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袭击

  大秦人点燃了几十堆狼烟。烟借风势,当真是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很快便把匈奴人的营帐吞噬了。
  匈奴人毫无办法,只有调转方向先行冲出浓烟,如此一来,士气大挫,再也无力发动攻击。
  不打了当然要清点损失,结果匈奴人又惊又怒,和昨天一样,同样打了大半天,损失一千五六百人,其中阵亡人数高达六百人左右。两天打下来,损失三千多人,死亡人数竟然超过半数,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秦人有车阵,有强弩,我们连续不停地强行攻击,损失当然大。”林胡小王幸灾乐祸,但不敢表现在脸上,“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车阵竟然比一座城池还坚固,不可思议。”
  “车阵小,兵力才会集中,这样我们三面围攻的时候,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兵力上的优势。”匈奴人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所以匈奴人的当户急忙寻找攻击失利的理由,“坐镇车阵的是秦国的公子宝鼎,就是那个被湟中羌大萨满称之为天之骄子的人,有他在车阵指挥,秦人当然以死拼杀,哪敢后退半步。”
  休旬王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啊。他带了一万多人南下“打劫”,结果掉进了秦人的陷阱,伤损惨重。谁能想到“打劫”打成这个样子,这脸丢得太大了,如果不把这股秦人生吞活剥,他根本没脸回大漠。这能回去?这个奇耻大辱不报,他就是单于庭的笑料,这辈子甭想抬头了。
  大家都等着休旬王拿决策。撤兵回去那是绝无可能,南下的目的没有实现,要消灭的目标还在那里耀武扬威,这口气无论如何不会咽下去,如此只剩下一个办法,即刻从白山和铗口一线调兵南下。
  “调主力南下。”休旬王举起马鞭,狠狠抽在草地上,“杀了秦人。”
  调主力南下?这未免小题大做了吧?众人面面相觑。匈奴人的当户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此处距离秦人的长城不过三百多里,不出意外的话,秦人的援军正在飞速赶来……”
  “秦人有胆渡河?”休旬王手指河边车阵,冷声质问道,“秦人渡河了,但他们敢北上?”
  当户不敢说话了。林胡小王却急切说道:“如果秦人主力屯于南岸,我们就不得不分兵阻截秦人渡河。”
  “秦人主力?”休旬王嗤之以鼻,“秦人主力来干什么?渡河来打我们?那秦人修一道几千里长的城墙干什么?”
  这句话顿时把众人问住了。几个匈奴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林胡小王,感觉这老家伙似乎不怀好意,有背后捅黑刀的嫌疑。林胡小王当然不敢捅匈奴人的黑刀,但他的部落就在贺兰山一线,与河西月氏、中土秦人都是近邻,假如匈奴人把这场战火烧向大河以南,把中土秦人也“烧”出来了,那此次匈奴人一旦在河西失利,未能击败月氏,败回了大漠,林胡肯定要遭到月氏和秦人的前后夹攻,后果可想而知,所以林胡不想招惹中土秦人,这一仗他根本就不想打。
  “再调一万大军南下。足以把秦人吓得抱头鼠窜。”匈奴人的且渠支持休旬王的决策,“我们暂时后撤,迷惑一下这股秦人,拖住他们,免得把他们吓跑了。”
  “先撤一百里,看看秦人接下来打算干什么。”当户立即改变立场,转而支持休旬王,“假如秦人中计了,全部过河北上,岂不正好掉进了我们的陷阱?”
  “既然设陷阱,那就多撤一点,让秦人误以为击败了我们,这样岂不更好?”林胡小王不想打了,听到匈奴人提议后撤,马上支持。
  空同、白狄两个小王跟在后面帮腔,看他们的积极态度,大有直接撤回铗口的意思。
  “等到秦人接近铗口的时候,我们再以主力围杀,必能一鼓而下。”林胡小王趁热打铁,极力说服休旬王,“如此既杀了秦人使节,又掳掠了秦人的财物,还断绝了月氏人外联秦人与我们抗衡到底的念头,一举多得啊。”
  休旬王犹豫不决。他赞同诱敌深入之策,也担心主力南下可能把秦人吓跑了,那自己这个耻辱短期内就无法雪洗,但问题是,他在这里遭到了秦人的重击,他的脸给秦人狠狠打了一个巴掌。如果军队后撤,而秦人却乘机渡河南逃不再北上去月氏王庭了,他怎么办?他到哪去找秦人雪耻去?他这口恶气找谁发泄去?
