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海生波

  项少龙回到住处,成胥迎上来道:“乌家的人找你。”
  项少龙大吃一惊,在成胥陪同下,来到幽静的偏厅。
  一个黝黑清瘦、年约二十五、六的男子,背上交叉挂着两支精铁打制的连艇,像一把出了鞘的剑般,高挺笔直卓立厅中,两眼光芒闪烁,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连艇长约五尺,形状介乎矛和戟之间,只是短了大半。
  那人见到项少龙,两眼掠过异样的光芒,跪下道:“乌卓拜见孙姑爷。”
  项少龙大喜,知道他乃乌家秘密子弟兵团的领袖,忙抢前把他扶起,成胥识趣地告退。
  坐下后,乌卓道:“我们奉主人之命,为孙姑爷作先头部队探路,果然有收获。”
  项少龙见他神色凝重,心中一懔。
  乌卓压低声音继续道:“不知是谁放出消息,魏赵境内几股最凶悍的马贼,已经晓得孙姑爷你护送珍宝和赵国最动人的美女前赴大梁,形势对孙姑爷非常不利。”
  项少龙皱眉问道:“魏人不会坐视不理吧?”
  乌卓道:“魏国有人向我们暗通消息,安厘王不但不会派人保护你们,还供应马匹兵器给其中最大一股叫灰胡的马贼,暗中派遣他们攻击你们的马队。”
  项少龙愕然问道:“灰胡不是曾经在赵国境内偷袭我们的马贼吗?为何会在魏境出现?”
  乌卓回答道:“正是此人,当日他们偷袭不成,损兵折将,事后被赵人围剿,所以逃入魏境,沿途招纳乱民,人数增达千人以上,不可小觑。”
  项少龙给弄得头大如斗,首先是魏王为何要派人对付他?其次是怎会拣上灰胡这群马贼?
  乌卓道:“一直以来,我们怀疑赵境内的几股马贼,有魏王在背后支持,好削弱赵国国力,所以他们每遇形势危急,总逃进魏境避难,现在更证实了这个想法。”
  项少龙大感头痛,愈了解国与国间的关系,愈给那错综复杂的关系弄得更加胡涂,皱眉说道:“可是我们此次是要把赵国的三公主送给魏人,为何魏王用这种手段招待我们?”
  乌卓道:“真正的原因我弄不清楚,不过可猜想牵涉到魏王与信陵君间的权力斗争、自信陵君盗兵符大败秦兵,功高震主,当然惹起魏王的疑忌。况且信陵君曾长留邯郸,若魏王能破坏这次婚约,受打击最大的当然是信陵君和赵人的关系。”接着道:“这次婚约,乃信陵君一手促成的。”
  项少龙心叫我的天啊!为何战国人的关系如此复杂难解,平原夫人刚才还代信陵君招纳自己,而赵人又是不安好心,要偷取信陵君的《鲁公秘录》,这样的关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乌卓低声道:“灰胡里有我们的卧底,据说灰胡对你恨之入骨,决意要把你和所有女性生擒,再当你面前淫辱诸女,以泄心头之恨。”
  项少龙冷哼一声道:“这只是他的痴心妄想。”旋又叹息道:“有没有那不想做人,只想做禽兽的嚣魏牟的消息?”
  乌卓摇头道:“此人向以神出鬼没著名,每次攻击都是突然出现,教人抓不到半点先兆,比灰胡更可怕。”
  项少龙苦恼得差点扯头发,沉吟道:“此次到魏的路线,早由赵穆亲自定下来,又得赵王同意,不能更改。假若泄秘者是赵穆,那等于敌人对我们的路程了如指掌,我们岂非完全处于被动的劣势。”
  乌卓微笑道:“孙姑爷怎会是盲从听命的人?”
  项少龙哑然失笑,点头道:“你真了解我的心意。”暗忖此次惟有出尽法宝,利用自己的现代化军事常识,以应付摆在前路上的种种灾劫。
  乌卓道:“此次小人带来一百好手,充当孙姑爷的家将,嘿!能在孙姑爷手下办事,我们非常兴奋。”
  项少龙大喜,两人密密商量行事的细节后,乌卓匆匆离去。走出厅外,婢女小昭苦候多时。项少龙着她先回内轩,找到成胥,大略告诉他险恶的形势。
  成胥听得脸色发白,道:“我立即找查元裕商量一下,要他多带粮草并添加装备,好应付贼子的进攻。”
  查元裕是成胥的副手、此行的营官,专责安营布置之务。因为敌人若来犯,一是找形势险要处伏击,一是偷营。所以加强营地的防守力量,自属必要。成胥去后,项少龙收拾心情,朝内院去。小昭、小玉等八女全在厅内,正兴高采烈地缝制给他装载铁针的束腰内甲。
  众人见他来到,一窝蜂的围着他,七手八脚为他脱掉沉重的甲胄,把用两块生牛皮缝在一起、满布小长袋的内甲,用绳在他腰间分上中下二排扎个结实。又笑嘻嘻游戏似地把铁针插入那数十个坚实的针囊里,只露出寸许针端。
  连试几个动作,又迅速拔针,掷得木门“笃笃”作响,发觉虽多二十来斤飞针,兼穿上甲冑,仍可应付得来,不会影响行动和速度。项少龙心情转佳,往雅夫人的寝室走去。八女继续努力,使这载针的腰甲缝得更臻完美。寝室内雅夫人芳踪渺然,项少龙顺步寻去,只见雅夫人背着他站在内轩一扇窗前,正观赏外面的园林景色,若有所思。
  赵雅换过飘着两条连理丝带的衣袍,外披一件鲜丽夺目裁剪合身的广袖合欢衣,头上梳个双鬟髻,与纤细的腰肢、洁白的肌肤相得益彰,妩媚动人之极。
  项少龙暗叹天生尤物,难怪能迷倒这么多男人,成为赵国最著名的荡女。不由放轻脚步,蹑足来到她身后,大手抓上她香肩。
  刚叫句“夫人”,那赵雅全身一震,猛力挣扎。项少龙大吃一惊,放开双手。那赵雅脱开身去,转过身来,一脸怒容,原来赫然是金枝玉叶的三公主赵倩。
  项少龙心知不妙,慌忙下跪。赵倩见是项少龙,怒容褪去。代之而起是两朵娇艳夺目的红晕,一跺脚,逃了出去。外面传来赵雅呼唤她的声音,显然没有把她拦着。
  项少龙站起来,身上仍留有她的芳香,心脏急剧跳动。
  雅夫人脸带不悦之色走进来,瞪他一眼,来到他身旁,冷冷地道:“少龙!你对赵倩干过什么好事?”
  项少龙对她的语气神态大为不满,兼且又因乌卓的情报心情欠佳,暗忖若不信任我便算了,老子何须向你解释。冷哼一声,往门外走去。
  雅夫人始终是颐指气使惯的人,虽说爱极项少龙,一来恼他去碰这个绝不可碰的三公主,更因受不得这种脸色,怒叱道:“给我站着!”
  项少龙止步,想起她以前放浪的行径,同时记起她曾以和**助赵穆对付自己,在车内又任由赵穆对她动手动脚,这些平时强压下的心事,涌上心头,不舒服之极。两眼严厉的光芒一闪,冷冷地看她一眼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雅夫人给他看得芳心一寒,软化下来,移到他面前,有点惶恐地道:“你难道不知道绝不可以惹赵倩吗?”
  项少龙对她语气的转变毫不领情,淡淡地道:“卑职以后不敢,可以告退了吗?”
  雅夫人自问没有怪错他,哪受得起他这种对待,跺足道:“好!项少龙,给我立即滚出去。”
  项少龙想起往事,暗忖失去这个女人,倒可省去不少烦恼,虽然以后日子不太好过,谁还理得那多,大步离去,当然不会忘记把束腰内甲顺手拿走。
  那晚项少龙没有踏足雅夫人居处半步,吃过晚饭,走到园内,练习飞针,兴致勃勃的,对雅夫人的气也消了,正踌躇应否去找她,赵大忽然来见,满眶热泪悲愤无奈地跪禀道:“项爷为我们三兄弟作主,少原君那奸贼来找夫人,密谈两句后,夫人把他请入寝室内去了。”
  项少龙大为错愕,少原君刚杀了雅夫人的忠心手下赵二,这荡女便邀他入寝室,难怪赵大如此愤慨,他这样来向自己投诉,是摆明豁出性命,不顾一切。
  项少龙扶起他,吩咐道:“你当作从未来过我这里,知道吗?”
  赵大愤然道:“我什么都不怕。”
  项少龙暗叹一口气,吩咐他不要跟来,径自往雅夫人的住处走去,故意兜个圈子,由后园绕去,守卫自是不敢拦阻他,当他从后门进入内轩,小昭诸女全给吓呆,人人脸色发白,想把他挡着。
  项少龙杀气腾腾,一声冷喝道:“让开!”
