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措手不及
昌平君上奏,以身体不适为由,辞去一起职务。
咸阳惊诧不已。
上一次中原危机,咸阳宫本想借机打击熊氏,结果熊氏“主动出击”,配合公子高开辟了东南战场,逃过了一劫。
这一次中原决战,咸阳宫又想借机打击熊氏,谁知决战尚未开始,熊氏就“主动退让”,昌平君竟然辞职不干了,试图从这场政治漩涡中逃脱出去,这立即引起了咸阳宫的警觉。
昌平君为何请辞?在熊氏生死存亡之刻,昌平君为何选择束手就缚?昌文君熊炽早已归隐,如今昌平君熊启也不干了,那熊氏的新一代魁首是谁?难道熊氏内部出现了重大分歧,矛盾激烈,导致昌平君被迫请辞,不得不把熊氏魁首交给其他人?如果熊氏魁首换人了,那熊氏的核心就从东南地方转移到了关中中央,那么熊氏的核心策略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就在秦王政和内廷大员们分析和猜测熊氏即将做出何种重大举措以扭转现今被动局面的时候,东南地方熊氏大员们的请辞奏章纷纷到了咸阳,以魏起为首的十一位军政官长们以各种理由恳请辞去现有职务。
秦王政勃然大怒。
这是威胁,这是对咸阳宫的反击,咸阳宫要借助中原决战打击和削弱熊氏外戚,而熊氏力量则以全面辞职来要挟咸阳,我不干了,我要把东南形势搅乱,我要让东南战场失去攻击能力,我看你还怎么进行中原决战。
武烈侯没有跳出来,熊氏外戚却跳出来了,这是秦王政和咸阳宫根本没有想到的事,让咸阳宫措手不及。
熊氏外戚这一招很厉害,看似“全面退让”,其实就是以退为进,公开挑衅咸阳宫。此策看上去很愚蠢,这不是找死嘛,咸阳宫一怒之下,肯定要把他们全部撤职,然后禁锢,但禁锢之后呢?禁锢之后咸阳宫就没办法置他们于死地了。更重要的是,咸阳宫在这个关键时刻,也不敢彻底得罪熊氏,毕竟中原决战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决战肯定要打,东南战场肯定是重中之重,而要想让东南战场发挥威力,那就必须稳定东南郡县,要稳定东南郡县就必须向熊氏做出让步,而最好的让步就是给公子扶苏以最大的支持,让公子扶苏在东南战场上取得胜利,让公子扶苏距离储君之位更近一步。
熊氏外戚把本来应该是在决战之后发生的事,应该由咸阳宫掌握主动的事,变化为决战之前与咸阳宫撕破脸,由此牢牢掌握主动权。我看你还要不要进行中原决战,你要想控制国策变革的主动权,控制朝政,那你就必须打这一仗,你要打这一仗,就必须与我妥协,与我妥协,我就掌握了主动,我首先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就从这场风暴中逃了出来。
这一仗假如打赢了,中土一统,那么公子扶苏建下盖世功勋,问鼎储君不成问题,将来熊氏外戚有望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这一仗假如打输了,咸阳宫即便把责任推给公子扶苏,也打击不到东南熊氏了。既然打击不到东南熊氏,那把失败的责任推给公子扶苏还有什么意义?父子相残,天下人只会指责秦王政,同情扶苏,秦王政的威望会因此受到沉重打击。由此可以预见,这一仗即使打败了,公子扶苏也不会承担责任,如此一来,秦王政和中枢就要承担失败的全部责任,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打击太大了。
熊氏外戚这一招击中了秦王政的软肋,让秦王政的宝剑不知道往哪砍了。
熊氏外戚既然出招了,既然直接挑衅咸阳宫的权威,秦王政当然不会退让。
秦王政下令,把昌平君一撤到底,连爵位都降为伦侯。魏起等十一位东南郡县官长全部撤职,禁锢,终生不再录用。但东南之地是熊氏的地盘,郡县官吏基本上都来自楚系,禁锢这些官长本人可以,但不能禁锢他们的门生故吏,否则东南郡县如何保持稳定?
郡县官长都撤了,尤其把南郡和黔中两地的太守都撤了,还有十个县令也撤了,谁去顶替他们?
这是非常时期,秦王政即便有心乘机夺取东南之地的控制权,也不敢下手。假如他派自己的亲信去东南,结果下面人阳奉阴违,甚至背后下黑手,把东南搞得一塌糊涂,影响到了中原决战,那责任可是这些人的,秦王政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关中熊氏力量还是比较雄厚,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秦王政可以派他们去,这样就可以继续实施原定的打击熊氏的计划,但东南熊氏既然公开挑衅秦王政的权威,与咸阳宫彻底撕破脸,那关中熊氏当然也是谋划者和参与者,他们已经识破了秦王政的阴谋,当然不会再去东南找死,而秦王政如果强行下令,那等同于向熊氏低头,向熊氏妥协,他的颜面难看,更严重的是咸阳宫的权威荡然无存。熊氏都挑战你了,与你撕破脸了,你还把东南之地交给熊氏,你还要不要脸?还要不要威信?