  “军队后撤了,你们谁敢保证秦人不会乘机逃跑?”休旬王冷声质问,“如果秦人乘机渡河南逃,你们谁为死去的将士负责?”
  一帮小王军官们顿时闭上了嘴巴。
  事实的确如此。匈奴人呼啸杀来,秦人仓促迎战,现在秦人的损失也很大,估计秦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否则何以用狼烟退敌?用狼烟其实就是无计可施的下下之策,因为一旦风向不对,己方就被困在了烟雾里,虽然敌人不敢杀进烟雾,但等到烟雾散了,己方也只有束手就缚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由此可见秦人已经不行了,抵挡不住了。
  匈奴人的这帮小王军官们给秦人迎头一击打懵了。先是骄傲自大,不把秦人放在眼里,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手到擒来,等到受到挫折了,打击了,马上又妄自菲薄。无限制地放大秦人的武力,以为只要自己示弱,秦人就会信心膨胀,不知死活地继续北上。事实上这可能吗?秦人如果有这样的武力和勇气,还用得着修长城?
  还是休旬王头脑冷静,他认定秦人不敢北上。
  “急调主力南下。”休旬王的口气非常坚决,“等到烟雾散尽,各部返回营帐,给我死死盯住秦人,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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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岸的滚滚烟雾让南岸秦人焦虑万分,不知道却月阵战况如何。好在公子宝鼎心细,让人吹号相告,却月阵固若磐石,无须担心。
  烟雾赶走了匈奴人,也有效掩护了南岸秦人一系列反常举动。临时拼凑出来的“巨筏”浮在了水面上,而真正的巨筏已经被将士们悄悄拉向了上游。
  毛子睿在上游五十里处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渡河地点,然后亲自带人乘坐小筏赶到对岸开辟通道。黄昏时分,司马断、白公差带着巨筏与其汇合。不久,乌原和乌氏短兵驱赶着一千多匹满载武器的战马赶到了渡河地点。
  将士们休息了两个时辰,等到韩非和琴唐飞马而来的时候,巨筏已经载着骑军将士开始横渡大河了。
  韩非等人望着漆黑的河面,望着河面上渐行渐远的巨筏,望着巨筏上那渐渐黯淡的昏黄灯光,一个个神色紧张,忐忑不安。
  大河两岸各自点燃了十堆篝火,这就是给巨筏指明前进方向的标识。在众人的期待中,嘹亮的号角终于在黑暗里响起,巨筏成功靠岸了。大堤上的将士们爆发出一声震天欢呼,韩非、琴唐等人也是激动不已,击掌相庆。
  却月阵里,公子宝鼎和曝布等人聚集在河堤上,焦急地等待着南岸的讯号。
  王离坐不住,在河堤上来回走动,有时候跑下河堤,站在水边上像狼一样发出长长的嚎叫。宝鼎等人围在火堆边上,有的闲聊,有的假寐,心情都很急切。今夜骑军能否渡河成功,直接关系到了此仗的成败,假如渡河失败,继续坚守却月阵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宗越匆忙而来。宝鼎不待他走近便大声问道:“匈奴人可有动静?”
  “至今没有发现匈奴人离开营帐。”宗越说道,“公子,以我的推测,匈奴人连遭重击后,肯定要调援兵来。在援兵没有抵达之前,这支匈奴军队估计要全部留在这里,以防我们渡河而去。”
  “匈奴人当然担心我们逃了。”宝鼎笑道。“我们逃走了,匈奴人就没办法找我们报仇了,那这一仗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宗越坐到宝鼎的对面,迟疑片刻后说道:“公子,匈奴人骄横,明天就算我们的援军到了,他们也未必撤退。”
  “你怀疑毛子睿的推断有错误?”宝鼎问道。
  宗越点点头,“这支匈奴人南下的目的就是阻截我们北上月氏,如今他们的目的没有实现,没有撤退的理由。”
  “长城援军来了又怎么样?”南山子语调平静,慢吞吞地说道,“这里有一条大河,援兵再多也只能慢慢渡河,只能依靠却月阵的保护立足北岸,匈奴人有足够的时间排兵布阵,也有很大的把握半渡而击之。不出意外的话,长城援兵到了,不但不能吓走匈奴人,反而会激起匈奴人凶残的本性,不计代价的攻打却月阵。”
  宝鼎沉思良久,缓缓说道,“明天巨筏就能从上游返回,我们可以得到兵力和武器的补充,再支撑一天绝对没有问题。”
  曝布犹豫良久,小声说道:“公子,是不是急告博士和大匠,暂时不要实施疑兵之计?”
