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黄雀在后
???和风熏柳,花香醉人,正是春光烂漫季节。
金耀国自南向北的官道上,几辆大车缓缓驶过,数十人马夹杂其中,马上之人尽数为劲装打扮彪悍大汉,个个神情戒备,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一路马不停蹄,少说也有一日光景,众人饥渴交加,也是有了一丝疲惫,眼见前方有一大片林子,直觉便是想停下歇脚,口不敢言,目光一致望向那为首之人。
“逢林莫入!”那为首的黑衣大汉见得大伙神色,冷冷说上一句,便是策马朝前奔去。
众人无奈,继续前行,骑马之人倒也无妨,只是那随车的侍从,不知不觉,脚步慢了起来。
又向前走了一阵,远远地,见得前方路上一人一马,荡荡悠悠,行速极慢,黑衣大汉生性警觉,此时一见这荒山野岭之中的独行人,思忖间,转眼已经骑到那人身边。
先前距离尚远,看得不甚清楚,此时相隔不过数尺,却是将骑马之人的衣着相貌与随身物事看了个分明。
一见之下,即便是有任务在身,心中警戒犹胜,此刻也是忍不住好笑——
怪不得那马走得极慢,原来这马极为瘦弱,马上一名黑脸少年,身前抱着一只羊儿,身后栓着一只狗儿,脖子上还挂着一只白色猴儿,那马腹之下,又层层叠叠,绑了一只不小的木箱,马儿负重,少年骑技也是十分生涩,能以此蜗速行进,已是不易,却哪里还能计较什么!
这少年,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是身形单薄,料想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黑衣汉子当下放下心来,放慢了速度去等那身后的车队,悄然跟在了少年后面。
少年对于身后的声响,恍若未闻,自顾自吟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语毕,便是抚了抚那马儿后颈上的鬃毛,微微低头,唤道:“小白,这马儿已经如此瘦弱了,我们再行重压,实在于心不忍,要不我们下来走路吧?”
黑衣汉子听得真切,有丝惊诧,不知道他与谁人说话,只听得那白色猴儿伸个脑袋出来,咿咿呀呀闹了一阵,似乎在抗议他的提议,不过这畜牲怎么拗得过主人,下一刻,已经是被那少年提了后颈,一把甩下马去,少年跟着抱了羊儿滑下马背,又解开栓狗的绳子,那狗儿也自己跳了下来。
“小白,牵羊!”少年将套在羊儿颈上的绳子扔给那白猴,又招呼了狗儿跟上,自己牵了马儿朝前走去。
于是乎,这人牵马,猴牵羊,后面还跟了一只摇头摆尾的狗,如此情景,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平生罕见吧?
车队渐渐行近,先是有人低低地笑,然后笑声逐渐增大,最后演变成众人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这是要往哪里去?”车队众人见那黑衣汉子也是面色放松,忍俊不已,有好事之人便是大着胆子问道。
“我么,去下一个镇子耍猴儿啊,先前那个镇子的人都已经看腻了,也没钱赚了……”那少年嘻嘻笑道。
小小年纪,原来是个耍猴艺人。
黑衣汉子朝那少年上下打量一阵,确实象那回事,也不再怀疑,冷着一张脸行到队伍前面去了。
少年牵着马,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却是一直在车队后面紧紧跟着,那押车之人初时还算谨慎,默默无言,待得同行一段路程之后,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搭讪起来,所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对于这行程相关,则是丝毫不提。
少年见得那押车随行的侍从有些发软的步子,心中寻思,这些侍从看起来也是有些武功底子,都是如此疲惫不堪,这车队怕是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了。
再一看向那几辆装载着货物的大车,尽数是些黑漆漆的箱子,一辆大车上重叠着三四只不等,一数那总数数量,约莫有十来只。也不知装有什么东西。大车之中,几辆稍为轻便些,行驶在队伍的中间,另外几辆不知为何,却是落在了队伍后面。
正自疑惑,目光下移,瞥到那下方路上深深嵌入土中的车痕,便是明白过来,虽说箱子颜色大小一模一样,但是后面几辆车上箱子里面装的东西,明显是沉重多了。
