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九十九)
语言很多时候都空洞,只有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才最真实。
丛奕现在相信这个道理。
三期化疗结束的时候,wilson一头浓密的头发落尽,不止头发,眉毛,睫毛,胡子,丛奕送了他一顶帽子。
四月份日本城有樱花节,他们曾经说过,要去拍照片。
wilson看着镜子,用手指比划着,“你说我要不要画个眉毛?”
丛奕笑出声,把外套递给wilson,“真的美男子敢于面对没毛的人生。”
wilson还保持揉他头发的习惯,但丛奕的头发已经推成寸头,摸起来扎手,wilson的手停在他的头上,声音很深沉,“你不用这样。”
“你不能不让我实现从小的理想,小时候我妈总揪我头发,我就想,我要是个秃头就好了。”
背起重重的器材,wilson很久没出门,春季是旧金山最美的季节,盘桓了整个冬季的雨雾终于消散,阳光照在仿古的日式园林间,处处皆可入画。
樱花很美,绚烂到极致的盛放,花林间有日裔少女穿着艳丽的和服留影,从奕调整好数据,抬头看到一个吊牌挂在近前的树上,这里很多人有在樱花树上留物许愿的习惯,他二外学过日语,并不精通,但这句日文很简单:“七日盛放”,樱花虽然美丽,韶华却转瞬即逝。
“写的什么?”wilson问他。
丛奕没回答,走到林间小亭的摊位,也买了一个木牌,一笔一划的写下:“岁岁年年长相见。”
“这几个字,我都认识。”
把木牌挂在树枝上,wilson学旁边日本人的样子合掌,丛奕说:“你上次说现在信教,到底要信哪个教啊这是?”
wilson放下手,“哪儿的神仙都一样,你看,中国的神仙和美国的神仙,头顶上都有个光环,就是一个横着一个竖着。”
一阵风吹过,樱花如雨般缤纷而下,丛奕忙俯身按下快门,直到拍完,wilson才继续说道:“但风大的时候,估计就都一个模样了。”
丛奕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要是神仙就不收你。”
wilson靠在树上,“我也没想上天堂,但估计也下不了地狱,中间的地方叫什么?”
丛奕回过头看着他,“那个地方,叫轮回。”
堪留恋处,轮回仓猝。
握着相机的手微抖,林间花下这个人,能在身边多久?
从摊位上买了日式骨汤面,晚上回去他煮给wilson,化疗彻底毁了身体,半天外出,回去的时候,即使wilson不想让他看出疲态,但脸色一片苍白,热腾腾的汤面,他勉强吃了半碗,还是冲到卫生间吐个天翻地覆。
曾经高大伟岸的身躯如今形销骨立,只是脊背依然挺拔,丛奕陪他回卧室的时候,看着wilson的眼睛问,“我搬过来住好吗?”
wilson靠在床头,沉默片刻,他抬起头,唇边是淡然的微笑,“你知道,这时候,你做什么,我都会理解为怜悯。”
丛奕把他背后的枕头竖好,“你怎么理解,我都一样会做我想做的。”
又休养了两个星期,一天,丛奕去上班的时候,wilson昏迷摔倒在浴室。
这是第二次入院,丛奕双眼血红的看着医生:“不是说他的那种肿瘤,是可以化疗控制的吗?”
医生沉默了片刻,“那是从十年存活率来统计的,不适用于每一个患者。”
如果从来不曾有希望,那么,绝望也不会那么痛彻心扉。
淋巴癌会随着淋巴液扩散,连手术切除病灶的可能性都渺茫,最可怕的是,这种病多发生在中青年身上,正是身体代谢最鼎盛的阶段,病情一发,便不可收拾。
这次wilson的母亲来的很快,wilson打了杜冷丁昏昏沉睡,顾老太太流着眼泪说,他父亲就是死于癌症。
丛奕在楼道尽头的平台上,一根接一根抽烟,最后,脸埋在手掌里,再抬起头时,他要让wilson看到他平静的面容。
wilson没有再出院,他又拖了三个月。
八月中旬时,wilson对他说,有狮子座的流星雨,凤凰城的荒漠边缘是最佳观测点,你去拍照片来给我看吧,我从来没拍过流星。
从旧金山到凤凰城,要开一整天车,丛奕坐缆车到山顶,那夜,银河浩渺。
深蓝的苍穹下,无数流星划过。
扶着三角架,终于,跌坐在山崖顶上,痛哭失声。
wilson,最后,你以为我不爱你,是不是,你就能走的没有牵挂?
病房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wilson最后一眼看着窗外,看不到星辰。
他闭上眼睛,丛奕,还好,你最后没有爱我,我走了,你依然能幸福。
流星殒落在天际,刹那交汇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