  “不,疑兵之计一定要实施。”宝鼎说道,“我们的援兵来了匈奴人才会感到头痛,才会调整部署,他们的注意力才会被我们牢牢吸引,这样才能帮助骑军发动突然袭击。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不容有失。”
  “公子,快看快看,对岸有动静了。”王离惊喜的叫声从河堤下传来。
  众人纷纷站起来,向黑暗中望去。三堆篝火成“品”字型在黑夜里点燃,分外醒目。
  “渡河了,骑军渡河了。”曝布激动地叫了起来,“公子,你说中了,夜间果然可以渡河。”
  宝鼎笑了起来。在这个时代,尤其在大秦国,因为律法严峻,连坐普及,严重打击了人们创新的激情,所有人都循规蹈矩,不敢稍有逾越以免带来灾祸。夜间渡河不是不行,而是没人敢于尝试,没人敢于承担失败的责任。
  我是大秦公子,我是大权贵,我就敢于尝试,敢于承担责任,这是大权贵的特权,凭借这个特权才能改变历史。假如老天爷让我附体于一个庶民之身,我能干什么?我能拯救帝国吗?显然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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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帮忙,今夜风平浪静,大河异常温驯,渡河进行顺利。
  黎明之前,巨筏把一千两百名骑军将士,一千五百匹战马安全运到了对岸。
  韩非和琴唐登上巨筏,顺水而下,于天亮之后返回到营寨。
  匈奴人没有发动攻击了,他们在等待援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南岸鼓号齐鸣,烟尘滚滚,秦人的援军竟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战场。
  南岸河堤上,一座座帐篷拔地而起,连绵数里。
  巨筏在大河上往返移动,很显然,秦人正在把援军运到北岸。
  匈奴人紧急商量对策。休旬王对战局的判断发生了错误,秦人援军来得如此之快,足以证明秦人渡河北上的决心,他们不会逃跑,他们之所以在北岸摆下一个车阵,正是要诱使匈奴人攻击,以便给其主力大军渡河攻击匈奴人找到一个恰当的借口。
  形势变了,从目下战局可以判断,月氏人可能向秦人求援了。秦人是否出兵相助,对两国来说都需谨慎对待。月氏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允许秦人的大军渡河北上,但现在河西局势太紧张,月氏人没办法了,只能请求秦人出兵。秦人要考虑出兵的后果,要衡量与匈奴人作战的得失,不过秦人只要做出出兵的姿态,即使陈兵于大河南岸,也一样能给匈奴人以严重威胁,可以迅速改变河西的局势。
  匈奴人反复商量。继续攻击是不可能了,车阵内的秦人越来越多,冲上去等于送死,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援军,但援军南下了,与秦军对峙于大河两岸,必将影响到河西局势的发展,所以当务之急,休旬王必须即刻返回白山、铗口一线指挥全局,留下一支军队在此与秦人对峙,以阻止秦军北上。
  “还要不要调援军南下?”林胡小王问道。
  休旬王沉吟良久,反问了一句,“秦人渡河北上的可能性有多大?”
  “从目前河西的局势来看,秦人军队暂无渡河的必要。”林胡小王现在很得意,战局发展基本上给他说中了,休旬王和一帮匈奴军官对他的态度大为改变。林胡与月氏人和秦人是近邻,彼此较为熟悉,因此林胡小王的意见非常重要。
  休旬王目露询问之色。
  林胡小王继续说道,“现在河西局势虽然紧张,但我们没有发动攻击,月氏人的主要危机还是来自内部,月氏王只要把内部的事情解决了,外部的危机自然也就可以化解,所以月氏人到目前为止,肯定还是不希望秦人渡河,而秦人也未必想介入这场复杂的冲突给自己惹下无穷麻烦。”
  休旬王一听就懂了。匈奴人要加快威逼的力度,从而激化月氏人的内部危机,一旦这个危机爆发,月氏人必定陷入绝境,而秦人从自身利益考虑,也会选择渡河北上以牵制匈奴人,从而给月氏王赢得平定危机的时间。
  匈奴人能否实现攻占河西的目的,最终就要看他的速度够不够快了,能不能利用月氏危机爆发的最混乱之刻击败月氏人。只要匈奴人的速度够快,秦人肯定来不及。秦人有大河这道天然险阻,又有匈奴人的阻截,其本身又存在各种各样的疑虑,即使渡河北上了也不会给匈奴人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我马上返回王帐。”这时候休旬王不敢以私废公了,至于面子问题更是被他抛到了脑后,在事关匈奴人大利面前,这点小利实在不值一哂,“调兵南下的命令撤销,马上撤销。”
