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篇九但求醉梦三千年
祁国与南疆开战了。
定南王冷绯玉亲自挂帅,麾下忠武将军楚行天和他的四个儿子跟随左右,加上一个当以足智多谋、诡辩难揣的右相徐锦衣。
铁血的三十万精锐一路南下,大败迎击的苗人大军,连连攻下数座苗人赖以生存的主城,肃杀之气不可挡。
垂垂老矣的南疆王命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迎敌,谁能击退祁军,谁就是下一任王的继任者。
大王子律克姜有勇无谋,得大长老桑托怂恿,以长子身份号令苗人,领二十五万大军正面和祁军交战辂。
结果,是开战不得半刻,便死在冷绯玉的长枪之下。
那一战对南疆来是致命的打击,二十五万大军只余五万,其他死的死,俘的俘,四大长老有三个被生擒。
一场雨落下来,染红了河流,群山深岭之间,到处弥漫着腐烂的气息妲。
藏在苗王宫的南疆王被吓破了胆,连忙将王位让给小儿子,逃到南面更加深郁的山林里去了。
苏克桀继位后,带领麾下将士在山岭间与祁军交战。
因南疆多山,地势复杂诡变,祁军失去优势,唯能与之慢慢消耗。
这一仗一打就是七个月,当生擒新王苏克桀还有苗域圣女的捷报传回京城时,皇宫内,粉乔在琅沁阁诞下了一名女婴。
……
五月鸣蜩。
一声啼哭声响在琅沁阁内,在外面院子里打转的轸宿登时顿步,抬起那张不知所措的脸来,往阁中看去,这是——
生了?
井宿勾了他的肩,笑呵呵的道喜,“听着动静,定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子!恭喜恭喜!”
他们朱雀死士七人,不想竟是最小的轸宿先做了爹。
这声‘恭喜’委实不太甘愿。
蹲在墙根边那颗梨花树下的张宿抠着脸皮计较道,“阿轸,以后你儿该怎么喊我们?”
“鬼大伯,井二伯,柳三伯,星四伯,张五伯……”翼宿扳着手指头数得乐和。
当然还有他,翼六伯。
轸宿从狂喜里稍微回过神来,转脸望向倚在墙边的翼宿。
见他脸容诚恳,表情憨厚,想了想,他肃然道,“按照辈分,是该这么叫的。”
翼宿嘿嘿的憨笑两声,圆满了。
那厢张宿坐在石阶边,双目望天,眼泪汪汪的大叹,“唉,我这一身本事后继有人了!”
星宿点头称‘是’。
这娃儿以后要好好栽培啊,定得极其他们朱雀死士之长,将来打遍天下无敌手!
大伙儿聊得高兴,轸宿还有些担心粉乔,又不好败了其他人的兴致,只得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半响过去,白芙和白蕊从屋里走了出来,死士们一起涌了上去。
白蕊见轸宿难得这样紧张,紧张吧,还傻愣愣的,不由转了个弯子,打趣道,“你想先问孩子,还是先问粉乔啊?”
那井宿比哪个都急,拧着眉头就道,“白蕊妹妹你忒不厚道了!粉乔妹子好还是不好,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速速报来!将来你还不得有个生娃儿的时候,真是瞎胡闹!”
白蕊还是没出嫁的小丫头,虽说三个月前塔丹城主入宫就与她看对了眼,临走时更提出要带她回去成亲。
她舍不得其他的姐姐妹妹,且是现下有要务在身,就婉拒了。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了,今后不做其他奢想,哪知那炎碧是个痴情的,三个月里连番与她传了许多书信,竟愿意等她!
其实炎碧最早倾心颜家二小姐,这次入宫就是为了一探究竟,那人是哪个,他看一眼便能分出蹊跷。
这世间有没有‘颜莫情’这个人都另作别算,他在颜莫歌那里吃的亏,也只能当作闷亏!
