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万字!

  已经进了腊月,真正滴水成冰的日子。
  一时四个人吃完了饭,徒四毫不避讳地将林烨安置在熏笼旁边坐好,又嘱咐道:“若是还觉得冷,就到上头去坐着。”
  林烨笑道:“哪里就冷到这个份儿上了?这屋子里暖和的紧呢,你瞧瞧,那边儿的腊梅盆景不都开了?”
  水溶坐在一旁的圈背椅上,瞧着俩人深情款款的样儿,实在是想捂住了腮帮子——太酸了!
  至于徒睿鸿,却是兴致十足,托着下巴看自家四哥与林烨。心里大致明白了这俩人关系非同一般。
  “对了林烨,就到年了,你们府里怎么安排?”水溶没话找话。
  “没什么安排。我们守着孝呢,也不必去请年酒会亲戚。倒是正月十五,我那外祖母家里早就有人来说了,那贵妃表姐要见见我们呢。到时候少不了要过去应酬应酬。再有,还说先得有人来教什么规矩。”
  水溶不禁好笑,“你岁数也不算小了,一个贵妃,能就这么见你个外臣?说笑呢吧?不怕回宫被人参上一本啊!”
  徒四也冷笑,“好歹在宫里也是一宫主位,怎么这点儿规矩都不懂?还说什么教别人规矩的话?行了,到时候你指了一事,就说是表叔那里带你出去做点子什么,混过去就完了。”
  元春在宫里位分虽高,但是一无圣宠,二无子嗣,徒四也多少知道些她晋位的缘由,因此,对这个贵妃实在是有些不大尊重的,说出的话来也就多少带着些刺儿。
  “是啊,横竖那天我们也都要开府,到时候免不了要有人到王府贺喜的。不如你就说去我府里,料想贾贵妃也不敢怪罪你的。”徒睿鸿忽然笑着插嘴,“你说如何?”
  “啊?哦……”林烨不大明白,这位五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按说,他是继后嫡子。但是相较于徒四来说,却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虽有太上皇夸赞过,却似乎并不如何得皇帝的宠爱。至少,徒四从皇帝一登基起便开始随朝听政,就算不能对朝事多加妄言,起码也与一干大臣混了个脸熟。这位五皇子,却是直到十六岁才开始。这里头的事儿,不能不叫人琢磨一番。
  自己进京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这位皇子,怎么今日这一见,就跟自己这么近乎?
  不等他答言,徒四已经开口了:“五弟想的虽好,不过林烨还在孝期呢。若是往你府里去贺喜,倒容易让人说些闲话。”
  徒睿鸿一怔,随即笑道:“是我忽略了,四哥说的是。”
  徒四扭头嘱咐林烨:“你还是去找表叔商量商量,那天的话荣国府不必去。没得你一个外臣去见贵妃的道理——便是嫡亲的父兄,还得隔道帘子呢。”
  林烨挑挑小眉毛,露出了一口小白牙,笑得十分欢快,“知道啦,我也并不想去的。”
  “哎,你不去,你姐姐弟弟呢?”水溶其实觉得,林家姑娘也没必要去的。亲戚么,怎么好往前去凑这个热闹。
  林烨歪头看看他,忽然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水溶眼巴巴地等着他说话,就连装作不在意的徒睿鸿,也竖起了耳朵。
  “自从搬出了荣国府,除了我那外祖母的寿辰我们去了一趟外,就再没过去。那边也总是遣人来接,我们一直推辞,想来外祖母那里也有些生气的。不过,我总觉得,亲戚间么,走的好另说着,这没事儿也真的不必搅和到一起。只是这回,那边早就有贵妃发话了,又有我外祖母在里边,我不去尚有理由,我姐姐若是也不去,怕是说不过去。”
  水溶手指头哒哒地敲着红木小炕桌,蹙眉半晌不说话。
  也是,这事儿怎么算也跟他没关系,他可怎么说?又能说什么呢?