  众女哪敢拦他,退往两旁。项少龙直抵雅夫人的寝室门前,举脚“砰”一声把门踢开来,少原君和雅夫人的惊叫声同时响起。只见两人并肩坐在一张长榻上,少原君两手探出,把雅夫人搂个结实,似要吻她香唇,而雅夫人则半推半拒,一脸娇嗔,看得项少龙一对虎目差点喷出火来。
  少原君大怒起立,戟指喝道:“好大胆!”
  项少龙回过神来,暗忖若真说起道理,自己的确没有权力这样闯入来破坏他们好事,不过在这强权代表一切的时代,讲的是实力,没有什么好说的。何况少原君逼死素女,自己恨不得剥其皮拆其骨。虎目射出森寒杀气,手按到飞虹剑把处,一动不动紧盯着他,看得少原君心生寒意。
  雅夫人本无与少原君鬼混之意,只因少原君来找她,说有些关于项少龙和平原夫人的事要密告于她,遂把他请到房内说话,哪知此子说完话,立即对她动强,而项少龙恰在此时闯进来,把她吓得魂飞魄散。早前两人是情侣呕气,现在有少原君牵涉在内,却变作另一回事。
  此刻见项少龙脸寒如冰,一副要动手杀人的模样,吓得她跳起来,拦在两人中间,尖叫道:“不要!”
  项少龙哪还不知绝不可以杀死少原君,耳内亦传入少原君守在正门处那些家将赶来的脚步声,借机下台道:“尽管护着他吧!由今天开始,我再不管你的私事。”
  扬长而去,不理惊魂甫定的少原君的喝骂。在厅内与赶来的少原君四名家将相遇,四人受他气势所慑,退往两旁,眼光光的看他离去。
  项少龙回到寝室,反轻松起来。一直以来,他都颇受赵雅过往的浪荡史困扰。他并非没有和荡女交手的经验,就在被时光机送到这时代的那天,他便和酒吧王后周香媚鬼混,但那只是追求一夕的情欲,没有想过和她共同生活。现在赵雅摆明要改邪归正跟从他,当然是另一回事。他亲眼目睹两人搂作一团,无论是否有强迫成份,总是赵雅让他进入闺房,可知她浪荡成性,绝不计较男女之防,只是这点,他已很难咽下这口气。
  门打开,赵雅一脸凄楚蹑足而入,关上门后,倚在门旁壁上,幽幽看着坐在榻上,气定神闲的项少龙。
  雅夫人垂头道:“是我不好,误会你。”
  项少龙淡淡地道:“问过三公主吗?”
  雅夫人轻轻点头,怨道:“为何你不向我解释?人家会妒忌的嘛!”
  项少龙哈哈一笑道:“这事现在无关痛痒,夜深了!夫人请回去歇息!明天还要趁早赶路。”
  雅夫人骇然望向他,见他神情冰冷,扑了过来,投到他怀里去,搂上他粗壮的脖子惶恐地道:“少龙!求你听我解释,是他强来,我……”
  项少龙岩石般分毫不动,包括脸部的肌肉,冷冷看着她道:“若你能解释为何会邀请一个刚残杀你的心腹手下,又是我项少龙的仇人,兼且曾与你有染的好色狂徒到你房内,我便原谅你。”
  雅夫人为之语塞。对她这种自少生于贵胄之家的人来说,怎会把一个手下的生死摆在心头。至于让少原君进入自己房内,虽说由少原君采取主动,而她当时的确存有报复项少龙之心,当然没想到项少龙会来撞破,热泪涌出眼眶。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夫人!我已不计较你和赵穆连手害我的事,因为本人误以为你会从此一心一意跟从我。到今天发觉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就算你要拣,也不应拣少原君!这里的精壮男儿少说有几百人,拣任何一个都会使我好受一点。”
  “啪!”
  项少龙睑上多出个五指印。
  雅夫人掩脸痛哭,退后悲声叫道:“你在侮辱我,我真的……”
  项少龙冷喝道:“闭嘴!”抚着脸颊道:“这一掌代表我们间恩尽义绝,你欢喜跟谁也好,我再不管你。看我不顺眼的话,请你王兄杀我吧。不过莫怪我没有提醒你,谁想杀我害我,当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气冲冲走出房去。
  雅夫人尖叫道:“不!”一手扯着他的衣服。
  项少龙一袖拂开她,出门去了。愤懑填膺,他又想起两个大仇人。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明知赵穆和少原君犯下不可饶恕的暴行,仍可让他们公然耀武扬威。不!我定要成为当时代最强的人,那时再不用委曲求存,活得一点不痛快。为避开雅夫人,他躲到一角的暗影里,果然雅夫人哭着奔出来,寻他去了。
  项少龙回到房里,暗忖今晚将难有一觉好眠,不若练习一下刚装嵌好的攀爬上具,看看管不管用。生出这个主意后,童心大起,穿上夜行黑衣,带上装备。
  练习的唯一对象,自是平原夫人母子。项少龙借黑暗的掩护,展开看家本领,敏捷无声地往平原夫人居住的院落摸去。当那座独立的院落进入视野,只见守卫森严,除非能化作飞鸟,否则休想潜进去,厅内灯火通明,隐有人声传出,幸好项少龙偏有高来高去的本领。
  他先挑一棵高达十丈的参天古树,射出索钩,挂在三丈许的横枝处,再把腰扣系紧索上,利用滑轴节节拉着索于往上升起,不一会抵达横枝上。如法炮制数回,顷刻间他已到达八丈高的树顶,宅院形势尽收眼底。看准机会,他再次以机关弹簧射出索钩,准确无误地落在院子另一边瓦背。
  软皮包里的钩子落在瓦面,发出微不可闻的响声。项少龙把钩子扯回来,直到钩尖紧嵌在屋脊的木梁,试试力道,再把腰箍扣紧索上,跳离大树,神不知鬼不觉地由高往低滑翔到对面的屋顶上。然后他伏下身来,取出一个两边通风、上宽下窄的小圆铁筒。宽的一端按紧瓦背,耳朵则贴着窄的筒口处,就像现代医生的听筒般,立时把屋内扩大了的声音,收入耳朵里。
  只听少原君气恼地道:“若非那项少龙闯进来,我定能把那淫妇治死。哼!看她还敢不敢不依我。”
  平原夫人的声音道:“孩儿何需急在一时,赵雅迟早是你囊中之物,即使赵倩亦逃不过你的手掌,哼!”
  项少龙听得头皮发麻,想不到平原夫人竟和乃子一鼻孔出气。
  平原夫人再道:“你不要再去惹项少龙,这人对你舅父有极大的利用价值。”
  少原君怒道:“他对孩儿如此恶劣,我怎忍得下这口气,除非娘清楚说出你会怎样对付他,否则我定要和他过不去。”又软语求道:“娘啊!孩儿大了,应可以为你和舅父分担心事。”
  项少龙暗中祈祷,希望她说出来。
  幸好平原夫人溺纵儿子,受不住他再三催促,道:“你知否为何舅父会一力促成赵魏两国间这场婚事,又故意把《鲁公秘录》的秘密泄露给赵人知道?”
  项少龙听得遍体生寒,原来《鲁公秘录》亦是阴谋的一部份,由此可见战国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的手段。
  少原君央求道:“娘啊!快点说呵!”
  平原夫人道:“此乃天大秘密,除你我外,绝不可给第二个人知道,明白吗?”
  少原君连声应诺。
  平原夫人沉默半晌后道:“我是不得不说给你听,因为尚要由你配合舅父派来的高手,进行这项重要的任务。”
  少原君拍胸道:“这个包在我身上。”
  平原夫人道:“赵人为偷取《鲁公秘录》,必然动用他们最好的高手赴魏,现在他们派遣项少龙,此人心计剑术均非常了得,正合我们心意。”
  少原君非愚蠢之人,愕然问道:“舅父想招纳他吗?可是他和孩儿……”
  平原夫人打断他的话,语气阴寒地道:“放心吧!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我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少原君大喜道:“好极了!”
  屋顶上偷听的项少龙怒从心起,真想扑下去,每人赏他一剑。原来平原夫人一直对他不安好心,这么狠毒的女人,确是这适者生存时代的特产。
  平原夫人压低声音道:“只要收买这蠢蛋,我们可安排他行刺魏国那昏君,有你舅父的协助,兼之这傻瓜武功高强,定能成功。”
  少原君打个哆嗦,失声道:“什么?”
  平原夫人闷哼一声道:“看你惊成那样子,只要项少龙得手,你舅父的人会当场把他杀死,落个死无对证,然后把责任全推在赵人身上,那时你舅父可名正言顺出兵讨伐赵人,把军权拿到手里,魏国还不是他囊中之物吗?”
