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宿怨(二)

  梁小樱的招式太奇特、太凌厉了,她每一棍看起来并不复杂,却就是棍棍有劲,且每次一出棍,重力就瞬间积聚在棍头上,她不是单纯的“砸”,更像是在“捣”,还每次都照着人身上的致命部位捣腾。|/\p-a-o~s-h-u~~o~m/\|其实,咏春“六点半棍”在中国,都是用木棍或竹棍进行练习,还从未有人敢用铁棍去试,只有梁小樱自己心里明白,在现代的咏春派弟子中,她应该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只是这铁棍,竟然会用在日本战国时代。
  信长自觉耗不起这个精力,不想再和她这样斗下去,若时间一长,吃亏的必定是他,可梁小樱的铁棍,硬是不给他半点机会卖个破绽离开。忽然间,她棍头一顶,本来就又长又重的浑铁棍仿佛变得更长,棍头带来的风却更猛烈,对准他胸口就戳过来。信长大吃一惊,赶紧拍马后退,不料人没伤着,马头上倒挨了一棍,那匹无辜的黑色战马一声惨鸣,顿时脑浆迸裂,将信长从身上摔了下去。
  太好了!梁小樱大喜,手中铁棍一立,就要上前结果这个魔王的性命。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电射而至,飞掠过她眼前。梁小樱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即将被她亲手置之死地的信长身上,压根儿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形,等发现情况不妙之时,几根黑亮的针已到她面前,眼看她就要遇险。
  可谁知在此时,又出现了另一个灰色的影子,在她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掠过,只听见铮铮数声,未见其人,先见一把忍刀,那些针全都被吸在了来人的忍刀之上。
  “英雄!是你!”梁小樱认出了救她的人,不禁惊喜万分。
  那灰衣人微微侧过身,叫了声“小樱姐姐”,尽管只是一个侧影,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个青年男子,就是她当初在伊贺忍者村认识的半吊子忍者——北岛英雄。原来这小子失踪那么久,真的还活在世上,而他是晴信最忠诚的忍者,不就证明晴信确实活着,而且可能就在附近了吗?
  站在他们对面的黑衣人,似乎也愣了一下,他只喊了声“主公快走”,便上前将英雄与梁小樱的去路堵了个严实。
  他们追不上了,织田信长已经骑上黑衣人的快马,飞奔而去,已远离石川平原主战场的草地上,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冷冷地看着对方,纵然是三人,却显得形单影只。
  “英雄,你总算出现了,你之所以活到现在,仍然是想为你的主子和伊贺忍者村的忍者众报仇雪恨吗?”那黑衣人忽然开口说话了,梁小樱这才看清他的面容,他是个大概五十岁的男人,胡须间夹杂着一缕白色,个子不高,长得很瘦,是典型的忍者身材。
  “是又怎么样?我不想跟你作对,但我也不想小樱姐姐被你伤到一根毫毛。”
  英雄的声线中,早已褪去了当年的稚气,直挺挺地立在梁小樱身前,显然成了一个堂堂的男子汉。
  “我知道有你在织田信长身边一天,我就没办法杀了他,但我至少还要保护我应该保护的人。还有,你别忘了,我始终比你年轻,今后我再去杀那个魔头的机会,可比你今后保护他的机会要多太多了。”
  “你果然成熟了,这才像伊贺忍者的首领。”
  黑衣人冷笑着,笑声中却又透出一丝不寻常的感觉,像是变相的欣慰。
  “不过,你就知道你一定比我强,不会死在我的手上吗?”
  英雄不答话,忽然伸出左手,捋下吸在忍刀上的铁针,梁小樱只听见沙沙的响声从他手中传来,那些尖利的针,竟被他硬捏成了粉末!
  天啊!这个小子,真的是当年那个连翻墙都要用“壁虎游墙功”的半吊子北岛英雄吗?梁小樱惊诧不已。且不说那铁针细小尖锐,只怕上面还带了毒,而英雄居然想也不想,就一把捏碎了它们,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很好,英雄,我总算可以放心了。那么,在我老死之前,你找到机会,就尽管来行刺信长大人吧,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我还没死,你永远都都不可能成功。”
  那黑衣人说罢,转身离去,仿佛化作了一阵黑风,瞬息之间,便消失了踪影。
  英雄笑了笑,突然身子一歪,往后退了两步,梁小樱赶紧一把扶住他,“喂,臭小子,你没事吧?”