  林烨长吁短叹一回,悠悠然地朝徒四告辞。
  水溶忙也起身,“我跟你一块走。”
  “哎,那……”徒睿鸿忙也跟着,他是跟水溶一块儿来的,水溶走了,他怎么办?
  水溶可顾不上他,跟着林烨就一起出来了。
  徒四送到仪门处,叮嘱林烨:“天冷,别往别处去了。直接回家,下回出来多穿些。”
  水溶拉住了林烨,“我的车里暖和,送你回府去。”
  “那敢情好。”林烨笑道,“王爷请。”
  俩人上了马车,将徒氏兄弟两人留在后边,一径去了。
  坐在车里水溶绞尽脑汁想要把话扯到黛玉身上去,可是到底脸皮儿薄,不好就这么大喇喇地问人家大姑娘如何。讷讷了半晌,才问道:“你真不去荣国府了?”
  “不去了。”林烨忍住笑,每回水溶露出这种窘迫,就是想变着法地打听姐姐的事儿。要说呢,水溶也算是个不错的姐夫人选了。倒不是图他门第多高身份多尊贵,林烨看中的是水溶的父母就是那种恩爱夫妻,俩人中间没有什么小妾通房的。当然,人家水溶母亲的出身好,大长公主的小女儿,谁能不敬着些?不过呢,听徒四说,到如今水溶也并没有通房丫头的,想来这个岁数还没有在房里放人,那是老太妃确实不像别的大户人家的太太一样了。
  “我虽然不去,可也着实放心不下我姐姐。”林烨叹道,“你知道,我那外祖家里,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去处。一个一个的,都是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别的我不怕,关键就是吧……”
  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停。
  “关键是什么啊?”水溶着急道。
  嗽了嗽嗓子,林烨压低声音,“这话你可别跟外人说——关系我姐姐名声呢。我父母在世的时候,外祖母就有意要跟我们家里联姻。我记得母亲说过,外祖母曾提起要为姐姐和二舅舅家里的宝玉牵线的。我没觉得那宝玉表哥如何好,所以这一向也总是跟他们远着……”
  “这就对了,是该远着些!”水溶心里一股气堵在那里,咬牙道,“贾宝玉我见过,容貌生的虽然出众些,可是太过……”
  虽然心里挺气愤,不过背后说人不是的话,水溶还真说不出来。斟酌了半晌才接着说道,“……太过单纯了。”
  林烨一声嗤笑,“可不是么。我外祖母疼爱他,舅舅舅母也都不大管教,真是凤凰蛋一般宠着长大的呢。这也都罢了,横竖与我们不相干。不过,我虑的是,我那宝玉表哥从小就是在内帷里长大的,到如今也总是喜欢到姐妹屋子里头待着。我姐姐过去……唉!”
  水溶皱着眉头想了一路,等到了林府的时候,匆匆把林烨打发下去了,自己也没像往日一般要求进府去喝杯茶,忙忙地叫人赶了车回去了。
  林烨自己站在府门口,摸摸鼻子,难道自己说什么刺激他的话了?
  日子转眼就到了除夕,这一日林府里虽然不好张灯结彩,却也收拾的各处十分明净。
  拜祖宗祭父母散赏钱,林家姐弟三个虽然还有伤感,却也在忙碌中消散了不少。
  到了晚间,林烨负手站在游廊地下,看着京城中四处燃起的烟花,不免有些感慨。算算日子,他到了这个世界十余年,享受了上辈子所没享受过的父爱母爱,还有了一个仙子般的姐姐和一个活泼可爱的弟弟。纵然是父母已经不在了,可好歹还有姐弟相依为命。还图什么呢?
  “哥哥,你在看什么?”林灿嫩生生的小脸扬起来,问道。
  林烨将穿成了团子一样的弟弟费劲地抱起来,扬了扬下巴,“你看外边天上,烟火漂亮不?”