  项少龙听得出了一身冷汗,明白平原夫人为何说少原君可得到赵倩和赵雅。
  少原君喜道:“果是天衣无缝的妙计,可是项少龙绝非愚笨之徒,最怕他阳奉阴违,向魏王告我们一状,那便糟透。”
  平原夫人冷笑道:“不要小看我和你舅父,当年娘嫁给你爹,就是希望他能坐上王位,岂知他不成大器,死得又早,否则你早成赵国之主。我们对付项少龙的方法,先要逼得他走投无路,只好投靠我们。”
  项少龙听得眉头大皱,暗忖你有什么方法可逼得我走投无路呢?少原君当然更猜不到,追问平原大人。
  这外貌雍容,内心毒如蛇蝎的贵妇沉声说道:“只要能破掉赵倩的处子之躯,那时他还能到哪里去呢?”
  项少龙听了差点叫出来,同时庆幸自己误打误撞下,听得这么至关紧要的阴谋,当下自然用足耳力,继续细听下面这对母子对付赵倩的阴谋。
  那晚项少龙回房后整晚没阖过眼,苦思到天明。在丁守和瓦车的护送下,车马渡过漳水,进入魏境的无人荒野,雅夫人知他余怒未消,躲在车内,不敢烦他,小昭诸女自是一脸幽怨凄楚,但因雅夫人下有严令,不敢和他说话。少原君则摆明一副不合作的态度,故意落后,拖慢行程。项少龙胸有成竹,毫不在意。
  到黄昏时,才走了二十多里路。
  项少龙的心神全放在随时会出现的敌人身上,拣了个背靠石山的高地,设营立寨。他把自己的帅营和雅夫人与赵倩的营帐设在中间靠山处,五百战士分为二组营帐,置于右翼。少原君的营帐则置于左翼,变成泾渭分明的局面。
  项少龙自然知道他会弄什么鬼,因为今晚信陵君派来的高手,将由他那一方潜入赵倩的营地,再施放迷烟,好潜入赵倩的鸾帐,把她污辱,而操刀者正是自告奋勇的少原君。若非项少龙早已知悉他们的阴谋,他们的确有成功的机会,谁会提防这样的内贼?
  项少龙挺立山顶高处,眺望四周丘陵起伏的山势,暗忖难怪信陵君的人选择这地方下手,因为尽管潜到近处,仍难察觉。少原君因为知道计谋,故意拖慢行程。
  成胥来到他身旁道:“想不到兵卫对布营这么在行,连自认高手的查元裕亦赞大人阵法方便灵活,折服不已。”
  项少龙心想我多了你们二千年的布营心得,自是高明,口上却谦让一番。
  成胥压低声音道:“我派了亲信与乌卓联络,教他暂时不要到营地来。嘿!我看大人似乎有点什么预感哩!”
  项少龙心道这不是预感。今晚要对付的是少原君,他不想乌卓的人卷入此事里,免得弄到事情复杂起来。负责安营的查元裕过来向两人报告完成了的工作。项少龙虽知无论是与他有旧仇的灰胡,又或是由齐国来的嚣魏牟杀手集团,都会等他深入魏境后方会来犯,教他不能逃回赵国去,仍吩咐查元裕把四十辆骡车,在解开骡子后,一辆辆联阵排在外围处,形成一道可抵御敌人矢石或冲锋的前线壁垒,使查元裕对他更有信心,欣然照办去了。成胥见他如此深思熟虑,佩服得五体投地。
  项少龙沉吟半晌,低声道:“我有至关紧要的事吩咐你做,却不许询问原因,你给我找一批好膂力的士兵,准备好掘壕坑的工具,听候我的命令,却要瞒过其它人,特别是少原君,明白吗!”
  成胥还以为他要在营地四周设陷坑一类的布置,依言去了。项少龙踌躇一会,叹一口气,硬着头皮去找雅夫人。为对付少原君,惟有与她讲和。
  士兵们在生火做饭,见到项少龙,发自真心地向主帅敬礼。项少龙心中欢喜,知道计杀徐海的事绩,已深印在他们的脑海里,以后指挥起来,将是易如反掌。把营地与其它营帐分隔开的布慢掀开,映入眼帘的是赵大等三人正和几名赵倩的亲兵闲聊,见到项少龙肃然起敬。项少龙含笑和他们打过招呼,踏入这营地的禁区。里面共有四个营帐,雅夫人和赵倩住的是特大的方帐,小昭等诸女正在空地处弄晚饭,见到他来喜出望外,小昭和小美两人更委屈得低头哭泣。项少龙以微笑回报,径自进入雅夫人的私帐。赵雅呆坐一角,两眼红肿,显是刚哭过一场。项少龙心中叹息,开始明白自己愈来愈爱她,以致不能容忍她荒唐的过去,或在今后与别的男人亲热。
  赵雅见他进来,惊喜交集站起来,不可置信地叫道:“少龙!”
  项少龙笑道:“不准哭,一哭我掉头就走。”
  赵雅强忍眼泪,狂喊一声,不顾一切投进他怀里去,香肩不住抽搐,却死也不敢哭出声来,弄得项少龙襟头湿透。
  项少龙抚着她的腰,柔声道:“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
  赵雅拚命摇头,驯若羔羊。
  项少龙搂着她坐下来,为她拭去泪痕,淡淡地笑着道:“现在我先试试你听话的程度,给我立即去找赵倩,告诉她今晚我要这里所有女人,全躲到我隔邻的帐里去,这事必须保守机密。”
  赵雅愕然望着他,惟恐开罪他,只是不住点头,那样儿又乖又可怜,动人之极。
  项少龙心中不忍,凑到她耳边道:“我怕今晚会有人潜进来对她不利哩!”
  赵雅见他语气温和,胆子大起来,试探地吻了他一下,道:“你真的肯原谅人家。”
  项少龙含笑点头。
  赵雅看着他道:“真的半点不摆在心上。”
  项少龙叹道:“有什么法子?谁叫我爱你爱得那么不可自拔!”
  赵雅一声欢呼,送上香吻。良久,赵雅委屈地道:“人家差点给你吓坏了,你再那样对人家,雅儿只好死给你看。”言罢双眼又红了起来。
  项少龙心生怜惜,安慰她一顿,吩咐她道:“还不给我去办事?”
  赵雅欣然站起来,拉着他的手道:“假若赵倩问起我,项少龙怎知有人来袭她的营,赵雅应怎样答她?”
  项少龙知她芳心安定下来,回复平日的机智,借赵倩兜个弯来问他,笑道:“放心吧!她会完全信任我,你依言而行好了。”
  赵雅悻悻然道:“少龙!人家不是不信任你哩!只是好奇罢,还要这样治人家。”
  项少龙见她媚态横生,欲火升起,却知今夜绝不宜男女之事,强压下冲动,把她推出帐去。然后吩咐成胥道:“我要你在三公主营地四周挖几个藏人的坑穴,同时找二十个箭法高明的好手,和我们躲到坑穴里去,一起欣赏即将发生的盛事。”
  成胥听得呆了起来。
  项少龙吩咐细节,哈哈一笑,回帐进食去也。
  寒风刮过大地,半边明月高挂星空,照亮没有半点灯火的营地。
  除在营地外围处值夜的士兵外,赶了一整天路后,所有人均疲倦入睡。项少龙、成胥、赵大、赵五、赵七和二十名箭手却是例外,他们分别躲在布于赵倩鸾帐外四角的隐蔽坑穴,通过隙缝苦候项少龙所说的盛事。他们已等待了个多时辰,那绝不是舒服的一回事,还有两个时辰便天明。
  当项少龙自己的信心也在动摇,“勒!”的一声微响,由靠近少原君营地那边的围幔传来。各人精神大振,借着月色星光,凭着早习惯黑暗的眼睛,目不转睛瞪着声音的来处。
  一个瘦矮若小孩的黑影无声无息由围幔破开处钻进来,灵巧无比地移到最近的营帐,手中拿着一件管状的东西。微弱焰光亮起,众人清楚看到闯入者是个瘦若猴头的猥琐男人,手中提的是个小炉般的东西,连在一枝圆管上,火光在炉内闪亮。
  那人待小炉的火光稳定下来,将喷烟的管口由帐底伸进营里去。项少龙等大气不敢透出一门,静观这人慢慢施为,把迷香送入四个营里去。跟着发出一声鸟鸣,显是召同党来的暗号,果然十多人逐一钻进来,散开守在各扼要位置,把四个营帐团团包围。然后再来五、六人,其中一个自是少原君,蹑手蹑足,不发出任何声响,气氛紧张凝重。少原君抵达赵倩的帐门,其它众人分别闪到女侍的营帐旁,只留下雅夫人的营帐没有人去碰。
  项少龙等看得心头发火,这些禽兽不如的人连无辜的侍女都不肯放过。若非雅夫人是少原君的目标,而他又分不出身来,她当亦不能幸免。
  放入迷香的炉火熄灭,那矮子打个手势,少原君和那些人一起行动,钻入帐内去。项少龙知是时候,发出暗号。
  “嗤嗤”声响。
  劲箭由安在坑穴隙缝的强弩射出,由下而上往守在营地的十多名把风者射去。发现帐内无人的少原君等惊呼声响起时,那十多人纷纷惨叫倒地。围幔火把亮起,由查元裕指挥的另一批士兵团团把女营围个水泄不通。
  “砰砰!”
