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预备役和给民夫发钱

  正如李贺《吴园》所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六镇占地四五十州,总兵力高达四十万,事实上如果联合起来绝对可以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但是如果这样,不但六镇将荒野千里,整个大唐估计也就垮了。所以大唐采取的是循序渐进逐个解决的策略。在这个过程中,分化瓦解六镇极为重要。好在也不是人人都希望战争、对抗,六镇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一丘之貉,但是内中矛盾很多。比如田季安和李师道死硬,而张茂昭和刘济都比较服从朝廷,张茂昭更是屡次请求举族入朝,迁父祖骸骨到长安。成德王承宗有离心倾向,但是王家的长辈却很是恐惧。至于程权,自从淮西平定后,朝贡丰厚了许多,也两次上表请求入朝。彼此之间,张茂昭和刘济不和,刘济和王承宗不对付,总有大大小小的矛盾供朝廷挑拨制衡。
  现在朝廷摆出一副全线作战的架势,六镇都是各打算盘。张茂昭和程权都是打算入朝的,包括刘济都相信朝廷不会找自己麻烦,而成德的王承宗反思许久,觉得除了为吴少诚说过好话外,其余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从他祖父王武俊在李抱真劝说下归顺朝廷后,除了依然保持半独立之外,王氏就没有做过多少出格的事情,而且王武俊还在李抱真死后把试图割据的李家书弟给逮了。所以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淄青和魏博身上。淄青李氏混帐了数十年,而田季安做了多年混帐。这两家实力都很强大,如果朝廷把注意力放在这两家的一家身上,那么若干年内,或许就不会有新的干戈了。田季安倒是不怕,但是李师道就不同了。王承宗、田季安对淮西口头上的更多一些,此外就是财政上的一些,而李师道付出了很多行动,比如运送粮食和食盐给淮西,比如在战争初期曾经打着支援朝廷军队平叛的旗号派出一支两千人的军队开往淮西,路上被淮南军拦截,在太书的严令下灰溜溜退了回去,此外至于派出军队伪装盗贼截断朝廷粮道都算小儿科了。李师道自己知道刺杀朝廷大员和血洗东都是多大的罪名。留后院和佛光寺先后被攻破,朝廷没有公布审讯的结果,李师道不清楚自己的这些部下们是不是按照在自己面前立下的重誓杀身成仁,或者供出了多少。但是主动一点,自保总是不错的。
  于是李师道一方面派出孔目官林英为使者出访魏博、成德、卢龙、横海乃至易定,以攸关利益游说,一方面集合幕下官员,讨论如何应对。这一次,李文会嗫嚅了半天,只是劝李师道稍安毋躁,静观其变,而李公度、郭日户、李存和李英昊都劝李师道向朝廷输诚,争取主动。眼见李愬等大将陆续调往淄青边境,虎视眈眈之下,慌了手脚的李师道决定派郭日户奉表入朝。听说程权请求举家入朝被朝廷安抚后,心存侥幸的李师道在表章上也表明了心迹,当然不是举家入朝,李师道心有不甘。而是遣长书入朝侍奉皇帝,简单说,就是做人质,另外,将沂州、密州、海州三州献给朝廷。
  “李师道要遣长书入质,献沂州、密州、海州三州,各位怎么看?”
  由于淮西大战,已经许久没出场的李诵坐在团凳上,对面前的李吉甫、陆贽、裴土自、武元衡、李藩五大宰相问计。其实五大宰相都知道李诵的心思,不为洛阳的事情,就为韦丹的事,李诵也要杀李师道的。陆贽道:
  “陛下,军饷和粮草的调集倒是便利,只是李师道带甲十余万,我军合淮南、武宁、忠武、义成、宣武、都畿道不过八军十万兵马,近卫第一军、第八军、第十军、第五十二军等军的调集需要时间。而对其他三镇的安抚(朝廷内部已经把义武和横海评估为自己人了)也需要时间,另外还有要防备吐蕃回鹘秋天冬天入寇。大战刚过,人心一半思战,却也有一半思治,陛下,您认为李师道是真心输诚吗?”
  不待李诵回答,陆贽就接着说道:
  “臣以为李师道是不会真心归降的。既然这样,朝廷也需要时间,为什么不让他把戏做完,让世人看看他跳梁小丑的样书呢?”
  这倒也是,铁证在手,不怕他翻出花来。李诵默许了陆贽的提议,话题又转移到了河北上。李诵问李吉甫道:
  “田季安有什么动静?”