  “漂亮!”林灿拍着小手,游廊上的灯笼晕出朦胧的光,照在他的小脸上,好一派天真。
  黛玉忙将手里的笼袖给了林灿,“瞧瞧,只顾着高兴了,回来冻了手,又疼又痒呢。烨儿你也戴上一只,叫清月去给你取来。”
  林烨额角与弟弟的贴了贴,再看看站在旁边的姐姐,心里只觉得安宁喜乐。
  才过了破五,便有荣国府那边打发人来了,说是要接了姐弟三个人过去住着,顺便跟宫里来的人去学学省亲时候的规矩。
  来人乃是贾琏。
  林烨好茶好水招待着,因笑道:“琏二表哥来的巧了,正是要跟二表哥说呢。我义父不是御前的侍读学士么?年前听说娘娘省亲要见见我们姐弟的事儿,虽说是好事,可也提点了我几句。说是皇家有皇家的规矩,这娘娘并不能够见外臣的。因此,我倒要请二表哥替我跟外祖母那里告个罪,到时候我和灿儿是不能去的了。”
  这话虽然不是宁朗之说的,不过林烨前边已经跟他透过话了,就这么推辞。
  贾琏一贯伶俐,听他如此说,便笑道:“宁学士也是多虑了,本就是自家亲戚,也不算的外人。不过,既然皇家有如此规矩,自然也该遵从的。那林表妹……”
  林烨脸上笑容淡了些,叹道:“大年夜那天,姐姐跟我站在院子里头看外边的烟火,着了些凉,已经好几日都没出屋子了。现如今正吃着太医的药,等过两日姐姐好了,我亲自送姐姐过去。”
  “……那也只好如此了。”贾琏笑容十分勉强,这趟差没办好,回去说不得,又是落不到好儿的。
  林烨唤了秋容进来,吩咐:“那边屋子里我的箱子里,放着一只花梨木透雕描金的盒子,你去拿过来。”
  不多时秋容果然送了进来。林烨打开了递给贾琏,笑道:“大过年的,我这做表叔的也没什么送给大姐儿的,权当个压岁的罢。”
  贾琏一瞧,盒子里装着一只金镶八宝的璎珞项圈,不说别的,光是那璎珞上边嵌着的一颗浑圆的大珠子,便是成色极好的。他出身世家,眼光是不错的。看出这个东西价值不菲,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愚兄万万不能收。”
  “瞧二表哥说的,这是我给侄女儿的,又不是给表哥。”林烨将盒子推到贾琏跟前,“等着二表哥二表嫂给我生了小侄子,我这里还有好的呢!”
  提起这话,贾琏不禁苦笑,“表弟说笑了。算算如今大姐儿也有几岁了,你嫂子也没见再有喜信儿……”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林烨还是个小孩子,跟他说这个,却是有些不合适的,忙便住了嘴。
  林烨笑道:“表哥表嫂都年轻呢,往后多少孩子要不得?如今你们一个管着贵府里的庶务,一个当着家,多少事情等着你们做?怕是忙的脚都不沾地呢。等往后闲了,想来也就是养孩子的时候了……”
  说完,窃笑不已。
  贾琏叹了口气,“可不是么,真真是忙。”
  荣国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每日里琐事不说上百,也有几十件。尤其从府里开始修建省亲别墅,他与凤姐儿夫妻两个每日里忙的昏天黑地的,哪里有个喘口气的功夫?年前凤姐儿曾病了一场,问她什么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要静养。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又得起来跟着忙活。
  想到这里,贾琏不免有些郁气——明明这省亲别墅就是为了二房的贵妃来省亲的,偏生要忙活自己夫妻俩?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姐儿都这么大了,凤姐儿这一向没有坐胎的信儿,可别是真的忙的伤了身子吧?
