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一次指挥战斗

  第二天天亮之后,巨筏载着韩非、琴唐,两百琴氏劲督卫和大量武器赶到了大河北岸的却月大阵。
  韩非和琴唐憋着一肚子火,但看到血迹斑斑多处受创的公子宝鼎,两人又是心疼又是担忧,怒气发不出来了,怨言也只好埋在心底。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两人无奈放弃了劝谏宝鼎返回南岸的想法。此刻士气至关重要,公子宝鼎就是将士们顽强坚守的信念所在,宝鼎一走,士气必泄,面对匈奴人更为疯狂的攻击,却月阵十有八九要失守。
  “你答应我,如果守不住,就算游也要给我游回去。”韩非心里难受,声音略显嘶哑,但神态很坚决,“否则,我和大匠就留在这里,与你同生共死。”
  “师傅这话说错了。”宝鼎笑道,“从走出咸阳那一刻开始,我和师傅、大匠就是生死与共了。”说着他亲热地挽住韩非的胳膊,安慰道,“师傅请宽心,我这里有黑鹰锐士,有墨者剑士,还有剑道大师南山子,我就算想死也死不掉啊。再说了,我死了,师傅和大匠怎么办?我怎么舍得扔下你们?”
  韩非苦笑。琴唐却是哈哈大笑,手指南岸说道,“公子,这话你还是留着说给公主听吧,我们两个老头子听着瘆得慌。”
  韩非突起戏谑之心,马上配合琴唐做了个打冷战的姿势。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心里的那点不满和怨恨随之烟消云散。公子宝鼎出自蛮荒,他的血统高贵,但他的心,还有他的一言一行都深深烙刻着贫贱者的影子,韩非虽然难以接受,一度打算以贵族的要求来改造宝鼎,但到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公子宝鼎就是公子宝鼎,他就是独一无二的野蛮公子,一个起自贫贱的权贵,与其费尽心血去改造他,还不如尝试着去接受他,或许这样反而有助于宝鼎的成长。
  在却月阵里转了一圈,闻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望着远处匈奴人的营帐,两人心情沉重,对守住这样一座小小的车阵没有半分信心。
  “公子有信心守住却月阵?”韩非问道。
  “当然。”宝鼎非常自信。
  “如果匈奴人持续增兵怎么办?”琴唐问道。
  “匈奴人增兵的可能『性』很小,相反,他们弃之而走的可能『性』很大。”
  宝鼎把昨夜『毛』子睿的分析大概说了一下,“匈奴人的主要目标是河西月氏,而我们的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匈奴人的部署,在没搞清我们出使的目的之前,匈奴人只能以最坏的打算来制定对策,这种情况下,匈奴人必然患得患失,顾此失彼,最终进退失据,丢掉主动权,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不要轻敌,更不要自以为是。”韩非郑重警告道,“战场上的胜负直接影响到形势的发展,假如匈奴人下定决心拿下河西月氏,他们肯定会以重兵打击我们。一旦却月阵失守,我们被匈奴人打回大河南岸,那非但出使失败,更无法帮助月氏国度过眼前的危机。”
  “公子坚守却月阵是一种被动之举,此仗的主动权现在在匈奴人手里,这对我们来说非常危险。”琴唐捋须说道,“公子若要化被动为举动,必须主动出击,把这一仗的主动权先行抢到手。”
  宝鼎诧异地望着琴唐,对他这番话颇为惊讶。一个专事大兵研究的大匠也懂得用兵之道?莫非和我一样,也是纸上谈兵之辈?
  “大匠有何败敌之策?”宝鼎急忙问道。
  “公子曾说过,先利用却月阵消耗和疲惫匈奴人,然后再利用骑军的优势给匈奴人致命一击,但此计的前提是匈奴人兵力有限,假如匈奴人持续增兵,那却月阵必然失守。”琴唐指着前方匈奴人的营帐说道,“公子是不是考虑一下提前让骑军发动袭击?”