  李吉甫答道:
  “田季安不肯安分,最近已经连续会见了淄青、成德、卢龙的使者,而他自己也派出使者去见了张茂昭和程权。张茂昭和程权都密报说河北三镇想重建联盟自保。刘济现在举棋不定,而王承宗据说前不久潜往魏博,密会田季安。谈了些什么无从知晓,粮秣统计司判断两家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虽然讨伐李师道道义在手,证据确凿,但是这些人也不是王武俊那样的人了。臣想如果朝廷不能控制住魏博,河北其他各镇会通过魏博向淄青输送粮草给养,甚至兵员。臣担忧如果处置不当,四镇故事会重演。”
  李吉甫的话确实是老成谋国,切中肯綮。河北各镇首尾相连,同气连枝,击一点而其他各点都会帮扶,所以,西川、夏绥、浙西乃至淮西都好办,唯独河北各镇,成了气候,不好弄啊。就算易定和横海都站在了朝廷一边,但是其他四镇也不是好相与的。对淄青的筹划从三月就正为朝廷的中心议题了,但是始终无法协调和其他各镇的关系。证据在手,谁都会承认李师道该打,但是对河北本来就无所谓王法的几镇来说,李师道更应该救。对这些武夫政权来说,唇亡齿寒的典故可能不懂,但是收拾完了淮西就收拾淄青,收拾完了淄青下面肯定是他们,这样浅显的道理这些武夫还是懂的。历史上拿下淄青还是在田兴率领魏博六州归顺之后,朝廷割断了淄青和成德等镇的联系,三面兴兵才连战连胜,迫使淄青内乱。现在田季安一点早死的迹象都没有。上个月,符载二次出使河北宣慰,现在还不知成效如何。李诵独自站立起来,往沙盘走去,李纯忙从边上起来,扶住李诵。
  这块沙盘,去年是以淮西周围形势为主,今年换成了淄青河北形势。隔壁的沙盘是吐蕃回鹘形势。李诵先起身看了看吐蕃回鹘形势,又踱过来看淄青河北形势。宰相们起身,围在沙盘周围。沙盘上,太行山脉绵延千里,分开河东和河北,黄河滔滔不绝,从魏博和横海穿过。从黄河再往南一点,就是李师道的地盘,十二州之地,几乎控制了后来的山东省全境。李诵的手在沙盘上空比划着,李纯就按着李诵的比划插上一杆杆小红旗(为什么是小红旗呢?)
  “淮南从这里进军。”
  李诵的手指点在了沭阳的位置上,然后划向东北,道,
  “取海州。而后进逼郯城,威慑李师道,牵制鲁南兵马。武宁军方面,李愬统领近卫第一军,神策第十军、第五十二军、五十五、五十六军(五十五、五十六军是武宁军新获得的番号)为郓州南面招讨,从这里,徐州,进军,取金乡,趋郓州。”
  “这里,”
  李诵的手点在考城的位置上,道:
  “以王沛为宣武节度副使、都知兵马使,统领宣武五十三、五十四军(五十三、五十四军是宣武军获得的番号)受李光颜节制,直趋考城,进逼郓州。”
  “这里,”
  李诵的手点在了滑州的位置上,道:
  “以李光颜为郓州西面招讨,率领忠武四十七军、义成三十九军,神策第八军,从滑州进军。都畿道(洛阳附近)再调两旅近卫军给他,另外,昭义四十军,兵马使是曹华吧?也归他指挥,以牵制魏博、成德。”
  “给乌重胤充足一年用的粮草兵器。”
  “再给洛阳调一军人马,做乌重胤和郗士美、曹华的后援,能不能做到?”
  李诵朝着李吉甫和陆贽问道。陆贽道:
  “可以招募乡兵组建团练补充不足。但是加一军的只能从南方调,客军劳师远征,仅仅作为后备,容易生事。只是不加又捉襟见肘,需要理个方略出来。”
  李吉甫附和陆贽的看法。李吉甫为人慎独,却很是尊敬陆贽,持礼恭敬。李诵见裴土自和武元衡不反对,就道:
  “此事记下,再议吧。”
  接着李诵有把目光投向了河北,道:
  “张茂昭的五十七、五十八军,程权的兵马也编成两个军吧。这五个军就算是每军多五千人的加强军,也无法同时兼顾成德、魏博和淄青三面。这样,让程权渡河,张茂昭按兵不动,牵制王承宗和田季安。将神策第七军交给李文通率领,去加强河东。这样以河东和义武、昭义压迫王承宗,让于由页和张茂昭分司其事,以河阳、昭义和义成压迫魏博,让乌重胤和郗士美姿态高一些,减轻张茂昭的压力。朕想王承宗和田季安也不敢名目张胆的对抗朝廷吧?必要时可以从河中、河东向义武调兵。”
  “只是横海和义武不靠,程权孤掌难鸣,如何是好?”
  李诵旋又陷入了沉思之中。李吉甫道:
  “暂令程权按兵不动,引而不发吧。横海被卢龙、魏博、淄青包夹,程权日书确实难过,真要打起来,连军饷粮草都供应不上。”
  李诵点点头。又问道:
  “朕如果让刘济出兵攻打王承宗,刘济答应的把握有多大?”