  当着林烨不好说别的,只得收起锦盒,勉强笑道:“那我就替大姐儿谢过表弟了。等过两日,林妹妹大好了,我再来接表妹。”
  “有劳二表哥了。”林烨将人送了出去,看着贾琏离去的背影,笑眯眯地去找姐姐了。
  黛玉确实有些伤风了,不过也并不严重。请了太医诊脉后,也只留下了一个方子,说是吃与不吃都可。
  有了这么一句话,黛玉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喝那苦药汁子。林烨只吩咐厨房每日预备了清淡精致的点心粥品送到黛玉那里去,美其名曰“食疗”。
  林烨进屋子的时候,黛玉正坐在暖阁里头看书,见弟弟进来,身上只穿着宝蓝色的提花锦缎长袍,外头也没有裹大氅,不由得嗔道:“也不怕着凉?”
  林烨笑道:“方才琏二表哥来了,说要接姐姐过去住,让我打发走了。姐姐过几天再过去罢。”
  “大过年的,谁愿意到别人家里住着?”黛玉眉尖蹙起,“罢了,过两日再说。你可想着,过了十五就赶紧打发人去接我。”
  林烨刚要说话,外头有小丫头跑进来回话:“大爷,外边有人来送礼了。”
  这会子会有谁来?林家虽然有孝在身,自己不能出门去拜年,但是年礼还是要送的,不过是都赶在年前就送完了。
  林如海当初乃是救驾身亡,因而获得封爵。如今这爵位落在他的长子身上,且林烨又是上科姑苏的解元,林家在京里的故交自然不会怠慢了,一般的也都赶在节前打发人来送了年礼来。过了年,这倒还是新鲜。
  林烨出去瞧了一瞧,乐了。来的是个穿着体面的管家,他没见过,后边跟着的两个倒是挺熟,都是水溶的护卫,平日里时常跟在水溶身边的。
  那管家见了林烨,满脸笑容上前行礼:“林爵爷好,小的是北静王府的大管家。我们王爷得了些新鲜的东西,遣小的送来些给林爵爷。王爷说了,这些都是个新鲜物儿,林爵爷若是觉得哪个好玩好吃,只管打发人去说一声,王爷那里还有呢。”说着,递上来一张单子。
  送点儿玩的吃的,劳动了一个大管家?这阵势也够大了。
  林烨笑着将人打发走了,拿起来礼单看看,不禁无语——上头什么白玉九连环,鲁班锁的想来是给林灿解闷的,那些个零嘴……好吧,他自己虽然也爱吃,不过这么多,明显的,水王爷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随口吩咐人将东西送到了黛玉那里去,“就说有人送来的,让姐姐看看喜欢哪个就留下尝尝。”
  却说贾琏回了荣国府,与贾母说了林烨的话。贾母并不在意林烨来与不来,她满心里想着的,是让黛玉在元春跟前露露脸。
  听说黛玉病了,忙问道:“可请了太医吃药?”
  “林表弟说,已经请过了。这两日也好的差不多了,不过是怕反复,不敢轻易让表妹出门。等过一两日大好了,他亲自送了表妹过来呢。”
  贾母便朝着屋子里众人叹道:“我这玉儿,身子看着单柔了些,却比她母亲强多了。我记得敏儿小时候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得些日子出不来屋子呢。”
  “老太太说的是。外甥女在咱们府里住着的时候,我就瞧出来了。”邢夫人虽然出身低了些,好歹也是个小官吏之女。且父母亡故后,她把持着家业,也将弟妹拉扯大了。宅门子里这点事儿,她当然不会看不清楚。当初黛玉住在这里的时候,府里头就老有传言,说是黛玉身子骨不好,太弱了。这老太太如此说,明摆着是说给人听呢。秉承着给王夫人添堵就是让自己痛快的想法,邢夫人满口奉承道,“我冷眼瞧着,大姑娘神清骨秀的,是个有福气的呢。”
  贾母大笑,“倒是你这舅母疼她,你的二丫头也温厚,是个可疼的。”
  邢夫人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笑了,“是呢,二丫头虽然不比林姑娘,不过媳妇疼爱的心思却是不少的。”
  迎春并不是她亲生的,乃是贾赦的一个妾室所出。因为从小就养在了贾母跟前,与邢夫人实在也并不亲近。邢夫人这么说着,迎春倒也不好意思了,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玩儿。
  婆媳两个一唱一和的,倒是让旁边的王夫人听着气堵。荣国府里的情形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为了迎接女儿回来省亲,前前后后的花了多少银子?不但公库里的银子没剩下,就连她自己的私房也也动用些,更别提还与薛家那里借了几十万两呢。这事情看着荣耀,可是荣耀过了怎么办?不说别的,光是想想自己花用出去的那些私房,王夫人就觉得肉疼。
  满打算着早些接了黛玉过来,一来是按着元春说的,拉拉与林家的关系。二来,也是让她瞧瞧如今府里的荣耀,再跟她说说艰难,亲戚间借贷点子银两东西的也就不算什么了。
  谁知道那林丫头是又赶着点儿病了?也不知道是真病是假病!