  宝鼎摇摇头,“此处距离白山和铗口一线有五百多里,如果我们未能在大河一线给匈奴人以重击,这五百多里我们就很难走过去,所以,却月阵其实就是一个陷阱,一个持续消耗匈奴人实力的陷阱。在我们没有完成这个目标之前,用骑军偷袭,等于把自己的实力暴『露』了,这显然对我们不利。”
  “但公子刚才说,匈奴人担心我们的长城援兵,一旦攻击受阻,他们将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所以很可能马上撤退。”韩非不解地问道,“假若匈奴人突然走了,公子的目标就无法实现,我们北上岂不寸步难行?难道公子打算一直杀进月氏王庭?”
  “在长城方向的援兵没有抵达之前,匈奴人在撤与不撤之间会摇摆不定。”宝鼎笑道,“公大夫说,匈奴人南下的本意是速战速决,一口吃掉我们,给我们狠狠一击,如今匈奴人一口吃不下,左右为难了,但师傅请想一想,匈奴人会惧怕我大秦军队吗?长城方向会有多少援军赶来?援军会渡河北上主动攻击匈奴人吗?显然不会,公大夫高看了自己,低估了匈奴人的骄横,他认为只有我援军一到,匈奴人就会调集主力南下与我援军对峙,这样就会破坏匈奴人的部署,所以他判断匈奴人要及时撤走,但我认为不会,匈奴人除非看到我长城援军,否则绝不会丢下嘴边的猎物悻悻而走。”
  韩非和琴唐连连点头。宝鼎心思慎密,他更高看匈奴人一筹,否则他也不至于说服秦王出使月氏,实施联月氏遏制匈奴之策。既然公子宝鼎把匈奴人当作中土最强大的对手来看待,那自然比一般人想得更多。
  “公子有何对策?”琴唐问道。
  “我同意『毛』子睿的袭敌之计,但前提是长城援军必须提前赶到战场,这样才能迫使匈奴人不得不放弃到嘴的猎物。”
  韩非和琴唐相视而笑。
  “公子要设疑兵之计?”韩非问道。
  “疑兵之计就拜托师傅和大匠了。”宝鼎拱手为礼,“明天上午,长城援军必须抵达大河南岸。”
  “些须小事,何足道哉?”琴唐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但我们只有一条巨筏,匈奴人盯得非常紧,没办法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把骑军送到对岸。”
  “今天晚上,师傅和大匠必须把骑军送到对岸。”宝鼎的口气不容置疑。
  “晚上?”韩非大吃一惊,连声否决,“不行,这绝对不行,晚上渡河,安全如何保障?”
  “大河波涛汹涌,风大浪急,夜间行舟太危险,此策绝不可施。”琴唐也断然拒绝。
  宝鼎笑着摇摇头,双手一摊,“那好,我们准备回咸阳吧。”
  “公子,这绝对不行。”韩非恳求道,“公子,请考虑一下将士们的『性』命。”
  “我正是考虑到他们的『性』命,才要求夜间渡河。”宝鼎笑道,“要不这样,我晚上返回南岸,我亲自带他们渡河。如果出现了意外,我这个公子给他们陪葬。”
  韩非和琴唐苦笑无语。罢,你要疯狂,我们就陪你疯狂,反正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
  巨筏起动,返回南岸。司马断、白公差和『毛』子睿三人站在筏上,向宝鼎和将士们躬身致礼。
  公子宝鼎没有走,相反,他命令黑鹰锐士在阵中竖起了他的大旗,一面赤『色』黑鹰大旗。人在旗在,人亡旗亡。
  将士们望着那面猎猎狂舞的黑鹰大旗,望着那只代表着大秦王族的翱翔黑鹰,心『潮』澎湃。此刻,大秦王族和他们血脉相依,和他们生死与共,那种生死相依的感觉让他们血脉贲张,他们愿意为大秦而死,愿意为大秦粉身碎骨。
  宝鼎站在水边,面带笑容,用力摇动着手臂,但心里却感窒息。从这一刻开始,巨筏不再往返于大河两岸,却月阵和阵中的将士就此与后方断绝,生死全靠自己的努力了。
  巨筏逐渐远去。
  远处号角吹响,战鼓擂动,匈奴人出动了,血战即将开始。
  将士们各归本阵,齐齐转头望向阵中,望向指挥高台。
  宝鼎龙行虎步,稳稳地站在高台上,面对阵中将士,面对空中飞舞的大旗,蓦然热血奔涌,高举双臂,纵声狂呼,“今日死战,死战!”