  那些偷入帐内的人,撞帐而出。此时项少龙等抛下强弩,握剑由坑穴跳出来,向他们展开无情的攻击,一时兵刃交击声和喊杀声震天响起。项少龙拣的是大仇人少原君,先掷出一枝飞针,钉在正狼狈由帐门逃出的少原君的大腿处。
  少原君惨哼一声,跪倒地上,手中剑脱手掉下。项少龙闪了上去,一脚猛踹在他下阴处。少原君杀猪般的凄厉喊声响彻夜空,整个人仆倒地上,锥心的剧痛使他身体蜷曲,强烈地**,再没有行动的力量。
  项少龙往旁边移去,剑芒一闪,把一个尚要顽抗的敌人劈得身首异处。战事恰于此时结束,敌人不是当场被杀,便是重伤被擒,无一幸免。
  整个营地沸腾起来,士兵们纷纷涌来,在那边等候好消息的平原夫人,惊惶地率领家将赶到。围幔被扯下来,火把照得明若白昼。查元裕的人手持强弩,把平原夫人的人挡住,不让他们闯到这边来。
  项少龙哈哈一笑,走到仍在痛不欲生的少原君身旁,一脚狠踢在他的腰眼处,把他掀得翻了过来,然后提脚踏在他胸膛上,长剑抵在他的咽喉要害,向因肌肉扭曲以致于像变了样子的少原君微笑道:“噢!原来是少原君,得罪哩。”
  平原夫人愤怒惶急的声音响起道:“项少龙!”
  项少龙仍盯着少原君,口中喝道:“元裕怎可对夫人无礼,还不请夫人过来。”
  此时雅夫人和赵倩由帅帐那边走来,看到项少龙身侧的人和四周情况,终于清楚发生什么事。四周虽围满数百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火把烧得猎猎作响。
  平原夫人气急败坏走入场来,怒叱道:“还不放我的孩儿。”
  少原君正要说话,项少龙的长剑往前移去,剑锋探入他口中,吓得他不敢动弹,呻吟也告停下。
  项少龙冷冷地看着平原夫人,沉声道:“我项少龙受大王重任,护送公主往大梁,现在少原君伙同外人,施放迷香,欲坏公主贞操,夫人如何交待此事。”
  平原夫人见爱儿裤管染血,方寸大乱,惊惶地道:“你先放开他再说。”
  项少龙双目射出凌厉神色,坚决说道:“不!我要把他当场处决,所有责任由我负担。顶多我们立即折返赵国,交由大王决定我项某人的命运。”
  平原夫人脸上血色褪尽,颤抖着说道:“你敢!”
  赵倩娇美的声音冷冷地道:“如此禽兽不如的人,项兵卫给我杀了他!”
  雅夫人虽觉不妥当,却不敢插嘴,怕项少龙误会她仍维护少原君。项少龙故意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挑战地瞅着平原夫人。
  平原夫人像忽地衰老十多年般,颓然道:“好吧!你怎样才肯放过我的孩儿。”
  项少龙转过头来,望着赵倩,正容道:“三公主可否将此事全权交卑职处理。”
  赵倩俏脸微红,不敢看他,垂下螓首,轻轻点头,项少龙见这美女对自己如此温婉,升起异样感觉,记起她要嫁给魏人,心叫可惜。
  又转向平原夫人说道:“我可以不再追究此事,但夫人必须立书保证,少原君他以后不可再对公主有禽兽之心,夫人意下如何?”
  平原夫人差点咬碎银牙,项少龙这一着极为厉害,迫得自己不能拿此事向赵王翻项少龙的账。项少龙更是胸有成竹,知道她还要借助自己去刺杀魏王,不愁她不屈服,平原夫人沉吟半晌,终于认输地道:“好!算你厉害。”
  顶少龙微笑道:“厉害的是夫人,卑职只不过是有点运道。”
  次日大队起程,平原夫人按兵不动,不肯随队出发。项少龙心中暗笑,带赵大三人和十多个特别骁勇善战的精兵,径自往见平原夫人。到达帐外,项少龙教手下守在外面,独自进去见平原夫人。
  平原夫人余怒未消,脸寒如霜地道:“项少龙你好大胆,伤得我孩儿那么严重。”
  项少龙知道她指的是重创少原君下阴的一脚,心中暗笑,嘴上却叹道:“黑夜里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少原君,幸好我发觉得早,否则恐怕把他杀掉了。”
  平原夫人为之语塞,仍是怨恨难息,瞪他一眼道:“孩儿身体虚弱,不宜长途跋涉,你们自己上大梁吧!我要待他康复后,才再上路。”
  项少龙看着她喷发着仇恨的眼光,叹道:“卑职亦是骑上虎背,不得不在赵倩前装模作样,其实我考虑过夫人那天的话后,心中早有打算。”
  平原夫人呆了一呆,燃起对项少龙的希望,打量他半晌,点头道:“若你真有此想法……”
  项少龙打断她道:“可是昨夜少原君此举,明显是得到夫人首肯,却使我怀疑夫人的诚意。”
  平原夫人立时落在下风,事实上,自从被项少龙像未卜先知一般破解她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阴谋后,她对项少龙已起畏惧之心,更不知怎样应付这本领的男子。自然反应下,她垂下目光。
  项少龙见她没有否认知情,知她为自己气势所慑,方寸已乱。放肆地上前,细看她心力交瘁的俏脸,微笑道:“我们到大梁后再说这事好吗?至少应让我先见见信陵君吧!”
  平原夫人被他逼到近处,倏地抬头,玉脸一寒道:“你想对我无礼吗?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项少龙从容地道:“我只是有秘密消息禀上夫人,不知夫人有没有兴趣知道?”
  平原夫人被他弄得不知所措,问道:“什么事?”
  项少龙把嘴巴凑过去,在离她半尺许的亲近距离,故作神秘地低声说:“不知是否赵穆漏出消息,魏境包括灰胡在内的几股马贼,正摩拳擦掌在路上等待我们,而听闻夫人是他们目标之一。”
  平原夫人脸色转白,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严肃地道:“我项少龙可对天立誓,若有一字虚言,教我不得好死。”暗忖这时代的人可不像二十一世纪的人,绝不肯随便立誓,现在他正好沾了这种风气的神奇效用。
  平原夫人果然没有怀疑他的话,眼珠转动,软弱地问道:“真的有灰胡在内吗?”
  项少龙此时可完全肯定灰胡是魏王的人,而平原夫人正因清楚其事,故而对他的话信而不疑。放肆地坐到她右前侧,把大嘴凑到她小耳旁,差点揩着她的耳轮说道:“消息是由乌家在魏境内的耳目传话给我,还说幕后指使者极可能是魏王本人。”
  平原夫人皱眉道:“你可否坐开一点说话!”
  项少龙见她虽蹙起黛眉,但俏脸微红,呼吸急促,知她是欲拒还迎,心中矛盾。不禁暗笑,更兴起报复的快意。心忖你可对我不择手段,我怎能不有点回报,轻吻她圆润的耳珠一下。
  平原夫人娇躯颤抖,正要怒责,项少龙退回原处,眼中射出摄人心神的光茫,深深地凝视着她,使她立时心如鹿撞,抵唇边的责骂竟吐不出口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人刚重创她儿子,又对她轻薄,为何自己仍发作不出来?想到这里,整块脸烧起来,垂下头去,轻轻地道:“好吧!我们随你起程。”
  项少龙回到己方整装待发的队伍,乌卓的一百子弟兵,加进行列,使他的实力大增。这百名家将体形彪悍,精神抖擞,莫不是精锐好手。
  一直诚惶诚恐的成胥像吞下定心丸般,笑容灿烂。项少龙昨晚未卜先知似的布局破去少原君的阴谋,手下将士对他更是敬若神明。趁平原大人拔营起寨,他和乌卓、成胥和查元裕在一个山头打开画在帛上的地势图,研究往大梁去的路线。
  乌卓对魏地非常熟悉,道:“由这里到荡阴,有官道可走,昔日魏人在道上设有关防和营寨,于高处有烽火台。但据侦骑回报,现在路上不但没有关防,更不见一兵半卒。”
  项少龙暗忖若魏王派人袭击他,当然最好不要离开赵境太远,方便推得一干二净,说贼子是越过赵境追击而来。尤其灰胡本身和项少龙有仇,更可塞赵人之口,教信陵君哑子吃黄莲,无处发作。
  唉!这时代当权者无一不是奸狡之徒,不过回想二十一世纪的政客,立觉不足为怪。
  成胥指着横亘在荡阴上游,由黄河分叉出来的支流洹水说道:“渡过洹水,另有一条官道东行直全黄河旁另一大城‘黄城’,假若我们改道而去,岂非可教马贼料想不到?”