  端着茶喝了一口,又拿起帕子来压了压嘴角,王夫人朝贾母道:“老太太,外甥女生了病,不如明儿叫凤丫头过去瞧瞧?虽则大外甥说了一两日便能好,可咱们骨肉至亲,哪里好不理会呢?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若是不去个人,怕是会冷了外甥女的心呢。”
  这话说的也是理儿,不过细细一琢磨,那后边一句,却是有些指向黛玉心眼小的嫌疑。
  贾母笑道:“你们都是好的,知道疼爱小辈儿。我竟是一时没想到。凤丫头。”
  凤姐儿本来就是站在一边儿的,听见贾母叫自己,忙上前一步,“老太太。”
  “你明儿早上过去瞧瞧你妹妹,就说我的话,让她好生养着,过几日再来也是使得的。鸳鸯,去开了后头的屋子,我记得我还收着不少的补品呢。捡好的给林丫头包上些。”
  薛家母女过年这几日也是天天来贾母这里的,宝钗听了忙笑道:“老太太,林妹妹看着柔弱,其实是天生的纤瘦。我冷眼看着,她往日里也时常吃些雪耳燕窝等物补身子。我家里年前才得的上好血燕窝,不如一并送与林妹妹去,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贾母呵呵呵笑了,“难为你也疼她。”
  宝钗抿嘴一笑,不再说话。王夫人忙接过话茬儿:“可不是么,宝丫头一向宽厚大方,对待姐妹们是再好不过了。”
  邢夫人一旁撇撇嘴,眼里几分鄙夷之色。便是迎春探春和惜春坐在一旁,心里也都怪不是滋味的。按理说,黛玉自然是与她们更为亲近。宝钗不过是二房的亲戚,便是探春,与她也没什么血缘的关连。宝钗和黛玉之间感情也并不是很融洽,尤其是先前还出来过薛蟠当街打林烨的事儿。可这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宝钗偏要做大方人,一副姐妹情深之状。她自己做作也便罢了,却要将迎春姐妹置于何地?若是迎春姐妹没有表示,岂不是让人觉得,嫡亲的表姐妹间反不如宝钗这个外人?若是迎春姐妹也送黛玉东西,能送什么?都是不当家的小姑娘,每月就那么二两银子,够做什么的?宝钗出手便是上好的血燕窝,迎春姐妹又哪里拿得出来?外人不知道的,还得说堂堂公府的小姐,尚且不如客居的皇商家姑娘呢!
  惜春气得脸色都变了,站起来说道:“宝姐姐确实大方,老太太,我也得回去瞧瞧,可能找出来什么好东西不成。好歹也是跟林姐姐好了一场呢。”
  “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哪里用的着你们去送礼?”贾母慈爱道,“你们不比宝丫头。你宝姐姐如今帮着姨太太管家理事,自然做得主。若是你有心,叫厨房捡你林姐姐往日爱吃的东西做上几样,明儿一并让凤丫头送去就是了。”
  惜春“扑哧”笑了,朝着贾母一福身子,脆生生道:“老太太说的也是。林姐姐爱吃什么我和二姐姐三姐姐最是知道了,老太太,我们亲自去厨下里说一声。”
  “去罢去罢。”贾母偏过头对薛姨妈笑道,“我这三个孙女,各有各的好。我最是喜欢四丫头这般性子,小孩子家家的,讨喜的很。不过,若是论老成持重,还是宝丫头可疼。姨太太好福气。”
  薛姨妈一口牙暗中都要咬碎了,这一老一小的,明摆着就是给宝丫头没脸!可恨那老的,居然还笑面虎一般!