这样就剩下三方势力可以调用,一个是宗室,一个是本土老秦人,一个是巴蜀人。
巴蜀人可以直接排除在外。隗氏带着一帮楚系力量倒戈,公开分裂楚系,熊氏恨得咬牙切齿,这时候派巴蜀人去东南,简直是自寻死路。
秦王政和中枢紧急磋商后,果断派出以公子懿为首的四位宗室,和以孟苌为首的八位本土老秦人火速赶赴东南,代替被撤职的熊启、魏起等十二位东南军政官长。
秦王政憋屈啊,蒙嘉、周青臣、司马空等内廷大员更是苦叹无语。
谁最支持武烈侯的国策变革方向?就是宗室和老秦人。宗室和老秦人可以说是武烈侯最忠实的追随者,正是因为武烈侯的崛起,宗室和老秦人才东山再起,并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
这几年大秦在统一战场上战无不胜,中原、河北、代北、燕南、江南都是这几年打下来的,但这些新占领土无不留下了武烈侯纵横捭阖的身影。正因为武烈侯的实力不断膨胀,他在这些新占领土上的话语权非常大,大部分郡县官长都是来自宗室和老秦人,一部分则留给了楚系,至于关东人,也就蒙氏和冯氏的弟子门生能够立足。
这种情况直接导致武烈侯对地方势力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其中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土地私有化,如果不是武烈侯在背后指使和支持新占领土大肆买卖土地,中枢何至于陷入被动,不得不面对现实,在土地制度的变革上做出颠覆性妥协?
现在武烈侯开始把手伸向了中央所控制的郡县。东南虽然是熊氏势力的盘驻地,但毕竟紧靠关中,对中央政策的执行还是比较坚决,不敢明目张胆地与中央对抗。现在宗室和老秦人趁此机会进入东南,打破了熊氏对东南地区的绝对控制,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东南郡县也会坚决支持武烈侯的国策变革方向,由此导致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进一步削弱。
熊氏竟然以这种“惨重”代价来维持与武烈侯的联盟,这是秦王政和咸阳宫事前根本想像不到的事。
由此推衍,秦王政和他的近侍大臣们很容易就能猜想到武烈侯插手了。武烈侯把杨端和从东南战场调回北方战场,把自己的虎烈军全部交给公子扶苏,从中不难推测到武烈侯以武力胁迫东南熊氏全面退让。东南熊氏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不得不屈服于武烈侯,于是就出现了让咸阳宫措手不及的一幕。
这一切都是推衍,谁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是出自武烈侯的谋划,但假如推衍是正确的,那么中原决战是否能取得预期的胜利就不得而知了。
中原决战因此蒙上一层阴霾,秦王政和中枢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时候右丞相隗状和御史大夫冯劫建议推迟决战时间,推迟到十月进行,以便给咸阳囤积更多的粮草武器,给中原和东南两地的军队更多的准备时间。
秦王政令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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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的消息纷纷传到代北,信使更是往来飞奔,当秦王政下令推迟中原决战的时间送到涿鹿的时候,武烈侯正在召集代北和燕南两地的军队统率商议出塞攻击一事。
“愚蠢”
这是司马锌对咸阳推迟中原决战时间的第一反应。
司马尚、杨端和、蒙恬、辛胜、司马断等人望着白发苍苍的司马锌,一个个沉默不语,神态各异。
这话也只有司马锌敢说,其他人是断然不敢在武烈侯和代侯面前如此评定秦王政的决策。
代侯公子将闾就坐在宝鼎的身边,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司马锌,然后向宝鼎投以询问的目光。宝鼎微微一笑,说道,“我军主攻,齐楚防御,主攻一方在兵力上本没有优势,现在又给防御方以更充足的准备时间,这一仗已经不能打了。”
公子将闾更是疑惑,“咸阳难道不知道?”
咸阳当然知道,当咸阳不能不打,大秦朝野上下雄心勃勃,各方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秦王政和中枢假如在此刻放弃决战,对自身的威信是个沉重打击。
“胜负如何?”公子将闾凑到宝鼎的耳边,低声问道。
“无功而返吧。”宝鼎淡然说道,“虽然劳民伤财,但也让敌人付出了沉重代价,也算值得。”
公子将闾听到这话心里安稳了。他年纪小,少不更事,不清楚这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当然希望决战能打赢,即使打不赢也不能输,否则秦王政和中枢的威信如何维持?