  项少龙沉声道:“若我是马贼,会趁你们渡河时发动攻击。人家是有备而来,人数比我们多,敌在暗我在明,以快打慢,优胜劣败,不言可知。”
  二人听得呆了起来,渡江需时,在河面上更是无险可守,舟楫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矢石之下,正是马贼偷袭的良机。
  项少龙乃受过严格训练的职业军人,思忖半晌后说道:“无论我们拣那一条官道走,总落入敌人计算中,对方是以逸待劳,我们是师劳力疲。唯一方法是改变这明显优劣之势,使敌人变成劳累之师,我们始有以少胜多之望。”顿了顿充满信心地道:“现在我们依然沿官道南下,抵洹水时却不渡江,反沿洹水东行,直指内河,既可使敌人大出意料之外,还要渡江追来,而我们则随时可靠水结营,稳守待敌,大增胜算。”
  查元裕道:“可是那段路并不易走……”
  乌卓截断他道:“只要能保命,怎样难走也可以克服的。”
  成胥同意地道:“就这么决定!我们加添探子的数目,在前后和两翼遥遥监视,宁可走得慢一点,绝不堕进陷阱去。”
  决定后,大队人马继续上路。项少龙亲自挑选一批健卒作探子,五骑一组,前后左右各两组,总共八组,以旗号灯火向主队传讯,以策安全。黄昏时分,离开洹水只一天路程,在一处易守难攻的高地止营生火。项少龙昨晚一夜未眠,趁机躲入营帐,倒头大睡。醒来时四周黑漆一片,被内软玉温香,点灯一看,原来偎在他身侧的是和衣而睡的雅夫人。
  雅夫人受灯光刺激,醒过来嗔怨道:“你这人哩!睡得好像死猪般,有敌人来偷袭便糟了。”
  项少龙笑道:“你是敌人吗?”只觉精神奕奕,肚子却饿得要命,想起根本尚未吃晚饭。
  雅夫人听到他肚子咕咕作响,笑着爬起来道:“人家专诚把做好的饭菜拿来给你,唉!现在冷哩。”
  项少龙心情大好,任由这位只有别人服侍的美女悉心侍候自己进膳,到填饱彼此的肚子,已是次日清晨。当下继续赶路,沿官道南下洹水,四周全是起伏延绵的丘峦和林野,景色美丽,平原夫人改采合作的态度,载着她和伤痛难起的少原君那辆马车,紧随赵倩的凤驾,而二百家将仍堕在最后方。自那天早上交谈过后,项少龙再没与这毒比蛇蝎的女人说过半句话,不知她脑内在转什么坏念头。当他经过赵倩的车旁,美丽的赵国公主掀开窗帘,娇声唤道:“项少龙!”离开邯郸至今,她还是首次主动和他说话。
  项少龙颇感惊讶,放缓马辔,与马车同速并进,看着她明媚的双眼道:“公主有何吩咐?”
  赵倩大胆地和他对视半晌,垂首道:“项少龙!我很感激你,但也恨你。”言罢垂下窗帘,阻断了他贪恋的目光。
  项少龙感慨万千,他乃花丛老手,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念。她直呼他为项少龙,明显地当他是个配得上她这金枝玉叶的男人。感激的是他保存她的清白;恨的是他要把她送给魏人。虽然那是难违的王命,可是她仍禁不住对他生出怨怼之心。神伤魂断下,项少龙惟有把心神放在沿途峰回路转,变化无穷的风光里。
  在这二千多年前的世界中,城市外的天地仍保存神秘动人的原始面貌。若非初冬时分,定可见到一群群的动物,在原野里漫步倘徉。这条官道取的多是地势较低矮的小山丘,又或平原旷野,所以远处虽是崇山峻岭、林木葱郁、层峦迭翠,他们走的却是清幽可爱的小径。转过一座小山,左旁忽地出现像一方明镜的小湖,湖水澄碧无波,清可鉴发,在晨曦夕雾中,云烟漂渺,幽雅怡人。对岸青山连绵,翠竹苍郁,景色清秀。
  项少龙暗叫可惜,若是偕美旅行,定要在此盘桓个两三天。直至远离小湖,他心中仍存着那美好的印象。不过他很快又被路过的一个山谷吸引,谷中秀峰奇出,巧石罗列,森林茂密,时有珍禽异兽出没其间。谷底清流婉蜒,溪水冲涮怪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水动石变,幻景无穷。
  项少龙忽发奇想,假若马疯子的时光机真可使人穿梭古今,往来自如,那他只是办旅行团,包可赚个盘满钵满。如此自我开解下,项少龙心情稍觉宽慰,黄昏前终于抵达洹水北岸。入目的景色,更令项少龙这时空来客为之倾倒,只有他明白,二千多年后地球受到的破坏是如何难以令人接受。
  洹水宽约二十余丈,在巨石嶙峋的两岸间流过,河中水草茂盛,河水给浓绿的水草映成黛色,丹石绿水形成使人心荡神怡的强烈对比,造就一种难以名状的神秘美。上流处险峰罗列,悬崖耸峙,近处地势趋平,流水潺湲,林木青翠,再往下去则是茫茫荒野,直至极目远处,又见起伏的山峦。
  项少龙看得心神俱醉,到成胥提醒他,遂发出背水结营的命令。乌卓等不用他吩咐,派人爬上最高的巨岭顶,瞭望观察远近动静。表面看去,一切和平安逸,间有鸟兽来到河旁喝水,甚至与他们的骡马混在一起,享受洹水甜美的仙流。
  他此回结的是“六花营”,帅营和众女及平原夫人的营幕居中,其它人分作六组,布于中军周围,有若六办的花朵,外围依然联车结阵,马骡则围在靠河的营地。一切妥当,天色渐暗,各营起灶生火,炊烟处处。项少龙和乌卓、成胥两人爬上一块大石,遥遥观察对岸的动静。蓦地对岸林内传来乌兽惊飞走动的声音,三人相视一笑,暗叫好险。
  成胥道:“元裕会找人装作伐木造筏,教贼子以为我们明早渡河。”随即苦笑道:“今晚该是最后一个平静的晚夜。”
  乌卓道:“贼子必然亦在这边埋有伏兵,明天我们改变路线沿河东行,他们情急之下或会不顾一切追击我们。”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乌卓你猜猜最有可能是谁正伏在对岸窥察我们?”乌卓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灰胡,马贼中只有他们有足够实力在白天攻击我们,尽管是嚣魏牟,该不会在魏境内浩浩荡荡的策动上千人马强攻突袭,故他顶多采取夜袭或火攻的战术。”
  项少龙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大兵法家老孙的至理明言,我们怎可错过良机,不让他栽个大筋斗。”
  乌卓和成胥四只眼睛立时亮起来。
  项少龙继续说道:“况且我们尚有一项优势,就是灰胡不知道我们多了一百精兵,只凭这点,我们可以教灰胡碰得一鼻子灰!”压低声音,说出他的计划。
  乌卓和成胥两人听得拍案叫绝。
  项少龙又随口问道:“为何我们走了几天路,见不到半个魏人的村落,如入无人之境?”
  成胥答道:“是魏王颁下的命令,官道五十里的范围内不准有人居住,怕的是敌人沿官道入侵,可以掳掠粮食和妇女壮丁。”
  项少龙恍然大悟,又反复研究行动的细节,回到营地去。那晚他到雅夫人的帐内用膳,小昭诸女喜气洋洋侍候他,又服侍项少龙沐浴更衣,劳累一扫而空。
  当他与雅夫人卧在席上,她抚着他宽阔的胸膛道:“我真不明白为何你可预先知道少原君会前来偷袭赵倩,更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项少龙沉吟半晌,下了决定,把偷听到平原夫人母子的对话说出来。
  雅夫人听得俏脸煞白,立刻道:“好个信陵君,让我还以为他真是挂念我,原来是蓄意害我。”
  项少龙叹道:“你不可以说他没有挂念你,假设魏王被我杀死,你还不是他的人吗?”
  雅夫人方寸大乱,紧搂着他道:“现在我们怎办好呢?”
  项少龙道:“有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呢?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哼!”
  雅夫人听得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是‘张良计和过墙梯’?”
  项少龙想起张良是秦末汉初的人,尚未出世,哑然失笑道:“总之是随机应变,只要魏人不敢撕破脸皮,我有把握保命回国。”
  雅夫人道:“为何平原夫人忽然又听起你的话来,是否……”
  项少龙马上解释道:“不要想歪,我只是动之以利害吧。”
  雅夫人转动着媚眼,娇笑道:“我当然相信你,平原夫人虽然手段毒辣,但在男女关系上却非常检点。只不知你能否令她破戒?莫忘记赵妮都逃不出你的魔掌哩!”
  项少龙坦白道:“我的确对她用了点手段,为求生存,在这一大原则下,我可以做任何事。”
  话尚未说完,小昭进来道:“平原夫人有请项爷!”