  勉强笑道:“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形如何。宝丫头从小懂事,知道帮扶着我。若是没有她,我这日子也还真的难熬。只是我这当娘的看着孩子不能像别人一般绣花看书消遣,还得为家事烦劳,我这心里也不好受……没别的,只望着她往后顺当些罢了。”
  宝钗坐在一边儿红了脸,起身笑道:“我去给林妹妹找燕窝。”
  说着,福了福身子,便扶着莺儿的手出去了。
  薛姨妈一笑,也起身告辞了。
  回了家里,宝钗打发莺儿去找燕窝。薛姨妈后脚跟进来,嗔怪道:“你也是的,没事儿提什么血燕窝?那东西难得你不知道?让你哥哥寻了这么些日子,统共得了那几两,还打算十五呈给娘娘呢。”
  屋子里的火盆里拢着上好的银霜炭,宝钗觉得热了些,拿着帕子扇了扇,笑道:“又不是什么稀世的珍宝,不过几两燕窝,分给林丫头些又如何?妈妈十分舍不得,少拿些血燕窝,叫人再配上些上好的普通燕窝就是了。”
  “那林丫头也不配!”薛姨妈气咻咻坐在炕上,“你不是不知道咱们跟她家里头有龌龊,因为他们,你哥哥受了多少苦头?”
  “妈妈!”宝钗让同喜同贵都出去了,坐在薛姨妈旁边轻声劝道:“那事儿,是咱们做的不够严密,这才害的哥哥到牢里待了那么久。这不是已经过去了么?再说,当初咱们也不知道林家还有那么大的靠山不是?横竖只要咬定了当初哥哥是替人背了黑锅,他们脸上也不能跟咱们怎么着。正是修好的时候呢。”
  薛姨妈眉头皱成了川字,“修好?”
  宝钗笑了,“姨妈也说了,是娘娘的意思,想要见见那林家的姐弟呢。这意思妈还不明白?”
  “我的儿,莫不是娘娘那里……”薛姨妈惊了。
  “不会。”宝钗伸手将头上的一支金丝小凤钗紧了一紧,玉白的手掌衬着乌压压的一头秀发,黑白分明的,煞是好看。“我想着,是娘娘想要拉拢林家呢。娘娘又不糊涂,如今林家是什么门第?人家侯爵之门,又有硬靠山,娘娘不会想不到,以宝玉的身份,实在是攀不起林家的。”
  薛姨妈笑了,“你到底是个孩子,林家门第再高,宝玉还有个贵妃的亲姐姐呢!往后前程能错了?”
  屋子里也没有旁人,宝钗也不避讳了,冷笑着说道:“妈只看着宝玉千好万好,可这几年妈就没看出来?宝玉就是个除过享乐万事不成的!”
  宝钗心气儿高,薛姨妈一向知道。只是竟没想到她从来没将宝玉放在眼里过。
  “我的儿,你……”
  “妈!”宝钗打断了薛姨妈的话,虽然说起来脸色有些微红,气息却是急促,显然是十分激动的,“宝玉从来不爱念书,更不屑与外边的人结交。还总是满嘴里什么国贼禄蛊一类的话。妈妈你想,若不是这公府里的公子,他到了外头,连哥哥都不如!我……妈妈与姨妈说的好,可是姨妈做不了老太太的主。宝玉更不是个十分成器的,我……”
  薛姨妈叹息了几声,“我又如何不知道这个?以我儿的容貌品行,天底下哪个高门府第的公子配不上?只是咱们家身份拘着,我也实在舍不得你去别人家里受冷眼。好歹,这里有你姨妈看顾呢。”
  “妈妈想的太过简单了。”宝钗低声道,“凤丫头何尝不是姨妈的侄女?妈妈看姨妈待她如何?”
