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南疆篇来容我说个风凉话

  永泰三年盛夏,临东苍阙。
  原本五年一换的城主之位,只因老船王将将故去,身为东华海少船主的独孤夜要赶回王岛继位。
  边城要地不可一日无主,时逢祁国女皇正与东都避暑,闻讯之后,移驾苍阙亲自坐镇。
  此番举动当真叫人赞叹一个‘吾皇仁德’,凡事以国以民为先,实乃大祁之福啊!
  当街生意最红火的茶楼里,尽是议论此事的话语声…腼…
  “当初女皇登基时,城里不少人家吓得纷纷离开祁境,生怕女子不会治国,昨儿个我瞧原先西街卖米醋的那户诸葛家也迁回来了,只生意定不会如前。”
  “那诸葛家做了三十多年的米醋生意,身在苍阙哪个没食过他家又香又浓的米醋,结果瞧瞧——”
  接话那人手心拍手背,面目里都在帮替着叹息揍。
  诸葛老头都年近八十了,生意还得自个儿站店铺外吆喝,惨呐!
  “女皇治国有道,如今天下太平,四海通商,连蒙国人都要到大祁来做生意,谁还会往外跑!”
  此言一出,其他人无不点头称‘是’。
  一个个大老爷们儿,面上端的就是心悦诚服,谁说女人就不能做皇帝,治天下?
  苍阙易主,女皇驾到,这几日最叫百姓津津乐道。
  虽说不比京城,但好歹是个商贸繁盛的边城。
  独孤城主回东华海做船王,女皇却来了。
  还有天烨末年,灾民围城之困是如今的蒙国的汗皇所解。
  一连三位君主都与这城有这般缘分,苍阙就算不是宝地,也绝然是个福地!
  能生在此,无不是前辈子修来的造化!
  彼时,楼上一间雅室里,沈瑾瑜站在东珠垂帘边,把方才的说话一字不漏的听入耳中。
  末了良久,他俊眉浅扬,露出个索然无味的表情。
  依着那面上流露出的神情便是在嘲笑众人无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永泰女皇生性好乐,哪里热闹有趣爱往哪里钻,逛到苍阙来有何稀奇?
  再者独孤夜早就想携妻儿回东华海,到底不是祁国人,不见得多爱戴城里的百姓。
  方是想罢,他嗤笑,“这些个愚民,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音落,就得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回他道,“那是他们不知当今天下的安乐太平,有多少是二哥哥用数之不尽的银子换来的,这也委实不得办法,百姓就只认国君,天下是祁家的天下,他们是祁家的子民。”
  说话的是一个温文如玉的美公子。
  他懒洋洋的侧躺在沈瑾瑜身后靠墙的软榻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握着把精致的白羽扇,缓缓给自己扇着风。
  姿态形容不疾不徐,泰然自若。
  他的长相斯文俊秀,眉目如画,兀自透着股阴柔之美。
  那身淡紫菱缎锦袍柔软服帖在他的身骨上,又与他平添一股子俊逸洒脱之气。
  望着沈瑾瑜后背的美目里流窜着点点动人的光华,静淡的脸容细腻光滑,吹弹可破,白皙中又透着仿似小酌后的红晕。
  这般看去,实在公子无双,绝色倾城。
  沈瑾瑜哼笑了声,不留情面,“照这么说,这里是大祁王土,你乃蒙国汗妃,没事跑这里来做什么?”
  手中的羽扇一滞,身作‘美公子’装扮的汐瑶面上溢出坏笑,故意气他道,“我同女皇关系好,她邀我来做客,不可以么?”
  沈瑾瑜气结,蹙紧了眉头转身瞪了她半响,才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可以!”
  汐瑶不亦乐乎,不但不为那个谁掬一把同情泪,反变本加厉的说风凉话,“唉,这百姓还能说个痛快,可有的人偏口是心非,放不下,忘不了,还说不出,真真憋死自个儿。”
  就是她也没料到啊,大祁第一富的沈家公子,竟还是个痴情的。
  沈瑾瑜被妹妹说得脸色铁青,“那你倒说说,为兄当如何?”