  平原夫人独坐帐内,头结凌云高髻,横插一支用金箔剪成彩花装饰的“金薄画簪”,身穿罗衣长褂,脸上轻敷脂粉,艳光四射。项少龙不由心中赞叹,这女人真懂得打扮,主要是她乃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她年轻时定是可迷死人的尤物,可惜她这么心狠手辣。
  平原夫人漫不经意地道:“兵卫大人请坐!”
  项少龙最爱勾引别具韵味的女人,而且她看来还是那么年轻,微微一笑道:“是否坐在哪里都可以呢?”
  平原夫人横他一眼道:“兵卫大人,你对我愈来愈放肆。”再狠狠瞪他一眼,像在责怪他那天的无礼。
  项少龙见她的神情,知她是将计就计,改采怀柔手段来笼络自己。可是他却毫不惧怕,男女间的事有若玩火,一不小心会作茧自缚,最后平原夫人会不会对他动真情,尚是未知之数。项少龙不愿逼她太甚,来到她身旁,躺了下去,挨上软垫,舒服地伸个懒腰,心满意足地叹一口气。
  平原夫人别过头来,望着卧在她旁边的项少龙,冷冷问道:“项少龙!不要玩把戏,你究竟想怎样?”
  项少龙故意大力嗅两口,道:“夫人真香!”
  平原夫人拿他没法,强忍挥拳怒打他的冲动,嗔道:“快答我!”
  项少龙大感刺激,嬉皮笑脸地道:“我现在只想要一个人,夫人应知道那个人是谁?”
  平原夫人平静下来,点头道:“好吧!你答我一个问题,若我认为满意的话,我便来猜猜你想要的那人是谁。”
  以她尊贵的身份,这样说等若肯把身子交给对方。
  项少龙曾偷听过她与儿子的对话,晓得此妇口蜜腹剑,微笑道:“男女之事并非交易,怎可以先列下条件,而且我答得是否满意是任得你决定,对不起,恕卑职不能接受。”
  平原夫人凤目闪起寒光,狠狠盯着他道:“项少龙你是否心中有鬼,所以不敢面对?”
  项少龙心里想你才是心中有鬼,悻悻然说道:“谁不心中有鬼?没有的早见阎皇爷去了。”
  平原夫人长于王侯之家,毕生地位尊崇,何曾受过如此闲气,脸子大挂不住,偏又感到无与伦比的刺激。一向以来,她都奉行无情的功利主义,对男女之情非常冷淡。当年嫁给平原君,着眼点全在于看中对方有取代赵王的资格,婚姻对她来说只是一宗交易。所以她从不容忍别的男性对她无礼,此次遇上年轻英俊的项少龙,虽说有点被他的丰采外貌吸引;但更打动她芳心的却是项少龙霸道蛮横的手段和别具一格的气质风度,使她生出屈服的微妙心态,竟愿欲拒还迎地被他步步进逼。现在她是既感吃不消,又大觉刺激。那种矛盾心态使她不知如何是好,哪还记得项少龙只是一只有用的棋子。
  项少龙看出她唯一的弱点,蓄意在这方面入手整治她。两人四目相望,互不相让地瞪视对方。项少龙对她没有半分爱意,但她高不可攀的尊贵风范和艳丽成熟的外貌,却使他欲念大起,当然含有强烈的报复心理。感到无论对毒妇做出什么举动,并不存在责任的问题。而她的危险性,本身已是一种强烈的引诱力。他坐起身移过去,直至轻触平原夫人不可冒渎的玉臂和修长的美腿,才停下来,挑战地在不足两二寸的距离,看着她显出情绪正在强烈变化的眼睛。
  平原夫人眉头一皱,低声道:“项少龙!你不嫌太过份吗?”
  项少龙虽蓄意逗她,却深知对付这种高傲的女人之道,最紧要是适可而止,逐分逐寸敲破她坚硬的自保外壳。站起身来,笑着道:“看来夫人仍未有足够勇气,去接受真正的快乐。”往帐门走去。
  平原夫人嗔怒,站起来,娇叱道:“项少龙!”
  项少龙停步转身,灼热的目光在她娇躯上下游走数遍,恭敬地道:“夫人有何吩咐?”
  平原夫人跺足说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不准你走,否则到大梁后,我会要你好看。”
  项少龙举步向她走去,眼神和笑容充满侵略性。平原夫人手足无措,往后连退三步,首次露出女性柔弱的一面。项少龙几乎碰上她的酥胸,停步,伸出稳健有力的手,扶着她的下颔,逼她仰起脸庞,看着自己。入手的皮肤嫩滑无比,她眼角的浅浅皱纹,反成为一种奇异的诱惑。平原夫人两手紧抓着衣袖,呼吸急促起来,如兰芳气,直喷对方脸上。她很想闭上眼睛,却知若是如此,对方必会进一步侵犯她。到此刻在心理上她仍是很难接受,虽然身体的反应是另一回事。她故意想起被对方打伤的儿子,但仍起不了厌恶这威武男人的心,反更感到对方那种强横的压迫感。
  项少龙柔声道:“夫人问吧!若我坦白答了,夫人要给我亲上一口,不得撒赖。”
  平原夫人心如鹿撞,六神无主,兼之身子似要前倾,举起纤手,推他宽阔的胸膛,对方却是纹毫不动。项少龙大感以下犯上的刺激,放开她的下巴,两手改抓她那对除死去的平原君外,没有男人抓过的玉手,先迫她垂下手儿,拉往她身后,再把她搂过来。平原夫人一声娇吟,丰满成熟的肉体立刻毫无隔阂,整个贴到项少龙身上,和他作全面接触。
  项少龙怕她一时受不了,分她的神说道:“说吧!项少龙洗耳恭听。”
  平原夫人娇躯一阵颤抖,受惊的小鸟般挣扎两下,当然丝毫改变不了形势,仰望项少龙,颤抖着道:“你在做什么?”
  项少龙强忍着进一步的进犯,道:“夫人若再不发问,我只好告退。”
  平原夫人招架不住,呻吟一声,摊软在他身上,颤抖着道:“项少龙!我要你告诉我,为何你能布局害我的孩儿?”
  项少龙早猜到她要问必是这和雅夫人相同的问题,以平原夫人的精明,当然会怀疑项少龙偷听到她们母子的谈话,那其它要对付项少龙的阴谋均告同时泄漏。弄不清楚这点,她怎还可引他入彀。心中暗骂,这女人始终是要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想来无论她怎样对自己有兴趣,终大不过她功利之心。微微一笑道:“我要对付的人,根本不是你的儿子,只不过我隐在秘处的人发现有外人潜伏附近,人数不多,使我猜到可能是有不利于公主的行动,不过却想不到竟有少公子作同谋罢了!”