谁让他对他们女王有收留之恩呢。
幸而来祁国,让他和白蕊相互倾心,歪打错着。
这会儿子琅沁阁里外没得别人,哪个不晓得白蕊是内定了的塔丹城主夫人?
说起来,正逢死士中有家眷生产的紧要关头,有人借机调戏怎么办?
星宿一蹦一跳的上前来道,“白蕊妹妹,那塔丹城主长得五大三粗,面目骇人,可是他这次来吓唬你了?要是如此,你莫怕,哥哥们帮你出头,只要你说一句,点个头也成。”
“阿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张宿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你与那城主又不熟,只知他面目骇人,万一人家是铁血柔情呢?”
井宿坏心的跟着附和,“万一人家和白蕊妹妹相互钟情呢?”
白蕊被他们讲得耳根都红了,一跺脚,只道,“母女平安!”
说完转身溜回屋子里去,讲不过这些嘴巴坏的?!
柳宿大笑,“看!人家不稀罕我们出头!”
“好了,你们莫再讲笑了。”白芙见气氛融洽,也就容他们多说了几句。
走到轸宿面前,她对他嘱咐道,“话是粉乔让我带与你的,她让你安心,勿要多想,她……”
没等白芙说完,轸宿便乐呵呵的说,“我知,白芙姐姐,莫讲了,好好照顾她,我都晓得。”
七爷肯让他在这里等着,他已然感激,哪里还会生出别的念想?
转身,他寻望向倚在院门那端未发一语的鬼宿。
得他眼神,鬼宿道,“我去同七爷复命。”
似是动了一念,又再走道,“七爷会同你们的孩儿取个好名字,况且,那是他的义女。”
……
鬼宿到太极殿外时,不想遇上袁正觉、纳兰鹤,还有兵部侍郎刘钟偲刘大人等。
将将过了申时,单是看他们愁苦无奈的脸孔,都能想象又是这样都了许久。
殿外的太监和宫婢早就见怪不怪,一个个昂首挺胸的端立着,反正皇上不见你们,你们也没得办法。
跟在祁云澈身边多年,鬼宿从云王府云王的长随变成禁卫军统领,算是做为官之人,虽他不喜,却是少不了周丨旋客套一番。
袁正觉等人见他行来,纷纷围了上去,端的都是有口难言的神态形容。
他们一心忧国忧民,皇上却……
互相礼待了番,纳兰鹤先开口问道,“鬼大人有事来向皇上禀告?”
到底是三朝老臣,好容易抓住了机会,不会立刻把难处道出来。
鬼宿面无表情,淡淡应道,“淑妃娘娘才将诞下一位小公主,末将来向皇上复命。”
听他一说,袁正觉等人先有一怔,继而无不是松去一口气。
还好是个小公主,这若要是皇子的话……
见他们神情都是这般,不用问都能猜到是在想些什么。
纳兰鹤又道,“皇上喜得公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其他各怀心思的人遂也反映了过来,连忙跟着说了几句好听的漂亮话。
与南疆一战打了足足七个月,终于传来大获全胜的军报,这无不是振奋人心的消息,可是……
只要一想到后宫妖妃祸君,朝中上下哪个笑得出来?
单是这七个月,后宫妃嫔先后惨死的足有十余位之多。
往往是突然就被随便安了个罪名,就地施以可怖的酷刑,把人百般折磨而死。
有时,那颜莫情那妖女不但亲自督刑,还会邀其他妃嫔一起观看!
前些日子,宋婕妤早料到自己会被施以毒手,早早的做了安排。
她费了一番心思把皇上请到鹜栎宫,在颜莫情来时从中套取她自认蛇蝎心肠的话,以为她认了,就能得皇上保全她性命。
岂料祁云澈不但未曾保她,反而丢下一句‘朕就喜欢看淑妃残害你们为乐’,便是这般离去了。
后宫惶恐,朝野震动!
皇上为何纵容淑妃残害妃嫔,当中的蹊跷,袁正觉再清楚不过!