  “忘不了么,就大大方方的站出来表以心意,你前头又不是不得先例,如今阿朝可是蒙国逍遥自在的太王夫,就是我们家汗皇陛下都要以礼相待的。”
  说到这儿,汐瑶狡笑,口风一转遗憾道,“可惜你不愿意。”
  既然不愿意,那好,那就娶妻生子罢,巨富沈家的公子爷想要怎样的如花美眷,倾国倾城不行?
  沈瑾瑜总算醒悟,“所以你是在劝说为兄?”
  “我也不得办法!”汐瑶起身,头和羽毛扇一起摇。
  “近来不止舅母,连舅父都在我临行前专诚入宫,苦口婆心的嘱咐我,若在祁国见了你,哪怕你不回塔丹露个脸面,也要早些将沈家的香火之忧解了。”
  说罢捞了旁边的凉茶来喝,伺候在她身旁的菱花眼疾手快夺了茶碗,对她笑眯眯道,“临行前嫣絨姐姐也专诚唤了我到跟前去,苦口婆心的嘱咐,姑娘的身子还需调理,需忌口,奴婢看这凉茶就少饮些吧。”
  正是三伏天,汐瑶热得没边了,伸手就要抢回来,“几口凉茶而已,不碍事的。”
  “怎会!”菱花轻巧躲过她的手,瞪大了眼道,“姑娘来之前不是都同七爷讲好的么?莫要难为奴婢们呀!”
  “可是我渴……”
  言毕,外面的井宿极会来事的喊掌柜的,“我家主子要的蜜枣枸杞莲子养身汤呢?怎么还不上?生意要不要做了?”
  嘈杂的人声中,楼下传来掌柜孙子般的讨笑声,说是马上就送,还连道了好几个‘小爷爷您海涵’。
  光是听那一溜绕口的名字,汐瑶都脑袋疼。
  三年前自跪神台一摔,骨头断了好多根。
  初初痊愈后,连路都行不了几步,将她吓得不轻。
  幸而经过调理,腿脚总算能够自如,也就慢慢忘了当时成天忧心自己再不能走路的恐惧。
  此番是她嫁人后第一次出行,回大祁更是时隔三年后。
  思乡情切,恨不得能留一日算一日!
  虽然祁云澈要明日才到苍阙,沿途足月,她却被手下的人管得好好的。
  算了罢,明儿个大汗就要来了,忍一时为妙。
  免得被他以此为由逮回蒙国去,那她才将答应祁若翾的事情可就办不成了。
  见汐瑶面色一会儿一个变,沈瑾瑜笑道,“如何?你我彼此彼此,谁也别数落谁。”
  言语中的意思便是:她都是被人管着的,就莫要替他多忧了!
  “这哪里是一回事!”
  汐瑶混不以为然,继续苦口婆心,“我润儿都两岁了,二哥哥却始终不成家,倘若真有入宫做王夫的心思,倒能安了舅父和外祖的心,论沈家的实力,第一王夫的位置非你莫属。”
  这两年在朝堂中,沈瑾瑜可谓呼风唤雨,和徐锦衣二人志同道合,说什么便是什么。
  幸而他两人不得异心,否则,哪日汐瑶在呼奇图听到开战的消息,都不知道该先帮那边……
  见他不言,她又道,“若你委实觉得憋屈,那就早日成家吧!眼下只是我同你说,你还能选个合称自己心意的,等到舅父和外祖有所动作,那时你才叫天天不应!”
  方才祁若翾来时,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沈瑾瑜同祁若翾谈笑风生,泰然自若,汐瑶还以为他留在大祁只因此处不得舅父他们的约束而已。
  哪想那人一走,他便是站在帘内,先眼眸追逐,罢了久久沉吟。
  眼皮底下的说书人正眉飞色舞的讲着女皇陛下与众男宠们的风流韵事,形容夸张绘声绘色,俨然如亲眼望见了一般。
  我大祁越发放得开了,女皇仁德,不会同小老百姓斤斤计较的。
  汐瑶的话已让沈瑾瑜憋闷,下面的内容更是越听越恼火,面色一沉,扬了声就唤人去掀说书人的台!
  哪想魅妆几个才将将应了声‘是’,只听一楼说书那处忽而纷乱嘈杂起来,竟有人先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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