几只破箱子,能将那大车车辗痕迹压成这般,到底是装了什么东西?难道是……黄金……
心中一惊,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只觉得精神大振,稍微加快一点速度,便是步步紧跟,心道,自己尽管想钱想得发疯,却不屑做那无耻小人,这既不愿偷,更不能抢,反正同路,就好好跟着,指不定路上遇到个颠簸什么的,车倒箱翻,能漏几锭下来,让自己拾了去,那就是天大的运气了。
行到黄昏时分,天色有些黯淡,眼前路边黑压压一大片树林,忽听得头顶呜呜声响,几只响箭射过,锣声响处,林中一下子钻出数名大汉,一个个都是青色衣裤,手执兵刃,默不作声地拦在当路。
车队众人看到情形不对,拉停了牲口,立在原地,那黑衣汉子口中一声哨响,骑马之人立时策马朝四周过去,将几辆大车团团围住,面朝各方,腰间刀剑也是瞬间亮了出来,一看便是训练有素,一时间,与那新近拦路之人形成对峙之势。
又听得唿哨连连,蹄声杂沓,林中斜刺里又冲出数十骑马来,挡在车队之后,拦住了退路,也都是肃静无哗。
少年这时仔细打量,只见前面八人一字排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脸师爷模样的人越众而出,手中不拿兵刃,只握着一柄折扇,慢条斯理摇着,细声细气道:“众位无需担心,只要留下箱子,不作抵抗,我家寨主保证放大家一条生路!”
黑衣汉子沉声道:“大胆贼人,光天化日之下打劫,怎的不放亮招子,这车上的任何一样物事,都不是尔等能够动得了的!速速离开,我便是既往不咎,饶你不死!”
“哈哈哈……”那队青衣贼人顿时大笑起来,笑声之中,有人高声叫道:“懒得跟他说甚废话,大伙操刀子上吧!”
众人纵马上前,将圈子围得更小些,举起手中的大刀就要朝那箱子上的绳索砍去,黑衣汉子见状,扯了缰绳策马过来,刷的一声抽出腰间长刀,只听得几声锵锵碰撞之声,那青衣贼人手中刀剑皆是被震飞了出去。
“好功夫!”白脸师爷喝道,心中暗道,难怪他方才临危不乱,原来确实有些能耐,一声长啸之后,便是收拢折扇,一个空中翻腾,转眼到得黑衣汉子面前,两人缠斗在一起。
那青衣贼人见首领动手,也纷纷抽出刀剑来,攻向那车队众人。
眼见混战骤起,少年微微蹙眉,几个侧身,避过那周围袭来的刀剑,抓了一旁看得手舞足蹈的白猴,便是悄悄朝路边退去,白猴正看得兴起,舍之不得,口中嗷嗷直叫,少年叱道:“好奇心毒死猫,越是热闹越看不得……”说着,面上突然现出凶相,恶狠狠道:“你要是再看,等下让人摘了猴脑去做菜!”
白猴似乎听懂了,吓了一大跳,急忙抱头朝一旁窜去,逗得那少年忍俊不已,摇了摇头,快步跟上。
在树林对面,有一处浅丘,高出地面约莫数丈有余,在一片乱石背后,立着一队银色衣装的男子,簇拥着一名面目俊逸,气质非凡的锦衣青年,个个挺直站立,凝神观望,这场中情景,尽数落入几人的眼底。
“殿下,让我等加入,一同抗击贼人吧!”眼见那车队随从渐落下风,节节后退,一名银衣男子上前请示道。
锦衣青年轻轻摇头,说道:“不着急,再看看,嗯,这少年人不见得真的会走,等下说不定就会有好戏了,再说,螳螂捕蝉……”说到这里,便是一声轻笑,住了口。
那少年牵了猴儿,已经奔出一大段距离,忽然听得一声呼救,不经意回头,却见方才与自己一路搭讪说话那名随车侍从,被一名青衣贼人杀得左躲右闪,狼狈不堪,其他人各自作战,根本无暇顾及,眼见那人就要血溅当场。
想到那人先前还拿个水壶问自己是否要喝水,心中不忍,随手捡个石头,弹了过去,一声轻响,那举刀欲砍的青衣贼人闷哼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再往场中望去,车队之人渐渐落了下风,想想与这车队同行一阵,对方众人表现虽不热络,总还是没有为难自己,此时遇到这些凶恶山贼,既要抢劫财物,又不会饶过性命,自己路见不平就独自溜走,实在太不人道……
想了想,一个翻身,上了自己那匹老马,忽然大叫:“啊哟,啊哟,不得了,救命呀,救命呀!”骑着马直冲进场中。
黑衣汉子与白脸师爷正斗得紧,听得那喊叫声,倏地往两旁跳开,只见少年在马上摇来晃去,双手抱住马颈,忽然一个不稳翻到了马肚之下,险些掉下马去,跟着又翻了上来,双脚乱撑,狼狈之极。
那马横冲直撞,奔行过处,凡有对敌遇险的车队随从,不知怎的,压力顿减,纷纷得救,马儿一直冲向黑衣汉子身旁,在他和白脸师爷之间停住了,少年气喘吁吁爬下马来,一个踉跄,又险险跌倒,大叫:“危乎险哉,真是死里逃生,畜生,畜生,你这不是要了小爷的命么?”