死的全是初年选秀时,他精挑细选,为女儿的皇后之路铺就的垫脚石。
包括那金珠妮,都是他与远在南疆的庶妹废了一番心思送进宫来的假货!
最初在东都皇上要封淑妃时,他就极力阻拦过,可是女儿太心高气傲,以为皇后的位置已经坐稳,谁也威胁不了她的位置。
然而眼下,能不能保住她的命袁正觉都没有把握!
淑妃这一胎虽为公主,皇上纵她宠她,保不准很快就又有孕。
就算没有,退一万步言,祁史上也不是没有女皇当权的先例。
颜莫情这个月生产才消停了些,怕是待她恢复精神,后宫就要变成人间地狱,他袁家的皇后性命堪忧啊……
正想到此,忽而得鬼宿问,“诸位大人一道等候在此,可是有事要奏?”
他会问,是早就在前日就得密报,南疆这一仗大获全胜,只等定南王凯旋了。
这些人守在这里,不过是想借个由头去烦七爷。
想说的那些话,不问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阿鬼心思一转,索性将人都打法回去算了,这才开口问。
听他出言,纳兰鹤忙将南疆新王和圣女被生擒,祁军正在凯旋途中的事道与他听,之后……
阿鬼只把头点了点,面上毫无笑意,“果真是件大喜事。”
在一双双老眼期盼的注视下,他淡声,“末将会替诸位大人向皇上一道禀告,不早了,大人们还请离宫吧。”
说完再不多费唇舌,转身就往太极殿里走。
这些可把人弄得慌了神。
自与南疆开战以来,皇上每个月至多上朝三两次,每次只要听到几句不合心意的言论,索性就挥手散朝。
那些守旧的老臣长跪不起,求皇上顾及天下苍生,祁云澈便由得他们。
最后真真跪死了一个八十多高龄的大学士,换得一道风光大葬的口谕。
还有以罢官相逼的,祁云澈欣然应允。
大祁人才济济,还怕找不到几个栋梁?
如今,要见皇上一面谈何容易?!
纳兰鹤连面子都顾不上了,横身就挡在鬼宿面前,“可否请鬼大人为老夫几人通传,我等有要事想向皇上当面请奏。”
想他三朝老臣,追随太宗皇帝征战沙场,落下满身顽疾毫无怨言,眼下为见皇上一面,拉下老脸来求一个禁卫军统领!
阿鬼哪里会卖他面子?
他常年追随在祁云澈的身边,比起主子近来越发阴晴不定,甚至越发暴虐的性情,他始终如一,看似风吹过都不曾漾起涟漪,可是谁晓得,那湖中可藏着食人的凶兽?
双臂怀抱,他长剑握在手中,面上常年阴兀沉沉,给靠近他的人一种诡异之感。
逐一将这些脸孔扫尽,他道,“诸位大人来向皇上请奏的事,可是与淑妃娘娘有关?”
一语道破天机,话尽了,那一张张的脸皆是露出不同的神色表情。
还未等哪个说话,鬼宿鼻息轻笑了声,道,“大人们都回了吧,其他事皆可商量,独独在此事皇上是不会允的。”
“皇上就忍心看妖妃为祸后宫,生灵涂炭?”纳兰鹤忍不住道。
兵部侍郎刘钟偲也做痛心疾首的模样,道,“我等不日前收到来自各方的万民请愿书,皆是求皇上……”
“万民请愿书?”鬼宿略有一诧。
没想到这些人连万民都愚弄上了。
“纳兰易大人。”他看向他道,“你方才说妖妃为祸后宫,以至生灵涂炭?敢问一句,是哪里生灵涂炭?你口中的妖妃,可是将将为皇上诞下小公主的淑妃?”
纳兰易怔怔然,一时哑口无言。
定南王丨刚大败南疆,想以此说事,然追究起始,还不是那贤妃活腻了,想要谋害皇族子嗣在先?
