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却说凤姐儿倚着一只玉色长引枕,里头加了女儿坊里买来的香料,清幽的香气缭绕鼻端。她明艳的脸庞上笑意十足,涂着鲜红豆蔻的手指缓缓划过腕上的金镶玉镯子,挑眉轻笑:“今儿个可真是热闹。再没想到二老爷那样的斯文人,也能跟人动手?”
“是呢。”平儿一边儿用力抖开纱被,一边儿低声道:“听方才黄婆子说,太太的衣裳头发可都是乱的呢,东西碎了一地。奶奶瞧着罢,明儿那院子里,准得找您开库房添置东西。”
凤姐儿嫣红的嘴唇一勾,“我若是二太太,我就不来开这个口,没得让人笑话!况且我如今能做的什么主儿?只不过是听着老太太的吩咐行事罢了。公中的东西都是有数儿的,添置不难,我却也不敢擅自做主呢。再说,就添给她,能值什么?我单只可惜三妹妹,是个聪明又晓事的。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可让她怎么在这府里立足呢?”
忽又想起一事,压低了声音问道:“这眼瞅着都要端午了,上个月的利钱怎么还没送来?”
平儿听了,不忙着回答,先过去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间,见小丫头们都被打发了出去,屋子里只她与凤姐儿两个,这才回来走到凤姐儿跟前:“奶奶说话越来越不妨头了,这话如何能这么问啊。”
“你这小蹄子,又借着这个来训我?我问了又怎地?自己的屋子里还不能畅快地说话,那我混得越发不如人了!”凤姐儿笑骂道。
“虽如此说,也还是当心些才好。”平儿递给凤姐儿一杯温水,“今儿来旺家的倒是过来了一趟,说是那些印子钱一两日内也就凑全了,到时候关总儿给奶奶送来呢。”
凤姐儿点点头,“这也倒罢了,你催着些吧。”
又叹息道:“唉,如今府里的情形越发不如从前了,每年的进益就是那么一点子,家中上下的人口却是越来越多。若是不等着这印子钱用,怕是连这个月的利钱又要晚上几日了。”
平儿也叹了口气,她是凤姐儿的左膀右臂,府里的情形她当然知道。要依她说,横竖也没剩下什么,何苦去再费心当家?不过一个空壳子,谁爱征谁争去不就完了么?
“催着来旺些。”凤姐儿吩咐道。
王夫人被贾政好一通发作,闹了个没脸。这事儿明面上没人说,可荣国府里上上下下还是不少人知道了。探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去,整个儿人都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贾母亲自劝了她一回:“只将心放在肚子里,万事都有我呢。”方才好了些。林烨丝毫不知道贾母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正忙着每日里兢兢业业地早早爬起来去翰林院里当值。还不到两个月的功夫,他倒是觉得跟过了两年似的——每天起得也太早了些。
他一向爱睡个回笼觉,每日里觉得那段时间的觉最是香甜。这一当值,算是没了这项福利。扳着手指头算算,离端午大休还有好几日,林烨盼的眼蓝。
徒四在翰林院里见了他两回,虽然是精神头儿挺足,眼皮底下却又有些淡淡的阴影,原本就不甚圆润的小脸儿更比从前更尖了些,不由得大是心疼。因想着要给他补上一补,自己偏又不大懂得这些,还特特跑到宁朗之那里去特意请教了一番。
宁朗之这个人那是色色精通,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徒四,嘲笑道:“你这心也用的太细了些,他还用的着你去操这个心?”
徒四讪笑。
宁朗之叹息着摇了摇头,淡淡道:“你在我跟前那么多年,有句话我得跟你分说明白。你父皇的性子,其实也是倔得很。他若是认定了一件事,迟早是要做到——从前做皇子时候便是这样,如今当了皇帝,更是金口玉言。他现下不管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可你也别忘了,他也从未认可过。你这里蝎蝎螫螫的,看见林烨略瘦了些就跑前跑后,叫他看了怎么想?怎么看林烨?他对你寄予厚望,你也不要太过倚着这个来试探他的底线。再者,凡事做的太过,你让人怎么看林烨?”
徒四脑子中“轰”的一声。的确,自从上次父子交心后,宣宁帝再未提过给他赐婚的事情。相反,他与三皇子五皇子一同封王,出宫建府。或许是放下了心里的这段大事,他竟然真的有些放松了下来。他觉得,父皇这是应下了他与林烨之间的事情。仔细回想,自己的行事确实有些不妥。
“林烨跟你不同。你们的事情就算是有朝一日拿到人前来说,世人不过说你一句少年风流。林烨呢?他本就是弱势一方,难免便会有人诟病他。更何况,如今他身中三元,正是风头日渐强劲的时候。难道你希望往后有人说他是因为和你好,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宁朗之的一番话说得徒四垂下了头,拳头攥了又攥。过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他这个样子,宁朗之也不愿意说得太过,“我不过是略劝你一句,毕竟往后路怎么走,都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凡事,稳妥些才好。”
徒四漂亮的丹凤眼沉了沉,重重一点头,“您放心,我既不会害了烨儿,也不会让人有诟病我们两个人的机会。表叔,早晚有一日,我会让人都来认可我和烨儿。”
宁朗之笑了,“但愿吧。你们总归不同于我们那时候了。”
徒四原本有些暗淡的眸子因这一句话亮了不少,告辞离开了。
宁朗之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再次叹了口气,朝着里间儿轻声道:“还不出来?”
