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各安天职
“那盘金铃行医之术,广州杏林一直在申告,不是你们广州官面遮护,换在其他地方,她早就该判了斩监侯!换血、开膛破腹,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她行了多少桩!?”
胤禛厉声叱喝着,众人都是不以为然,别说古时名医经常干这些事,当今皇上都还用洋医呢,人家盘大姑用一些洋医之术救人,怎么就大逆不道了?
“更可憎的是,她那英慈院,还在播传无名小教,不烧香,不拜佛,不敬三清,就祭天,那天是草民能随意祭的!?祭天乃天子专权,这是大不敬!”
接着胤禛说到这个,众人更是皱眉,虽说祭天确是皇帝才能干的事,可一般人祭祀先祖,也都跟上天一块拜,这事可曲可直。胤禛非要扯到天子祭天上,还真有些勉强。瞧这地方正是光孝寺,想必是那些和尚,看不惯人家拜天,跑来搬弄了是非。
“她那英慈院,也是李肆出资建的。为她一人,投以如此巨资,这盘金铃和他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把她拿住,也算是拿住了李肆的一处要害!”
最终胤禛吐露了本意,众人恍然。
“使不得啊……”
李朱绶是听说此事,硬闯进来的,这事会导致什么后果,他还真是不敢想。
“你这广州府,到了此般光景,还要为李肆遮掩么?就不怕本王横下心来,径直把你一撸到底,同罪追索!”
胤禛威吓着李朱绶,没广州府帮着安抚民众,他要干这事还真得出一些乱子。
“要拿……那也得由我广州府出面。”
李朱绶咬牙豁出去了,既然胤禛铁了心要干这事,还不如由他来干,这样还能护住盘金铃。要让胤禛直接动手,弄出什么不堪言的后果,他拍拍屁股就走,自己该怎么办?
“那就由你去!诸位也都落点力,真要出了什么乱子,径直弹压就好。”
胤禛吩咐着管杨二人,他们手头上的兵打不过李肆,镇镇草民总该行吧。
这时候英慈院已经是剑拔弩张,不仅司卫、瑶家汉子和医院护卫都备好了武器,连一些轻伤的司卫都冲到了前院,跟铁栅栏门外大批皋台衙门差役对峙。
“入娘的!这上面人都是吃屎长大的么?怎么这种事也能干得出来?”
前院的何孟风气得太阳穴发跳,推开护士,出了帐篷,却见不少得了救治的军标抚标官兵也都一脸怒意,议论纷纷。先把他们推到青浦货站去送死,现在连医治他们的盘大姑都要抓走,怎么越想越觉得这路数邪门呢。
到这时候,不仅盘石玉劝盘金铃去青浦,何孟风等军标抚标的官兵都来劝她尽早离开。
可盘金铃正忙着给一个失血过多的伤员组织输血,就像是没听到这事,等到她忙完了,英慈院四周已经被大批兵丁给围住了。
李朱绶亲自来了英慈院,将案子转到了自己的广州府衙,这时候周围除了上千兵丁,还围上了数千西关民众,他们就只沉默地看着这些兵丁。
“姐!你绝对不能去!”
见到李朱绶在栅栏门外喊着什么为大局计,请盘金铃走一趟的话,盘石玉担心地看住盘金铃。
“咱们这里有这么多人,怎么也能护住你!”
盘石玉越说越大声,因为他在他姐眼里看到了那种往曰他很感佩,现在却很憎恨的东西,不知道那该叫愚蠢,还是该叫坚定。
“如果他们是要围攻英慈院,那该做什么,你径直去做。可他们只是要拿我,跟英慈院无关。”
果然,盘金铃平静地将目光中的东西说了出来,她挥手示意众人开门,这时候不仅司卫、瑶民和医院的护卫都恳求地看着她,前院治伤的官兵都叫嚷起来。
“盘大姑,别跟他们走!”
“盘大姑,你快离开这吧!”
“咱们还能动弹的也都护着你走!”
盘金铃摇头,往曰那绵绵浸人心肺的嗓音也变得无比沉凝,“我总还是院长,开门!”
哗啦一阵响动,盘石玉带着几百人都跪下了。
“姐!”
“院长!”
“盘大姑!”
盘金铃看向众人,沉声说道:“我是个医者,只为救人活着,绝不能眼见他人因我而死伤,这里要打起来,又得死多少,伤多少?流的血,要多少人才能补足?”
她嘴里说着,心里却道,他救我出了苦海,他还从泥潭深处挖出了我的医者之心,将它亲手抹净,重新装回到了我的胸腔里。即便我的生命就此终结,也不能再污了这颗心,恨只恨……她瞧向北面,幽幽一叹,恨只恨自己作得还远远不够,而且……就连他的怀抱都没感受到。
想到这,她颤栗地低叹着,笑颜却又展开了,还不够吗?你真是贪心啊。
没人愿意开门,她径直朝门前走去,那高挑窈窕的身影,看在门外的李朱绶眼里,也仿佛罩上了一轮让人无法直视的光晕。
“姐!你若是真去了,他回来一定会杀得广州血流成河的!他一定会的!你愿意见到那样的事吗!?”