  这是早拟好的答案,合情合理,因为乌卓的人确是一着平原夫人没有想过的奇兵。平原夫人松一口气,回复虚假的面目,正要说话,项少龙的大嘴压下来,封着她的香唇。若项少龙不知道她的阴谋诡计,绝不会沾半根指头到仇人之母的身上,因为害怕卷入纠缠不清的关系里。可是现在只是尔虞我诈,各施手段,故而绝无任何心理障碍,反有侵犯仇人母亲的报复快感。她的身体仍充盈生命力和弹性,没有半点衰老的感觉。
  在最魂销神迷的吃紧时刻,项少龙反放开她的香唇、纤手和身体,退后施礼微笑道:“多谢夫人恩宠。”
  不理她挽留的眼光,退出帐去,鼻内仍充盈她散发的芳香气息。
  项少龙和乌卓的一百子弟兵,手持强弩,伏在一座离营地只有数百步的密林里,看着在微朦的天色里,正缓缓离开的己方车马队。天色大明,成胥指挥的队伍消失在下游的弯角处。顷刻,蹄声人声同时由两岸传来。
  一队近四百人的马贼,在上游一个密林驰出,另对岸涌出大群彪悍的贼兵,其中一人高踞马上,长有一撮粗浓的灰胡,正是纵横赵境的头号马贼灰胡。他气得翘须瞪眼,暴跳如雷,不断催促手下把渡河的木筏由隐蔽处搬出来,好去追赶敌人,显然方寸大乱。蹄声响起,在这边岸上的马贼一窝蜂地沿河驰上,追赶成胥的队伍。
  项少龙偷看乌卓,见他在这种千钧一发的紧张形势里,依然沉着冷静,心中赞叹不已。
  四十多排木筏,载有战马物资,渡河过来。当灰胡的人卸下两批近四百匹战马和粮食后,开始载马贼渡河,灰胡亦在其中。此时这边岸上只留有五六十名马贼,全无防备,忙着把马儿赶到岸旁的平地处。
  项少龙打个手势,百多人由密林处射出一连串的弩箭,杀得对方人仰马翻,伤亡过半。灰胡等魂飞魄散,仓皇下搭箭还击。岸上剩下的小量贼兵,则一声呼喊,四散奔逃。项少龙等早移到岸旁的石后,弩机声响,劲箭飞蝗般往在筏上毫无掩蔽的马贼射去。马贼避无可避,纷纷中箭,鲜血染红木筏和河水。灰胡忙喝令退返对岸。
  众人瞄准他,一齐发箭射向这明显的日标。马贼虽高举木盾,仍挡不了百弩齐发劲力强大的箭矢,一个个纷纷倒下。灰胡见势不对,一声狂喊,翻身跳入水里,躲往木筏之下。众贼有样学样,纷纷跳入水里去。对岸尚有近二百马贼,不过除暴跳暴叫外,全无办法。
  劲箭直射入水里,鲜血不住由水里涌起来,然后是浮出水面的贼尸,情景残酷之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来就是战场上的铁律,木筏散乱无章地往下游飘去。
  项少龙心悬成胥那方的情况,一声令下,鸣金收兵,无暇理会灰胡的生死,骑上抢来的贼马,又把装载武器粮食的马匹全部牵走,往下游驰去,成胥方面的战事这时也到尾声,他们在下游形势适合处,联车作阵,又由查元裕率领四百人,埋伏侧翼密林,静候追兵。四百马贼沿河赶来,刚转过弯,看到严阵以待的赵兵,早进入伏兵射程之内,进退失措下,被赵兵借车阵的掩护,弩机强弓,一起发射,立时人跌马倒。
  余下者退走不及,想由侧翼绕过车阵,给查元裕和埋伏的四百赵兵,射个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急急往后撤退,刚好遇上项少龙的援军,再被杀个措手不及,逃得掉的不出五十人,弃马曳甲,窜入岸旁的丛林里。
  大获全胜下,全军欢声雷动,平原家的人都分享到胜利的气氛。是役项少龙方面只伤四十多人,但无一重伤,战果骄人,再次证明项少龙具有优秀的军事头脑和灵活有效的战术。项少龙派出二十人,把俘获的二百多匹战马送回赵国,至于武器箭矢粮食则留为己用,包扎伤兵后,继续沿河东行。
  黄昏结营,离开内河只有两日半的路程。
  一来因路途起伏不平,又兼剧战之后,人困马乏,众人尽量争取时间休息,一宿无话,次日清晨继续行程。景色又变,山势起伏延绵,草木茂盛,风光如画,山涧深溪,飞瀑流泉,教人目不暇给。
  岸旁是广阔的原始森林,巨大的云杉高耸入云,粗壮者数人合抱。阵阵林涛巾夹杂动物奔窜号叫的声音,赵兵沿途打些早獭野兔,好作晚餐的美点。有时登到高处,极目而视,远处草原无垠,林海莽莽。草浪中偶见村舍农田,对项少龙来说,确是处处桃源,更不明白人们为何还要你争我夺,惟有怪责人类天生贪婪的劣根性。
  景色虽美,路程却是举步维艰,不但要靠人力开路,很多时候还要靠树干铺路,穿溪渡涧。整天走不到十里路,最后在一山头扎营起灶。人虽疲倦,众兵均士气昂扬,心悦诚服为项少龙做任何事。
  美人爱英雄,雅夫人对他更是千依百顺,曲意逢迎,使他享尽温柔滋味。赵倩自那天隔窗和他说话后,蓄意躲开他,他无奈下只好默许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没有采取打破僵局的任何手段。用膳后,平原夫人派人过来邀请他。项少龙亦好奇地想知道她目前的态度,匆匆来到平原夫人的私帐。岂知帐内的平原夫人身后立了两名家将,教他大失所望,不轨之念消失得无影无踪。与平原夫人的关系乃不折不扣的男女征战,赋予他犯罪的感觉,因而带来强烈的刺激。而且哪个男人不喜爱新鲜,何况项少龙这惯于风流阵仗的人。
  平原夫人正襟危坐地席上,招呼他安坐,先狠狠白他一眼,说道:“今天我们可以好好商谈。”
  项少龙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暗里恨得牙痒痒,表面却不得不恭敬地道:“夫人吩咐!”
  平原夫人冷冰冰地道:“现在我们远离大路,究竟要到哪里去?”
  项少龙回答道:“路途艰险,夫人辛苦了,我们是要先抵内河,再沿河朝大梁去。”
  平原夫人忽地叹气,微俯过来,轻声道:“若你……我可以遣走他们。”
  项少龙大喜,点头答应。
  平原夫人使退两名家将,凝神瞧他片刻,似有所感地道:“你确是个难得的人材,现在保证无人敢怀疑你曾以五十之众,挡御灰胡的八百马贼。”
  项少龙微笑道:“马贼只是乌合之众,胜之不武。”
  平原夫人摇头道:“有些人是天生的将领,不但可使将士用命,还能以奇兵取胜,屡战不殆,你便是这类人。”
  项少龙不知她要弄什么玄虚,惟有谦然领受。
  平原夫人忽地俏脸微红,垂下头去道:“渡过内河,朝东南走二十天抵濮水,再沿河南下,十天可至封丘,那城的守将关朴是我的人,我们将可脱离险境。”
  项少龙道:“卑职当然依照夫人的吩咐行事。”接而奇怪地道:“为何夫人嫩滑的睑蛋儿会忽然红起来呢?”
  平原夫人更是霞烧玉颊,嗔道:“又故态复萌吗?给本夫人滚出去。”
  项少龙见她的窘态,心头大喜,笑嘻嘻站起来,施礼道:“卑职告退!”脚却像生根般不动。
  平原夫人哪会真要赶他走,见他脚步全无移动迹象,又嗔又喜地道:“为什么还不走?”
  项少龙不怀好意笑道:“夫人不给卑职一点赏赐吗?”
  平原夫人心情显是矛盾之极,幽幽看他一眼,垂下俏脸。
  项少龙走过去,到她背后跪下来,两手探前微一用力,贵妇无力地靠入他怀里,使他又再次享受到她的红唇。
  项少龙最明白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宝贵的,这样吊她的瘾,最能使她到了大梁后,狠不下心肠害自己。两手按兵不动,痛吻个饱,扬长去了,留下她独自捱那寂寞的一夜。
  接下来的二十八天,他们继续东南行,渡过内河和西河,过魏人大城濮阳不入,由濮阳南面的官道直下濮水。经过这段平安的日子,他们的侦骑再次发现敌人探子的踪影,使他们知道危机再现。
  他们车马既多,又要不时修补损坏的车子,慢得像蜗牛般,根本没有甩掉敌人的可能,惟有祈求这些不知名的敌人不会比灰胡更厉害便心满意足。
  地近大梁,官道旁关防处处,数十坚随时遇上魏人的要塞军营。魏兵态度奇怪,看过他们的文书,虽没有留难,却不肯派人护送,到官道已尽,他们只好朝东往濮水开上。三天后离开山路,到达濮水西岸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还要走上两天,可抵濮水。大队人马在草原边停下来,项少龙和乌卓、成胥、查元裕三人到一旁商议,各人神色凝重。
  乌卓说道:“现在我们的行踪和兵力全被敌人了如指掌,可是我们对敌人却一无所知,正犯了敌暗我明的兵家大忌。”
  成胥接口道:“敌人如要来犯,会在这两天之内,因为在这平原之地,利攻不利守,敌人势不肯错过如此良机。”又苦笑道:“最怕是魏王使手下兵将扮成马贼来攻,我们定大难临头。”
  项少龙皱眉苦思道:“成胥提出的可能性,大有机会成为现实,既是如此,我们当然不可眼睁睁地送死。”
  三人凝神细听,看智谋过人的统帅又有什么保命妙计。
  项少龙沉声道:“我们索性在附近找一个背山面向平原的巩固高地,建立土寨壕沟,储备野味泉水,守他个十天半月,另外派出轻骑,前赴封丘,求那处的守将关朴派兵来援,那时纵使魏王心存狡计,亦莫奈我何。”
  众人苦思良久,均同意此为没有办法中的最佳方法。
  当下项少龙找平原夫人商量去,隔竹帘说出计划和原因,平原夫人低声道:“这方面你比我在行多,一切由你决定。”
  项少龙从未听过她对自己如此温言婉语,言听计从,心中大喜问道:“夫人想不想我今晚来看你呢?”