  “没事,流了点血,中了点小毒而已,我有解药,别担心。”他从囊中取出一包药粉,喂入口中。
  不久之后,英雄略带苍白的脸恢复了血色,梁小樱方才放下了心。
  “我说,你这小子,我找了你那么久连个影子都没有,怎么这会儿倒突然出现了?你怎么知道我在上杉军中?你是不是跟晴信在一起?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她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和激动,赶紧追问英雄。
  “你不要着急嘛,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让我一时怎么回答得完?”
  英雄半天才缓过气来,拉着她到一旁的草垛子旁边坐下。
  “没错,主公大人的确还活着,藏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得到的地方,他这两三年之所以没来找你,也是有原因的。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其实纯粹是个巧合,有一次我到越后边境上替主公探听消息,竟碰到一个浪人,后来才知道他是当初京都豪族柳生家的主人,叫做柳生宗严。他发现了我的身份,说是知道你在哪里,希望主公去找你,于是我从那时候起,就一直跟着你了。”
  “天意……宗严离开了我,竟和你撞上了。不过,照那样说来,晴信就应该知道我人在越后了,他为什么不让你直接来找我?”梁小樱翻了翻白眼。
  “都说主公有苦衷啊,至于究竟是什么苦衷,你觉得我这个做忍者的,他会让我知道那些吗?他只是吩咐我,如果有一天你离开越后,就要负责暗中保护你的安全。小樱姐姐,你……该不会已经和上杉辉虎那个什么了吧?我可听见上杉军中有人叫你做夫人哪。”英雄眼珠滴溜溜一转,多了点怀疑。
  “去你的夫人!那是权宜之计,挂个名号好不好?我跟上杉辉虎没什么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他确实有那意思,但我直到现在都没答应,你应该明白我没答应他的原因。”
  她本来想说两个孩子的事,可是听英雄说的那些话,他显然不知道她给晴信生了孩子,还让景虎做了孩子的养父,那晴信很自然的也不知道了,还是不提为妙。
  “唉,这下可好,眼看织田信长那个魔头差一点就被我解决了,偏偏钻出个黑衣人来。下次要再杀他,估计就难上加难,真不划算。对了,英雄,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呀?怎么我听他和你说话的语气,好像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似的?”
  “当然认识很久了,那家伙不就是我老爹吗?”
  英雄不以为然地回答着,梁小樱却以为自己听错,不是吧?那个黑衣人,竟然是英雄的父亲北岛朔?
  “别吃惊,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伊贺忍者和织田信长有不共戴天之仇,甲贺忍者却恰恰是帮助那个魔头的,忍者之间,向来不念亲情。好像当初玲奈跟我那样,就算我当她是妹妹,她也不当我是她哥哥。现在不也一样?我爹和我各为其主,我如今的身份更是伊贺忍者的新首领,即使是父子俩,到为各自的主人效命的时候,该打还得打。”
  梁小樱暗暗叹了口气,英雄心里的苦,只怕都压抑着吧,这小子从不把苦挂在脸上,更不会挂在嘴边,而他的忍者生活,从一开始就是苦中作乐。
  “那……你娘呢?还有太玄爷爷,你见到他们了吗?他们可都还好?”
  “太玄爷爷还好,我见到他之后,以新首领的身份逼他退出了伊贺忍者组织,去出云那边颐养天年了。至于我娘嘛……”
  英雄沉默了片刻,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哽咽。
  “没办法,我娘就是命不好,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得了脏结病,没剩下多少时日了。后来我偷偷去甲贺忍者村找老爹,天真地以为老爹会念在夫妻多年的情份上,跟我回去伊贺找我娘。谁知那个死老头子告诉我说,他跟随了织田信长,还带着甲贺众一同归附了尾张,不能擅自离开甲贺。我于是又用软的、又用硬的,好不容易才求到他跟我回去看娘一眼,谁知老爹跟我刚回到伊贺,娘已经闭了眼,很讽刺吧?太玄爷爷说,我娘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见自己的丈夫最后一面,我偏偏觉得,她没见到投靠织田的老爹,反而能安心长眠。”
  梁小樱起身,抚摸着英雄的后背,她知道,他不想哭出来,至少她还能安慰安慰他,而直到现在,他说出了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话,也算得到了心灵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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