盘石玉悲怆地高声喊着,也许这样的理由能留住自己这心志比石头还要坚硬的姐姐吧。
这话喊出口,门外的李朱绶,连带众多兵丁都是心中一寒。
“是吗……”
盘金铃心说,自己在他心中,除了医者,真的还有其他的东西?
不,这不要紧。
“这不要紧……”
她这么说着,让众人都是一愣。
“我是医者,他曾经说过,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我尽我的天职,不能让杀戮因我而在眼前上演,更多的责任,上天没有给我。”
盘金铃像是在回答众人,又像是在自语,双眼明亮得破开了那光晕,其中显露的决绝,李朱绶感受得份外清晰。
“代天裁决的是他,由他来决定多少人该死,纵然他要屠尽广州城,那也是他的……天职。”
平静的话语,却震得门外的众人脸色发白,有那么一刻,李朱绶都在想着不如直接将她送到青浦货站去了。
“赶紧的!”
围在李朱绶身边的胤禛家人催促着,他们已经觉得气氛相当不对劲。
栅栏门开了,那几个家人穷凶极恶地要扑过去,却被李朱绶指挥着自己府衙的亲兵拦住。
“别乱来!此事自有我做主!”
这时候李朱绶也是气势逼人,那几个家人咬牙退了下去。
“为什么要抓盘大姑?官府到底讲不讲天理!?”
“狗官!狗号子!你们不得好死!”
“救下盘大姑!”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了这样的高喊,就像是火星落入药桶,人群顿时沸腾了,都朝盘金铃涌过去,兵丁们赶紧拦截,现场一片混乱,吓得李朱绶赶紧请盘金铃上了马车,急急离了人群。
“盘大姑,别担心,咱们是老相识,本官一定会护好你,本官的家眷你也都认得,她们也曾受过你的恩惠,后面会一直陪着你。”
李朱绶温言安慰着盘金铃,马车里还有他的夫人和女儿,这一趟来抓盘金铃,他也是铁了心要照顾周全。
“我不担心自己,就不知道广州城里,那些大老爷们,到底该如何收场。”
盘金铃低声说着。
“那就得看德升想要怎样的收场了。”
李朱绶长叹一声。
这两边怎么收场还是后话,英慈院那处却并没有收场。
李朱绶带着盘金铃走了,官兵也都撤了,周围的民众虽然都是满腔怒火,却也只能默默吞着。官府就是官府,再不讲天理又能怎么着?曰子还是得过下去。
中午时分,沉凝如铁的英慈院一带,气氛却又沸腾开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和尚,带了大批游手,径直冲到了英慈院的门口,哗啦啦不断泼下狗血,还有和尚跑到那小山坡被众人称呼为“小天庙”的殿堂,丢下柴薪,点起火把,一边放火一边诵经。
英慈院的人,连带周围的民众,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为真,直到那火势呼啦啦冲天,这才反应过来。
盘石玉打着哆嗦,将一个冲进英慈院的游手拉住。
“你要干什么?”
盘石玉简直快被气疯了。
“干什么?祛邪避灾啊!滚开点!这可是官老爷准了的。”
那游手骂着,肩上还扛着一盆热气升腾的狗血。
“避你妈啊!哩格系咙喃曼!”
盘石玉一边用自家方言骂着,一边拔出了月雷铳。
轰的一声巨响,那游手倒摔在地,狗血洒下来,跟他自己身上的人血再难分辨。
这一声枪响像是信号,不仅英慈院的人将那些泼狗血的游手跟和尚围起来一顿痛殴,外面的民人也冲向那些烧庙子的和尚。和尚游手有两三百号人,仗着人多,还跟众人对打,可片刻之间,数千人就聚了起来,顿时就听得喊声震天,唉声刺耳。
侥幸冲破了人群的和尚游手撒开脚丫子急奔,后面的民人紧追不放。之前不敢对官府做什么,现在连和尚都跟着来撒野,原本心头压着的怒火瞬间升腾而起,将人们激得再难冷静。
游手逃着逃着,就发觉自己跟和尚是有区别的,赶紧四散而去,剩下那几十个和尚飞也似地朝城里奔,追赶的人群就像滚雪球一般,越聚越多,等追到太平门的时候,足足已有上万人之巨。
看门的戎卒见那喧嚣人群,吓得浑身发软,正要喊反贼攻城了,却听人群在叫“抓住贼秃驴!迎回盘大姑!”
听到是为盘大姑叫冤的,城门的戎卒对视一眼,缩到墙根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人群如潮,就这么涌入了广州城。原本还只是西关的人,接着城里的人也跟了上去,偷鸡摸狗的,丐帮游手的,全都混了进去。一路浩浩荡荡,径直追着和尚去了光孝寺,到寺庙门前的时候,怕不已有了两三万人。
“该行动了……”
街道角落里,一身乞丐打扮的尚俊,对同样打扮的罗堂远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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