  平原夫人叹道:“到大梁再说好吗?我孩儿已因我和你数次独处一帐非常不满,现在他的身体逐渐痊愈,我不想他为我们的事动气。”
  项少龙想起少原君,意兴索然,离开她的车子,把计划通知雅夫人,再由她转达赵倩。勘察半天,他们终于在草原的边沿区找到一处背山面向平原的高地,设立营寨。全军登时忙碌起来,同时派出二十轻骑,携带平原夫人亲笔押印的书信,分十条路线奔往封丘求援。
  此次立营的工程与前大不相同,以壕沟作主体防御,沿高地边缘处挖出深一丈、宽丈五的泥沟,掘出的坭土堆于壕沟的前方,加石填筑,变成一道高若半丈的矮土墙,留下孔穴供弩弓射箭之用,倒也非常坚固。然后把骡车推到土墙内围,加强土墙对抗敌人冲击的力量。矮墙之外,插上削尖的竹签,满布斜坡,又设下陷马坑,总之危机处处,以应付敌人的强攻。四周的树林长草一律去掉,以免敌人有掩蔽之物。
  军营采偃月式,主营居中,六军分居两翼,形成一个向前突出的半圆形。营地与矮上墙间隔十丈有余,除非土墙被攻破,否则营地将在敌人矢石的射程外。忙碌二天后,终做到外辟壕堑,内设壁垒,壕堑外再布竹签陷坑,守以强弓硬弩的规模。
  项少龙为防敌人火攻,把背后山泉之水,挖沟引进营地。到一切布置妥当,已是五天之后。这日当项少龙指挥手下在斜坡顶设置檑石,探子回报,发现一股实力接近万人的马贼由平原赶来。众人心中恍然大悟,在草原久候他们不至的敌人,终于按捺不住正面来犯。
  而且证明他们猜得不错,敌人里若说没有混入正规的魏兵,是没有人肯相信。纵然知道事实如此,他们仍弄不清楚为何魏王如此赶尽杀绝,唯一的解释是信陵君的确威胁到他的王位,而他想借此来打击信陵君与赵人的关系。至于其它的原因,就非他们所能知之。不过魏安厘王乃出名昏庸的国君,不论做出如何荒谬的事,没有人会奇怪。
  那晚平安度过,次日项少龙吩咐除值班的兵士外,全体休息,好养精蓄锐,应付敌人的攻击。幸好他们由灰胡处俘获大量的武器、粮食和箭矢,守个十天半月仍不虞箭尽粮绝。还有一项优势是敌人想不到他们会筑土为城,所以理该没有带来针对这种防御设施的工具,使他们应付起来会轻松许多。
  黄昏时分,浩浩荡荡而来的马贼出现在乎原之上,设寨立营,俨然两军对峙之局。
  项少龙细察敌人,失声道:“看!那个不是灰胡吗?”
  其它人用尽眼力,只见一队贼兵驰至近处,仰头往他们望来,带头者正是灰胡。
  成胥怒道:“如此看来,灰胡根本是魏王的人,那些马贼是由魏兵改扮的,专责扰乱别国的经济和治安,魏人真狠毒!”
  查元裕摇头叹道:“我真不明白大王为何要把我们美丽的公主嫁给魏人。”
  成胥警告他道:“你小心点说话,若传入大王耳里,你和你的族人会大祸临头。”
  查元裕苦笑道:“活过今晚再说吧!”
  项少龙知他见贼势庞大,兵力十倍于己,心中虚怯。由此推之,其它人亦会有这种心态,对士气自有影响,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向成胥道:“给我预备一批火箭,或者今晚我可用得上它们。”
  言罢不理会他们疑惑的目光,返回帅营,取齐工具,往营后走去。在营与后山峭壁间,骡和马被分隔在两个大木围栅里,自由自在地享受山泉引入的清流,吃着山头的青草。幸好是初冬时分,否则来一场大雪,这些骡马便有难。他仔细研究峭壁的形势和附近的山势,借索钩之便,轻易爬上去,用锤子在适当的地点插入郭纵为他特制的爬山圈,一直延往隔壁的石山,套上粗索,只要爬过邻山,他可轻易经此“秘径”降到数十丈的平原下面,进行任何秘密行动。
  回到帅帐,成胥气急败坏来寻他说道:“快来看!”
  当他再到前线,下面的贼兵全体动员,砍伐树木,把一端削尖,每根长约一丈的木干,一排排放在地上。
  乌卓皱着眉头道:“他们想干什么?”
  项少龙心中嘀咕,旋即恍然大悟道:“是攻打我们土城的工具,把树干一条条并排插在斜坡下,可不惧我们箭矢檑石的攻击。”
  查元裕大吃一惊道:“这招确非常有用,只要前后三排挤插在一起,可挡滚石又可阻挡我们的视线,教我们看不清他们的形势。”
  乌卓冷笑道:“若他们想插下这些东西,先要付出可怕的代价。”又叹息道:“他们少来一半人就好了。”
  言下之意,是纵使他们会牺牲很多人,余下的军力仍足够攻破土城而入。
  项少龙笑着道:“敌人犯下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轻敌。你看他们的营房,防御散漫,粮草马匹那么的丢在后方,若我们能够给他们来一把火,他们的表情才好看呢!”
  乌卓等三人大皱眉头,看着把这座小山围得密不通风的贼子,暗忖对方并非轻敌,而是看准纵是耗子仍难溜出去放火烧营。项少龙微微一笑,再不说话,回营休息。倒头大睡两个时辰,醒来已是黄昏时分,雅夫人在旁静候他一起进膳。项少龙精神饱满坐了起来,梳洗后连吃三大碗饭。
  雅夫人奇怪地打量他问道:“看来你又是胸有成竹,否则为何会如此处之泰然?我真想不通为何此次你仍有破敌的把握。”
  项少龙把她搂入怀里,笑着道:“雅儿害怕吗?”
  雅夫人献上香吻笑道:“没见你时的确有点害怕,见到你后忽然什么都不怕了。是了!你到赵倩那里看看她吧!她说有事求你呢。”
  项少龙心想赵倩比马贼更令他头痛。
  美丽的三公主支退侍女,来到他身前,含羞问道:“项少龙,赵倩可否向你借一件东西呢?”
  项少龙奇怪地道:“你要借什么?”
  赵倩羞赧地摊开白皙嫩滑的小手,轻轻地道:“我要你贴身携带的匕首。”
  项少龙心中一惊,道:“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吗?我定能把你送往大梁的。”
  赵倩双眸一红,幽怨地瞪他一眼道:“赵倩并不想你带我到大梁去,到什么地方都可以,就是不要到大梁。”
  没有那些话比这番话更清楚地表达出她对项少龙的情意。
  听得项少龙热血上冲,冲门而出道:“好!我答应你,就算把你带往大梁,我仍有方法把你完璧无损地带回赵国。”
  赵倩惊喜地道:“真的!”
  项少龙感到她整张俏脸亮起来,洋溢勃发的生机,坚定地道:“这是一个承诺!”
  说出这句话后,整个人轻松起来。事实上自从知道魏国王室的复杂情况,又知赵王要盗取《鲁公秘录》,他便感到无法做那牺牲赵倩终生幸福的帮凶。现在一旦表明心意,不知多么痛快。
  赵倩大喜道:“少龙!倩儿很感激你呢!”
  项少龙见她对他比他对自己更有信心,心中欢喜,取出匕首塞入她的小手里,乘机握上她的玉手道:“非到最后关头,你切不可拿匕首自尽。”
  赵倩霞烧玉颊,珍重地把定情之物纳入怀里,垂首深情地道:“倩儿全听少龙吩咐。”
  项少龙魂为之销,正想乘机一亲芳泽,战鼓声由山下传来。
  目睹山下的情势,成胥等脸色有若死灰,只乌卓仍是那副冷淡的表情。贼人成功地以一排排阔约两丈的木排正在地上,把山下所有逃路团团围堵。木排间留下尺许空间,仅容一人通过,若骑马便过小了,一副瓮中捉鳌的状态。木排顶挂有风灯,照得斜坡下方一片通明。
  木排外此时聚集近二千马贼,最前头的二百人举着高及人身的巨型木盾,盾底尖削,可插入土内,借力抵挡矢石的攻击。另二百多人手持锄铲等上具,看样子是先要破去斜坡的障碍,填平装有尖刺的陷坑。接着排列的是五百名持弩机强弓的远程攻击手,然后是提长钩、矛、戟等长兵器的贼兵,阵容鼎盛,教人见之心寒。
  灰胡和几名领袖模样的人高踞马上,对他们指指点点,显是商量攻击策略。
  乌卓指着灰胡旁边长了一张狼脸的大汉道:“那人叫‘狼人’黎敖,是常寇患韩国边境一带的著名马贼,与灰胡齐名,想不到亦是魏王的人。”
  项少龙道:“如此看来,这支万人部队应属不同的马贼,全是魏王派出的人。哼!我有点明白了,魏王对付我们,固然是要打击信陵君,亦含有私怨在内,因为我曾杀伤大批灰胡的人。”心中恍然大悟,难怪当日窦良会向灰胡暗通消息,教灰胡来劫马和女人,因为他们是魏王派到赵境搅风搅雨的间谍。
  成胥道:“他们会分批昼夜不停地攻击我们,打一场长时间的消耗战。”
  查元裕吁出一口凉气道:“救兵就算接到消息立即赶来,最少要在十五天后,我们恐怕捱不过三天,谁想得到他们的实力如此雄厚?”
  鼓声响起。
  盾牌手鱼贯由木栅间的空隙钻出来,队形整齐地列在前方,接着是工兵和射手。
  项少龙见天色已黑,向成胥要了那筒包着油布的火箭,吩咐道:“你们负责这里的防务,我到敌后烧他们的粮草并赶走他们的马匹,看他们还能有什么作为?”
  众人均愕然望着他,不明白他怎样到得了敌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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