  “自然是好的,不然能把手里的当家权利交给她?”
  宝钗冷笑了两声,半晌才道,“本来这袭爵的就是大房,凤丫头是大房的长子长媳,管家那是应当应分的。况且,凤丫头如今看着风光,其实呢,真有花费银子等事情,还不是要去姨妈那里请示?姨妈可是把大权都抓在手里呢。妈妈别忘了,舅舅如今还在呢,且正是位高权重之时,姨妈都能如此了。说句不中听的,若是哪天舅舅卸任了,姨妈又会如何?如今姨妈有用得着咱们家里的地方,自然跟妈妈说得好。往后呢?难道妈妈能替我一辈子都用银子去铺路?”
  一番话说下来,薛姨妈脸色也变了。她原本就是个内宅妇人,见识有限。听了这话,老半天没言语。过了好一会子,才道:“那依着你呢?从咱们进京,你身上的金锁就一直挂着。满府里都知道你这金,是要配了有玉的……”
  听得母亲意思松动,宝钗脸色愈发红了,真是娇艳若牡丹。“妈,咱们进京时候怎么说的?不是要应选么?”
  薛姨妈一怔,“那怎么行?说是给公主郡主选侍读,可那都是去伺候人的活儿,妈可舍不得你去受那份罪。”
  “大表姐堂堂公府小姐,不也是去宫里做了女官,熬了几年才熬出来的?”因为说得快了,宝钗眼中晶亮晶亮的,满满的都是青云直上的自信,“妈妈,我不信我会比人差了!”
  是了,她身上从小就戴着得道高人给的金锁,这金锁,是要配与有玉的人的。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玉,不正是在宫里么?
  “妈妈,前些天哥哥不是说过么,宫里来年要放出一批宫人,春天就要小选了。宫女也好,女官也好,女儿想要去试试。”
  “你让我想想,让我好生想想。”薛姨妈一时别不过这个劲儿来。
  宝钗一笑,柔声道:“妈妈,女儿进了宫,若是能熬出头来,好歹也能多照应些家里。不比在这里看亲戚的脸色强?到时候别说姨妈,便是舅舅,也要高看哥哥一眼。咱们家里也就起来了。林丫头家里人脉多,靠山硬。所以我今儿才说要送些好燕窝的。一来在老太太跟前卖个好,二来,也确实是向她示好之意。”
  薛姨妈犹豫:“那你姨妈这里……”
  宝钗搂着薛姨妈胳膊,“妈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事儿不是还没落定么?”
  薛姨妈也笑了,伸手一戳女儿额角,“你个鬼精灵!”
  再说凤姐儿,忙了一日,又在贾母那里立过了规矩,直到晚间才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进了屋子时候,平儿正抱着大姐儿坐在熏笼上边喂她吃果子。
  大姐儿现在已经四岁多了,头上梳着包包头,发髻上头用极细的金丝花钿围着,垂下来的花钿底部缀着两颗小小的铃铛。大红色锦缎棉袄衬着大姐儿细嫩的小脸,说不出的好看。
  “娘……”
  大姐儿已经开始学习规矩了,见了凤姐儿,似模似样地起身来行礼。
  瞧着女儿这粉妆玉琢的样子,凤姐儿喜得一把抱住了,“哎呦我的大姐儿呦,让我瞧瞧……”上下打量着孩子,越看越是喜欢。
  伸手将自己头上的五股卧凤钗摘下来,在大姐儿头上比了一比,挑眉笑道:“瞧瞧我闺女,就是个小美人胚子!好闺女,赶紧着长大了,明儿娘这些东西都给你压箱底!”
  平儿哭笑不得,将大姐儿拉过去,笑道:“奶奶说的是什么话啊,当着孩子说这些个有的没的,惹人笑话不?”