宝鼎把咸阳的书信收了起来,然后手指唐仰,“给大家说说最近的北方局势吧。”
赵高和朱英走后,唐仰和司马昌负责太傅府的日常事务。唐仰走到地图前,手指辽东,先从燕国说起。
燕王喜带着残军退入辽东,在辽水长城一线与东胡交战,争夺辽水一带的丰茂草场。
东胡人之所以越过长城,深入到辽水一带,是因为匈奴人杀到了饶乐水,在东胡的老巢烧杀掳掠,迫使东胡不得不向东拓展生存空间。
代北向长城以北派出了大量斥候,经过数个月的探查,终于发现匈奴人的左方王的主力大军在闪电河和饶乐水一线,正在与东胡人交战。与此同时,匈奴人右方王诸军在贺兰山以北一带出没。据北地送来的消息说,大月氏报警,匈奴人右方王军队有可能攻击河西。
从这一系列消息来判断,匈奴人在赵国灭亡、燕国败逃辽东之后,已经改变了攻击策略,再一次把目标转向了大漠的东西两端,东攻东胡,西攻大月氏,在巩固大漠的基础上,向东西两个方向拓展,继而扩大自己的疆域,聚集更大的实力,为南下攻打中土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不出意外的话,单于庭的策略是先东后西,先打东胡,后打大月氏,而不是同时开辟两个战场。
以此策略为基础,右方王大军集结于贺兰山以北,是为了策应云中战场,防止大秦军队乘着云中兵力不足之际展开反攻。
可惜的是,右方诸王对河西垂涎三尺,并不想守在贺兰山附近做左方王大军的“保镖”,他们的主力极有可能正在接近河西,伺机攻打大月氏。
这就是北方战局的变化。
早在武烈侯进入代北战场的时候,就曾预言随着赵国灭亡燕国败逃辽东之后,大漠局势必然发生变化,只要这种变化有利于代北,那么代北反击的机会就来了。这也是武烈侯一直关注大漠局势变化,并向长城外派出大量斥候的重要原因。
自己实力不足以击败匈奴人,那就只能指望匈奴人自己犯错误了。
“夏收马上开始。”宝鼎说道,“夏收之后就是草原雨季。匈奴人不会在雨季进行大规模的作战,所以未来两个月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帮助农夫抢收抢种。”
“有了夏粮的保证,我们足以调集大军在苍头河和金河山一线展开反击,把匈奴人赶到大黑河以北,继而稳固雁门防线,确保雁门、代郡和上谷三地的安全。只有稳固了代北局势,我们才有可能南下进入中原作战。”
众将一听武烈侯有意南下中原作战,顿时兴奋起来。守疆的战功毕竟有限,与吞齐灭楚统一中土的盖世功勋相比,悬殊太大了。
公子将闾更是激动,大声问道,“叔父,我们何时南下?是不是今年十月?”
宝鼎摇手,“据我的判断,中原决战肯定受阻,我秦军和齐楚合纵军要展开激烈厮杀,这场厮杀估计要延续到第二年的春天。交战时间太长,双方的损耗都非常惊人,拼到最后就是拼国力,谁的国力最强,谁就能支撑到最后。”
“我大秦算是远征,齐楚是本土作战,其中的优劣一目了然,所以最乐观的估计就是双方都打不动了,我大秦主动后撤,修整一段时间后再次出战。”
公子将闾忍不住问道,“叔父,这么说,我们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初就可以南下参战了?”
宝鼎笑了起来,“有何依据?”
“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初,双方陷入僵持,都打不动了,筋疲力尽,这时候我们南下,可以给齐国以致命一击。齐国崩溃了,楚国也就完了。”
“那你打算带多少军队南下?”宝鼎又问道。
“最多十万。”公子将闾说道,“北疆的镇戍军至少需要十万,所以我们最多只能带十万大军南下。”
“十万大军可以给齐国以致命一击吗?”宝鼎笑道,“那时候我中原主力已经打不动了,无法给我们有力配合。再说,他们拼死拼活打得头破血流,结果功劳却给我们抢了,你说他们会配合吗?”
公子将闾一想也是,换了自己也不会配合。他尴尬地笑笑,不作声了。
“中原决战未能取得预期战果,咸阳颜面难看,必定急于发动第二次攻击。钱粮武器可以迅速得到补充,但军队的伤亡如果太大,补充就非常困难,这时候,咸阳只能从北方战场调兵南下。”
宝鼎继续说道,“北方战场目前只有二十万军队,最多只能调十万大军南下,这还是无法扭转我们在中原战场上的兵力劣势,所以当我们稳固了北疆防线之后,首要之务就是征调代北、燕南和中山三地的壮勇进行训练,力争在明年年底之前,可以一次性征调十五万到二十万地方军。”
北方尚武,民风强悍,壮勇只要稍加训练就可以上战场,但一次性征召十五万到二十万地方军,等于把北方壮丁一扫而尽,这对北疆镇戍是个严重的威胁。
“三十万大军南下中原,一战决胜负,这就是我的目标。”宝鼎说道,“至于南下时间,我想最早不会超过明年十月,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非常紧张,而且今年秋天,我们必须夺回苍头河一线,否则我们就无法稳固北疆防线,也就无法南下中原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