“蛋蛋,快叫阿姨叔叔。”
蛋蛋害羞的露出半张黑黑的小脸,“阿姨叔叔。”
何以宁笑着问:“这是林叔叔的孩子吗?”
蛋蛋妈表情尴尬,“不瞒你们说,我不是有盛的原配,他跟他前妻离婚了,他妻子带着孩子到外地谋生去了,后来听说他前妻在一场意外中去世,只留下四岁大的儿子被别人收养了去。”
“那您?”
“有盛回来的时候已经失忆了,也没人照料,眼见着都要病死了,正好我丈夫也去世了,我便搬过来照顾他,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蛋蛋是我收养的孩子,他很听话,很懂事。”
原来是这样,如此不为回报一味付出的女人真是难得,只不过,不知道林有盛的儿子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
蛋蛋妈想起什么,急忙说:“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抓一只鸡杀了,这马上过年了,家里还没添置年货……政府的补助到现在还没发。”
何以宁赶紧拉住她,“婶婶,别弄了,我们去镇上吃一口。”
“那……那也好,让蛋蛋给你们带路,他熟。”蛋蛋妈把蛋蛋拉出来,他立刻笑出两颗小牙。
蛋蛋在前面蹦蹦跳跳,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他穿得很破旧,一双棉鞋补了又补,何以宁看着心酸,对顾念西说:“我们给林叔叔家置办点年货吧。”
他双手抄着口袋,也没说什么,仿佛在想心事。
林有盛失忆了,他要怎么从他的嘴里知道当年的事情,他甚至连话都不会说。
“何以宁,我们恐怕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他要想办法让林有盛说出当年的事情,就算他不能说话,总会有其它的办法。
何以宁赞同了他的想法,看到林家的困境,她心里不好受,如果何威知道了,他也一定会非常伤心难过吧。
他们打算在这里过年了,在这个偏远的小镇。
在镇上的一家小餐馆吃了饭,蛋蛋似乎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连着吃了两大碗饭,何以宁摸摸他的头,“蛋蛋,慢点吃,阿姨一会儿带你去买衣服好不好?”
“新衣服?”他眨了眨眼睛,很快就笑了出来,“我也可以有吗?”
“当然。”
年初的市场上非常热闹,挂满了火红的对联,各种各样的年货堆成了小山,吆喝声此起彼伏。
顾念西拉着何以宁的手,何以宁拉着蛋蛋,就好像是甜蜜的一家三口。
看到有卖糖葫芦的,何以宁买了两根,顾念西不喜欢吃甜,她和蛋蛋一人一根,比赛似的吃得风声水起,顾念西看到他们笑得那么开心,嘴角也轻轻提了起来。
“顾念西,今年是你本命年吧?”
他皱眉,“什么是本命年?”
“你不是属虎的吗?马上就是虎年了,就是你的本命年。”她兴致勃勃的把他拉到一家卖内衣的摊位前,指着一条红色的短裤对老板说,“老板,给我来一条新的,后面带福字的那个。”
“好来,要多大尺寸?”
何以宁指了指旁边的顾念西,“他能穿的。”
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眼,立刻拿出一盒新的,“给,十五块钱。”
“喂,何以宁,谁要穿红的,你土不土啊?”顾念西拉着她就要走。
她固执的赶紧接过那盒子,笑着给了钱,“谢谢老板。”
“反正我不穿。”看她将短裤放进包里,顾念西没好气的哼了声,红色的内裤,这个女人要不要这么俗气。
“一定要穿,本命年穿红包,保证你这一年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他贴过来,乌黑的眼睛看进她的眼仁,怀着不带好意的笑,“你给我换,我就穿。”
她赶紧捂上他的嘴巴,又在胡说八道,旁边还有孩子呢,蛋蛋只是一个劲儿的笑,他恐怕是觉得这两个大人挺有意思的。
何以宁给蛋蛋买了新衣服,一套崭新的运动服,他欢喜的不得了,非要自己抱着,孩子从出生就没穿过什么像样的衣服,一直都是靠邻里邻居接济。
何以宁顺便给蛋蛋妈和林有盛也买了一套,顾念西的手里大包小卷的,一脸的不情不愿。
穿过生活用品区就是食品区,各种冷冻的鱼虾蔬菜,何以宁买了很多,顺道还让人写了一副对联,就是那种戴眼镜的白胡子老头坐在路边现写现卖的,笔峰苍劲,游龙走凤。
最后只剩下烟花爆竹了,他们也拿不了太多,只简单买了一些。
蛋蛋妈见他们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一时怔愣的不知如何是好,蛋蛋偎进她的怀里,高兴的说:“妈妈,阿姨带我吃了好多好吃的,还买了新衣服。”
孩子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幸福,何以宁看在眼中,心中徒生一股酸涩。
“婶婶,后天就过年了,我们在这里陪你们过年,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蛋蛋妈一听,喜上眉梢,“唉呀,真是求知不得,还以为你们会嫌弃呢,你看看,买了这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婶婶,别跟我们客气了,来,我帮你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
年前,镇上给他们这种家庭发了补助,还送来了米面油,这让原本拮据的年关又生机勃勃了起来。
蛋蛋问何以宁,为什么要过年呢?
何以宁跟他解释,年是一个怪物,大家为了赶跑它,就在腊月里的时候燃放鞭炮,挂红布条,久而久之,就有了过年的习惯。
蛋蛋妈正在和面蒸馒头,何以宁也来帮忙,顾念西站在一边看,笑话她,“何以宁,你捏的是什么啊?八爪鱼吗,丑死了。”
她是第一次蒸馒头啊,蒸得丑一点怎么了。
蛋蛋趴在她的腿上笑眯眯的说:“好看,像恐龙。”
“……”这孩子忒不会说话了。
何以宁粘了一些面粉抹到他的小脸上,他咯咯的笑着。
她又粘了一些往顾念西的脸上蹭,他闪得快,嫌弃的皱眉,“何以宁,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她偏不依了,从炕上跳起来,追到地上去。
蛋蛋也粘了面粉跟在她的后面,看着三个人嘻笑着追逐,坐在里面的林有盛都堆起一脸憨憨的笑来,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蛋蛋妈边捏馒头边流眼泪,他们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每到过年的时候,邻里邻居放鞭放炮,烹羊宰牛,独留他们三间小瓦房,冷冷静静。
顾念西被蹭了一脸的面粉,顿时恼羞成怒,一手拎着一个,像拎小鸡似的。
两人急忙讨饶,自发自觉的把面粉往自己的脸上抹,看到两只花脸猫,他这才得意的松了手。
“你们呀,就知道浪费粮食。”蛋蛋妈笑着摇头。
何以宁盘腿坐在炕上,继续捏馒头,蛋蛋好奇的问:“阿姨,这是叔叔吗?”
顾念西跟着看过来,脸色一黯,伸手去抢,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竟然敢捏他,何以宁急忙缩到土炕的里面,摇着手里软软的面团,“婶婶,这个我预定了,一会儿我就吃它。”
蛋蛋妈笑着说:“好好好。”
顾念西凶狠的瞪着她一眼。
灶上的大铁锅热气腾腾的蒸着馒头,另一边的炉子上支着炖肉的大锅,此时浓浓的肉香冒出来,馋得蛋蛋直流口水。
女人和孩子在屋外忙碌,顾念西站在脱漆而粗糙的旧木地板上,手里翻着那些老旧的书籍,林有盛不时看他一眼,呵呵的笑。
他发现,他心情一好的时候,手指头就在膝盖上敲来敲去,一开始好像是没有节奏和规律,但是敲了一会儿就越发的让人觉得那是一种信息的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