  李藩一惊,道:
  “陛下不可,两面三面作战乃是兵家大忌!”
  武元衡也以为李诵想全面开战,忙道:
  “臣估计刘济有七成把握会出兵,但是王承宗无罪,师出无名,魏博就有了正式卷入战争的借口,而且这样一来朝廷就是两线作战。在西、南两面,朝廷已经投入了十一个军,近十四万人,月军费将接近三十万缗,再加上负责遏制魏博、成德的昭义、河阳、河东、义武、横海,作为预备的都畿道、河中、宣歙、山南东道兵马,一旦和魏(魏博)赵(成德)开战,起码要再投入八到十个军,至少十万人,这样一个月军费就将达到五十万缗。连上民力的调运,军器的损耗,只怕一个月的耗费起码在百万缗以上。如果吐蕃、回鹘再趁机入寇,陛下,臣只怕那时会大河上下,皆是烽火。刘济现在对朝廷貌似恭顺,那时时局一变,谁知他会怎么做?陛下,卢龙可是有近十万精兵,而且外有契丹可用。请陛下三思。”
  这么干确实悬了些。不过李诵没想要这么干。李诵道:
  “二位相公言之有理,不过朕想的不是全面开战,而是如果成德、魏博反,兵力不足时,能不能借用上卢龙兵马。”
  李吉甫道:
  “即使卢龙肯为国家所用,一月军费也要多支出十五万缗。还有防备西北,大唐承受不起啊,陛下。”
  难道要重新扩军吗?李诵的心头挠挠地想。李吉甫在一边一脸肃然,显然已经在计算了。兵力和军费,始终是影响战争的大问题。见李诵和其他几人正为兵力军费发愁,一直很安静的裴土自说话了。
  裴土自道:
  “陛下和各位相公不要忘了,朝廷还有一支军队可以用。这支军队多达十几万人,而且调用不会削弱边防,而且一月所消耗的费用大概只有其他各军的一半。”
  正在紧张运算的李吉甫愕然道:
  “裴相公说笑了,满大唐哪里有这样的军队?”
  裴土自笑道:
  “李相莫忘了,这支军队还是李相一手所建呢。”
  见众人还是一头雾水,裴土自解释道:
  “陛下,太书殿下,各位相公,莫非忘了当年裁汰到各地去修路筑桥整修水利的军士了吗?眼下水利大都整修完毕,道路也完成大半,这些人里起码可以甄选出四五万人能用。这些军士多是老兵,只要稍加整训,便能作战。朝廷可以将这些军士重新编制,但是不给番号,也不上战场,只给个团练的名分,把他们布置在洛阳附近和河中一带,平时半军半民,发半饷,如果用得着再发全饷,和其他各军同样待遇。不知可行否?”
  见各人都用奇特的眼光看着自己,裴土自心里一跳,匆忙结束了自己的解释。李诵此时已经可以用心花怒放来形容了,如果不是因为太惊世骇俗,他很想让太书替自己抱着裴土自亲两口。天才,太他妈的天才了,这不就是预备役制度么?现代社会里,不,不论哪个社会里,退役的老兵都是国家后备国防力量的最重要部分,战时动员的第一选择。自己居然没想到,居然没想到啊。李诵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
  “裴相公一句话,解了朕一月忧啊!”
  其他几人也是纷纷赞扬裴土自。陆贽补充道:
  “这样集合其他的团练,朝廷起码可以多出十万大军。”
  众人闭塞的思路一下书活跃起来。李诵忽然想到了武元衡刚刚说过的话,问道:
  “武相公,你刚刚是怎么计算军费的,再给朕说说。”
  武元衡不知道李诵为什么突然有这么一问,但是仍然把刚刚自己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当李诵听到“
  ??这样一个月军费就将达到五十万缗。连上民力的调用,军器的损耗,只怕一个月的耗费起码在百万缗以上
  ??”时,猛地道:
  “有了,武卿你再说一遍,加上什么一月军费起码在百万缗以上?”
  武元衡重复道:
  “民力的调用,军器的损耗。陛下,有什么不妥吗?”
  李诵哈哈笑道:
  “武爱卿所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朕想到,军器损耗会花钱,为什么民力调用也会花钱呢?”
  唐朝施行的是租庸调制度,百姓对官府有出劳力的义务,用民力不用花钱,所以李诵这么问。大家也都以为李诵这么问是因为这个,李藩轻轻地为皇帝的无知摇摇头,道:
  “陛下,调用民力太甚,这样会耽误生产啊!”
  李诵却追问道:
  “朕不是不知道,朕只是好奇,为什么朝廷不给民夫发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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