“万民请愿书。”鬼宿冷冷的笑了起来,“皇上在位六年,先平煜王之乱,再解张家勾结前朝谋逆之危,眼下天下还不够太平?”
又有人道,“可后宫——”
鬼宿直望向袁正觉,“后宫自有皇后娘娘替皇上分担,众位大人莫不是管得太宽?大人们实在有心,不若多与皇上几分清静。”
“依鬼大人所言,如今的后宫皇后娘娘还能替皇上分担?”不知谁不怕死的说道。
鬼宿轻哼,垂眸过去抓到那人,“这就要请左相大人为你解忧了。”
袁正觉霎时僵滞,想也不想就抓住鬼宿的衣袍,什么身份礼数都顾不上了,恭恭敬敬的请求,“还请鬼大人明示!”
阿鬼乃皇上身边的人,那颜莫情分明就是当年慕汐瑶身边的婢女之一!
还有闯入各宫行刑的暗卫又自哪里来?这一切根本无需言明!
都是皇上的意思……
鬼宿扯回自己的衣袍,对他诡笑道,“左相大人言重了,末将哪里能与你什么明示。”
事到如今,早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
偏殿的小书房里,宁神的轻烟从香炉中袅袅飘散而出,满室梨花淡香。
祁云澈侧身躺靠在卧榻上,身上金袍裹身,未束腰带,墨发散在脑后,与金袍相叠,铺展了半边长榻。
书房里静静的,鬼宿走进时,只见得他的主子一张姿态慵懒而随意的后背。
止步在十几米开外,他等待。
默了良久,才听祁云澈启声问道,“外面在吵什么?”
轻曼的话语声像是自天边飘来,说不出的荒凉飘忽。
鬼宿答,“不得什么,纳兰鹤等人来报定南王大败南疆一事,小的已将他们请回。”
依稀,仿佛听到祁云澈轻轻淡笑,似有了然之意。
一主一仆,又再无话。
鬼宿那双沉沉无光的眼盯着祁云澈的后背看得许久,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许久后,他天生自带阴郁之色的脸上倏的勉强挤出一丝颇显得滑稽的笑,道,“爷,今儿可梦到了?”
自东都那日起,偶不时阿鬼他们就会听祁云澈说起他梦里的事。
那些统统与慕汐瑶有关,亦真亦假,如梦似幻。
像是侵入他们主子五脏六腑的毒药,一点一滴摧残着他的皮肉和骨血。
他丝毫不抗拒,一日复又一日的沉沦于其中。
为了能入睡,甚至想尽了各种法子。
他让自己长久的独处在一处,只想能沉尽在那些抓不到,更无法触及的醉梦里。
有时三两日会梦到少许,有时又一个月都梦不到一回。
这让祁云澈越发寡言。
也只有在他求得一梦后,才会展露少许浅笑,道与身旁的人听。
他太需要谁与他一起分享,需要一个听他诉说的人。
鬼宿问罢,就听到祁云澈满足的一笑,“梦到了。”
又梦到了。
还是和往常一样,与上一个梦为之相连。
他由始至终都如个不该存在于她那一边的局外人,只能看着。
看着她对另一个自己的抗拒,看着她不信命的挣扎,南巡一路的艰险,暗中算计她的,还是那几个人。
思绪止于此,他问,“如何了?”
阿鬼自知他问的是什么,拱手禀道,“淑妃娘娘诞下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恭喜皇上。”
这么一声音色单调的恭喜,天上地下,也只有祁云澈听得出他这长随的心意了。
他缓声笑了笑,“小公主,好啊……”
女儿贴心,不是么?
鬼宿已经许久没见他这样开心了,虽不是他的孩子,但也算是他的义女不是么?
“皇上给小公主赐个名吧。”
“名字的事……”稍有一顿,祁云澈笑着的俊庞上晃过一抹思绪,遂道,“让他们自己去操劳。”
虽是他祁云澈的义女,他却不想夺人乐趣。
阿鬼没想到七爷会如此决定,想到阿轸那没见识的,让他自己给女儿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