  “纠纠老秦……共赴国难……”曝布高高举起铁盾,吼声如雷。
  虎翼卫高举武器,放声狂吼,“昂昂虎烈,死不休战……”
  “死不休战……”将士们振臂高呼,声嘶力竭。
  匈奴人『逼』近,一队队悍卒在震耳欲聋的杀声里向却月阵狂奔而来。
  “擂鼓……”宝鼎凌空挥拳,厉声断喝,“杀,杀!”
  巨筏靠上南岸的时候,北岸已经杀声震天,匈奴人前赴后继,以死相搏,其战斗力之强悍,士气之旺盛,即使在南岸也感同身受。
  韩非、琴唐匆匆召集工匠,给他们下达了两个任务,一是用最快的速度,最简单的方法,在两个时辰内赶制一个“巨筏”,把它放进大河里,让它浮起来,让它在大河上移动,以此来欺骗对岸的匈奴人;还有一个任务就是马上把巨筏的羊皮胎拆下一部分,让巨筏与河面平齐,然后组织人力畜力将巨筏拖向上游。
  南岸的八百虎翼卫和四百乌氏短兵被集结起来,一部分随『毛』子睿先行赶赴上游寻找合适的渡河地点,一部分随司马断沿着河堤上行,为拖拽巨筏开辟道路,剩下一部分则在白公差的指挥下,准备拖拽巨筏赶往新的渡河地点。
  夜间渡河,这对生活在大河南北两岸的人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宝鼎认为,只要有巨筏就一定可以在夜间渡河。巨筏牢固安全,以现在大河的风浪来说,根本没有将其倾覆的可能,所以只要在巨筏上点亮灯笼,在大河两岸点燃篝火,夜间渡河不成问题。
  大家都没有做过这种疯狂的事,尤其此事关系到了几百几千人的生死,所以韩非很忐忑,琴唐也是惶恐不安,好在司马断、白公差等人对宝鼎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而『毛』子睿更是豁出去了。主意是他想出来的,宝鼎又把这一仗的指挥权交给了他,对他算是无条件的信任,寄予了厚望,这时候他只能以死相报了。
  现在公子宝鼎和却月阵内近三千名将士正在背水一战,没有任何退路,阵破则人亡,能否扭转乾坤,就看今夜渡河能否成功了。只要夜间渡河成功,一千二百名骑军将士安全抵达对岸,形势就算扭转,即使偷袭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也足以给匈奴人沉重一击。
  匈奴人的攻击异常猛烈。
  假如匈奴人同样没有攻克这个小小的车阵,丢脸的不仅是休旬王,还有单于庭和所有的匈奴人,他们的威信会因此降低,林胡等诸种部落会因此嘲笑他们,所以激战开始后,休旬王、当户和且渠全部赶到第一线指挥。
  公子宝鼎的目标已经做了调整,他只要坚守一天,只要坚守到今天晚上,形势就变了,这一仗谁胜谁败就难说了。当然,他若想取胜,前提是『毛』子睿带着骑军能在夜间顺利渡河,否则,最后失败的可能就是他。
  匈奴人拼命进攻,一浪接一浪,一浪高过一浪,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反复攻击,不给秦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大秦将士经过昨天的血战,积累了不少宝贵经验,对坚守却月阵有了更多的手段,这导致匈奴人在最初一次的攻击中遭到了迎头痛击。他们和昨天的林胡诸种部落一样,因为轻敌和大意,白白损失了兵力。
  今天却月阵中多了琴氏劲督卫,而劲督卫擅长用弩,他们使用的也是最近赶制出来的三连发劲弩,最强劲的弩配上他们娴熟的弩阵和箭无虚发的高超『射』术,使得却月阵的防守实力明显高了一筹。
  双方的厮杀越来越惨烈血腥,匈奴人的尸体在车阵外堆了厚厚的一层,而阵内大秦将士也是伤亡不断,好在大秦人以身经百战的精锐卫士为主,个人武力超强,战阵也娴熟,这在很多程度上弥补了人数上的劣势。