黄花梨木底托嵌玻璃四季山水屏风后边转出来一个人,玄色衣衫宽袍大袖,眉目英挺气度沉稳,不是宣宁帝却是哪个?
“又让我做了一次坏人,你可满意了?”
宣宁帝笑着上前,挤在宁朗之旁边,笑道:“这孩子你还不知道?方才那些话若是我说,他心里难免便要不服。你不知道,他那小心眼子的毛病也不知道随了谁,但凡涉及到林家那小子,他总是疑神疑鬼的,好像我这个亲爹便要害了他一般。”
宁朗之翻了个身,轻轻地踢了宣宁帝一脚,“去,那边儿老实坐着去!这能怪谁?还不是你这个做爹的不得孩子信任?您是皇帝,平常还总是冷着一张脸,他能跟你亲近些就不错了。”
“是啊,所以才找你帮我传个话么。”宣宁帝按下了宁朗之的一条腿,上上下下地抚着,脸上笑意一反往日帝王的王霸之气,竟是看起来十分欠揍。一转眼到了端午,天气已经十分热了。
这一天天清气朗,艳阳高照。林家姐弟早早儿地都起来了,先是艾叶水洗了澡,这才都出了各自的屋子,聚在一起。
林烨长得虽然清瘦,却是不耐热的。这会子早就将身上衣物都换做了轻纱质地的,今儿更是因为不必去当值,只一件儿薄薄的云白色软纱轻衫,腰间连锦带都没有束,就那么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他生的本就好,这么一来,倒是更加衬出几分风流的意味,出来走了一圈儿,惹得好些个小丫头面色红红的。
花厅里头,黛玉将五色丝线系在了林灿的腕子上,又嘱咐他:“不许弄掉了,戴着这个啊,一年到头都不会生病的。”
林灿最怕生病喝药,听了这话,忙不迭地捂着腕子上的丝线,“我绝对不摘!”
有丫头端过雄黄酒来,黛玉伸出纤纤玉指,蘸着那酒液,在林灿额头上写了个“王”字,也是驱邪辟疫的意思。
看看那酒还有大半盏,黛玉笑眯眯地朝着林烨招手,“过来。”
林烨大感无语,自己都多大了?姐姐还要弄这个?
打定主意不过去,却被黛玉起身一把抓住了,死说活说地到底在额头上也被画了个“王”才算罢手。
黛玉手里一团子丝线,看看那数量,估计等到林灿娶妻生子都够了。
“别别,姐姐,这个我可不来了啊!”林烨连忙摇手。
林灿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两条腿用力一蹬,使出吃奶的力气来攀住了林烨的腰,转回头来叫黛玉:“姐姐快来!哥哥不听话,我来帮你抓住他!”
姐弟三人闹做了一团,林烨被那两人勒不过,还是在脖子上被系上了丝线方才作罢。
看着姐姐近在咫尺的笑脸,真如软玉娇花一般,林烨忽然鼻子一酸,这样姐弟三人一处过节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少了吧?
“怎么了?”黛玉看见弟弟眼圈红了,不由得纳罕。
林烨抽抽鼻子,闷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三个这样真好。”
黛玉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当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北静王府那边,已经请人过来选定了嫁娶的日子,就在九月里了。满打满算,她能够在林府照顾两个弟弟的时候,也就是四个月而已了。自己出阁儿后,谁还能照顾他们呢?
看看才几岁的小林灿,黛玉眼睛也是雾意朦胧。
一时间气氛沉闷了起来。
林烨咳嗽了一声,正要说话,外头婆子进来回道:“大爷,王爷府里打发人来送礼了。”
自打跟黛玉定下了亲事,水溶可是没少往林府跑。虽然说有些个该守着的规矩,可林烨觉得吧,这婚事都定了,也不能叫自己姐姐等到洞房花烛的时候才见着姑爷不是?因此,就小小地开了一扇方便之门。
水溶十分领情,得个机会就往这边跑。今日突然接了旨意让进宫去,他实在是分不开身,才遣了府中大管家来送节礼。
林烨迎了出去,接礼单赏来人,又好生将人打发走了。摸摸下巴,总是觉得这个端午节少了些什么似的。看看手上的礼单,恍然大悟——自家跟荣国府虽然不算热络,但是每到了过年过节,这走动还是得有的。自己前天就打发人送了节礼过去,毕竟那边是外祖母和舅舅,不管心里如何,姿态先得做足了。
要是从前,昨儿的回礼也就来了。按说,自己中了状元了,这回礼更不会怠慢才是。今儿还没送来,莫不是府里出事了?
他想的不错,可不就是出事了!不知什么缘故,忠顺王府里的长史官带人到了荣国府,一口咬定,忠顺王跟前伺候的小戏子琪官儿,被宝玉拐带跑了!
无巧不成书,送走了长史官,贾政回了内院,恰好又听说王夫人身边儿的大丫头金钏儿被宝玉强了,羞愤之下跳井自尽了!
贾政前几日刚被王夫人气了一场,火尚未消,又听说了这么两起子,几下里凑到一起,一顿大板子,将宝玉打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竟是昏迷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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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带学生去社会实践,好累!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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