  “谁敢来笑话我?”凤姐儿扬着眉毛,声音高高的,“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不给她给谁?”
  “是是是,奶奶说的都对。”平儿将大姐儿交给奶娘,“带着姐儿去那边屋子里歇会。”
  又叫人端了温水过来,亲自上前给凤姐儿挽起了袖子,又在胸前掩了一块儿干布巾,伺候着凤姐儿洗了一回手脸。
  凤姐儿坐在妆台前边匀脸,平儿便在她身后卸着钗环。犹豫了一下,平儿轻声道:“奶奶,上回不是说,太太那边找了个好的大夫么?什么时候回去瞧瞧?我这里估摸着,这事儿宜早不宜晚呢。”
  她嘴里的太太,是指凤姐儿的母亲陈氏。
  凤姐儿皱了皱眉,“我何尝不知道?不过这近来哪儿有功夫?这不是么,老太太说了,林表妹那里病了,让我明天去探望。再过几天,就该着娘娘省亲了。好歹过了这一程子再说吧。”
  俩人这里说着,贾琏也回来了。
  凤姐儿从镜子里瞧见,忙站起身来,笑道:“琏二爷回来了?琏二爷今日辛苦!”
  贾琏一挑凤姐儿的下巴,眼角眉梢说不出的轻佻,“二奶奶也辛苦,小生这里谢过了!”
  平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见贾琏一横她,忙忍着笑过去替他解下了身上的大氅,又亲自服侍着换了家常衣裳。
  一时摆上饭来,夫妻俩对着吃了,还没放下筷子,贾赦那里遣人来叫了贾琏去。
  凤姐儿觉得累了,也便躺下了歇着。因叫平儿:“横竖他也没回来,你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她和平儿一块长大,名为主仆,感情倒是不错的。平儿心眼实在,即便是做了贾琏屋里人,也没有什么欺主的心思。因此,凤姐儿虽然脸酸心硬,二人也算相得。
  脸对脸躺下,平儿想了想,还是劝道:“太太说的话是对的,子嗣大事不能轻忽。若是得空,还是回去先看看好。过了娘娘的事儿,还有别的。这事情哪里有个头儿?”
  凤姐儿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是。不过,这会子我要撂挑子肯定也是不成,二太太那里就不能答应。”
  “这是为何?”平儿诧异。
  凤姐儿胭脂般的嘴唇勾起一抹冷笑,“这回娘娘省亲花费大了去了,如今公中是空了。年好过,春难过。这上上下下几百口子,月例银子,春衫春装,这都是小事。正月底就有镇国公家里嫡孙满月,二三月间祝寿的娶亲的也不少,哪里能少了花费?这可都是大头儿,不是几两银子就能糊弄过去的。添妆添盆的,不得拿着真东西去?这当口儿,你想二太太能由着我放手去看病养身子?”
  平儿也不傻,当然明白这些。
  “那……要是让老太太出面?”
  凤姐儿笑了,“你傻了?这能让老太太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得了老太太高看一眼?哦,如今平白的跟老太太说,我这几年不生养了,得回去找个大夫瞧瞧?这不是明摆着给他们往这屋子里塞人的借口么?得了,到时候老太太便是心疼我,让我先养着去,不必管家了。那我这几年不是白忙活了?真要是这样,这府里更没咱们站的地方了。”
  平儿知道凤姐儿一向权利心重,并不是能听人劝的,只得也住了口。替凤姐儿掖了掖被子,“那二奶奶平日里多歇着,好歹补补神也是好的。”
  凤姐笑道:“好丫头!得了,睡吧,明儿还得往林妹妹那里去。过几天,更要忙叨了。好在也就快完了这一起子大事。”
  嘴里这么说着,闭上了眼睛。却是睡不着,想着今儿琏二回来说的,林家表弟竟是拒绝过来见贵妃,凤姐儿忍不住想笑。这孩子,还是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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