  他请林胡、空同和白狄三个部落大军陈兵于大河北岸以阻止秦人渡河,自己则带着三千多匈奴将士急速返回王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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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子睿带着一千两百骑急行六十余里,于日中时分抵达一座山谷。他叫将士们就地休息,养精蓄锐,自己则带着一名羌人向导和几个斥候,十几名卫士向大河方向小心潜行,打探匈奴人的动静。
  官长统率亲自打探消息,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严重违反军律,但毛子睿豁出去了,他的命运能否改变就在这一刻,这一刻如果他抓住了机会,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否则他只有回陇西打猎看落日,混吃等死了。司马断和白公差没有阻止。相比起来,毛子睿熟悉大河两岸的地形,他亲自出去打探军情肯定比那些第一次踏足西疆的虎翼卫要好。
  途中他们与两个匈奴斥候“撞”上了。毛子睿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指挥一帮手下将两个匈奴人抓住了,一番拷打,意外获悉这支匈奴军队的统率竟是匈奴人的休旬王,同行的还有林胡小王等诸族部落首领。
  毛子睿又惊又喜,杀了两个匈奴人,继续向前,结果非常不幸,他们又“撞”上了匈奴人,而且还是一队匈奴人。毛子睿调头就跑,匈奴人打马狂追,一番厮杀,毛子睿和那个羌人向导逃进了山林,而其他人却死在了匈奴人的手下。
  毛子睿所带的手下虽然都是羌兵,又穿着左衽胡服,但他们手里的武器暴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匈奴人想抓个活口,于是追进了山林。羌人向导是个猎人,熟悉山林,他带着毛子睿躲进了一个非常隐秘的树洞里。匈奴人追了一阵子便放弃了,打马飞驰而去。
  毛子睿和向导捡了一条性命,正打算返回山谷,这时就听到从远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显然是一支军队过来了。毛子睿急忙跑到树林边向外窥视,惊喜地发现竟然是匈奴人,而且是从大河方向疾驰而来的匈奴人。毛子睿非常激动,他猜中了,判断对了,匈奴人果然撤退了,袭击的机会来了。
  毛子睿和向导远远跟在后面,确认这支匈奴军队的确是向北而去之后,匆忙跑回了山谷。
  司马断、白公差、乌原大为激动,谁也想不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冥冥之中似乎有上天保佑他们。
  “公子说过,老天一直对他照拂有加。”白公差笑道,“现在看来,不相信都不行,老天对他太好了。”
  “如果休旬王在这支军队里,那就更好了。”毛子睿兴奋地说道。
  “不要太贪婪。”司马断告诫道,“公子经常说,贪婪必招祸患,适可而止就好。”
  “我们骑士的武力远远超过了匈奴人,今夜袭击必定大获全胜。”毛子睿挥舞着手臂,愈发兴奋,“公子天纵之才,不过给骑士配了一副小小的马蹬,竟然让骑士武力骤然倍增。凭此武力,以一当十不成问题。”
  司马断和白公差对此倒是不予否认,信心十足。他们早就想试试骑军的武力了,今夜终于等到了机会。
  入暮之后,秦军悄然出发,速度缓慢。夜中时分,斥候来报,已经找到匈奴人扎营的位置。匈奴人没有防范,正在酣然入睡。
  毛子睿大喜,与司马断、白公差、乌原各带三百骑,从四个方向无声无息地围了上去。
  鸡鸣时刻,正是睡意最浓之时。秦军突然发动了袭击,一千两百骑如黑夜里的鬼魅幽灵,呼啸杀进。匈奴人措手不及,被秦人杀得尸横遍野,很多人尚在睡梦之中便丢了性命,更多的人在懵懵懂懂之中身首异处。
  休旬王和他的卫士们拼死突围,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些偷袭骑士的武力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像,竟然个个手拿重兵利器,在高速飞驰的奔马上左劈右砍,逢人就砸,逮人就砍,横冲直撞,挥洒自如,自始至终就没人坠落马下。
  相反,凡是与偷袭骑士正面对阵的匈奴人,无一不被重兵利器砸落马下,因为对方的速度太快了,速度加上力量爆发出惊人的威力,匈奴人根本抵挡不住。
  混战之中,一柄大斧从天而降,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休旬王砍翻马下,一颗头颅带着半截残臂坠落于尘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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