  宝鼎第一次指挥战斗,数千人的小规模战斗,而且还是防守战,除了初始因为太紧张犯了几个小错误外,其后便有板有眼中规中矩了。宝鼎很不适应,他觉得自己应该属于血淋淋的战场,应该拿着把长剑酣畅淋漓地四下砍死,那才是真正的男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抱着令旗心惊肉跳地站在高台上看别人厮杀。
  看别人厮杀其实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煎熬,是一种精神上的痛苦折磨,以他的『性』情来说,舍生忘死冲杀在前可以,因为那简单,不需要动脑子,不需要承担责任,只要砍人就行了,而站在这里指挥别人厮杀,不仅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保持高度的敏锐和反应,要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和对策,要为麾下这些将士们的『性』命负责,要和死神争夺生命。
  有一刻形势太紧张了,匈奴人蜂拥而入,差点撕开了战阵。宝鼎急得连声怒吼,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把令旗往曝布手里一塞,拔剑就要上去支援。曝布硬是把他拉住了,请南山子扈从宝鼎左右,自己带人上去支援杀退了敌人。
  南山子看到宝鼎心神大『乱』,根本没有心思指挥,不得不提醒他,“公子以一人之力可以击杀多少敌虏?”
  “老子一口气可以砍死十几个。”宝鼎怒声吼道。
  南山子两眼一翻,知道细声慢语不起作用了,于是舌绽春雷,突然一声暴喝:“公子指挥得当,又能杀死多少?”
  宝鼎霍然惊醒,心里的愤怒霎时散尽,暴戾的情绪顿时平和下来。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到了战场上,谁又能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有时候也难免因为冲动而犯下致命的错误。
  宝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战场上,竭尽所能承担起一个指挥者的责任。
  这一场血腥厮杀一直持续到日中之后,匈奴人终于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一块铁板上。昨天林胡诸部不是不尽力,而是确实打不下来。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车阵竟然坚固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
  休旬王决定把所有的兵力全部投上去,命令林胡诸部也加入攻击。这时候不能再要面子了,他带着一万多人南下,本来是抱着打劫的心思,犒劳一下自己和亲信属下,谁知财物没抢到,精兵悍卒倒是死了一大堆,亏本亏大了。
  匈奴人休息了一阵子,重新调整了兵力,随即吹响号角,再度展开了攻击。
  宝鼎一看势头不对,匈奴人被激怒了,投入了所有的兵力,而己方将士连续奋战,不但伤亡大,体力上也难以为继。
  “点燃狼烟。”宝鼎毫不犹豫,当即下令,“即刻点燃。”
  这是宝鼎早上准备的,他看到今天风向有利于己方,随即命令士卒们准备了几十堆狼烟,一旦抵挡不住,就点燃狼烟,以浓烟退敌,给己方赢得喘息时间,结果这未雨绸缪的一招还真的用上了。
  狼烟起,劲风吹,战场迅速被浓烟所笼罩。匈奴人大吃一惊,匆忙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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