这么一阻,那黑衣汉子暗叫惭愧,抹了抹额头汗水,待要举刀再攻,忽然听得远处一声高喊:“向总管,你先退下!”
少年惊诧回头,却见那不远处尘烟滚滚,转眼又行来一对人马,骑骑银色装束,神情肃穆,那被唤作向总管的黑衣汉子一见来人,又是欣喜,又是惶恐,立时跪拜下去,口中称道:“殿……主子,属下无能!”
少年一见那声势,暗叹道,自己又是胡乱逞能,却原来人家后台雄厚,早有防备,根本不将这些毛头山贼放在眼里,好在自己并不曾显露武功,只那一招弹指惊雷的功夫,也不见得就有人注意到。
群盗见得情形不妙,在白脸师爷带领下,惊慌上马,纷纷涌入树林,一时间竹哨连声,也有人抢起地上死伤人等,分成几队迅速退了下去,那车队之人皆是跪下行礼,新来的人马也是无意追赶,霎时之间,群盗散尽,一片空地上只剩下车队原有人马与这队新来的银衣之人。
见众人一心检查箱子,救助伤者,没人理会自己,少年悄悄上了马,口中一声低啸,那白猴也是跳了上去,纵马欲行。
忽然眼前紫光一闪,一人立在马前,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少年一惊,赶紧勒住缰绳,只见一名绛紫锦衫的俊美男子,笑吟吟望着自己,口中道:“多谢小兄弟仗义相助,请下马一叙。”
这趟浑水,一旦陷进,便是走不掉了么?
少年无奈,依言下马,干笑两声,抱拳道:“这位兄台,请问有何指教?兄弟急着去下一个市镇耍猴,讲几句话就走,你就长话短说,别那么啰嗦……”
话声未落,锦衫男子旁边一人抢前一步,厉声喝道:“大胆!”
少年斜睥了那人一眼,心道,这个男人,穿得那么富贵,身边随从那么多,看起来很有些身份,可是她凌宇洛却不是被吓大的,这话不投机,自然不予停留,只朝那年轻男子拱了拱手,便是扭头就走。
“小兄弟,请留步,我姓姬,单名一个钰字,下月初三是我父亲六十大寿,本是运送些礼物前往祝贺,不想在此遇上拦路打劫的山贼,幸得小兄弟出手相助,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意欲去往何方?”背后的声音缓缓传来,嗓音温和,不卑不亢,语气甚是真诚大方。
对方如此,她若是再置之不理,倒显得脾气乖张,性子怪异了。
还有,他方才是身在何处,竟然看出来她在暗中相助众人吗?倒是有些意思了。
当下回身过去,面朝那姬钰,微微笑道:“在下姓凌,在家排行老五,说不上要去哪里,耍猴卖艺之人,四海为家。”
听她这么一说,姬钰沉吟道:“既是没有理想去处,不如与我同行可好?我们一直北上,去楚京……”
楚京,那不是齐越与纪云岚所在的城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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