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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是血迹的大堂在黑三郎、高师傅及素兮的整理之下,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整洁。
青衣貌若专注的对着琉璃灯,摇曳不止的灯焰让她的脸庞显得忽明忽暗,她用剪刀小心的剪去过长的灯芯,当灯焰恢复平稳的刹那,她悄悄的偏头去瞧大堂的侧边。
平日里不分方位都宾客满盈的大堂如今一分为二,如同楚河界线,一边是拥挤到几乎没有位置可以坐,另一边则空荡荡的,仅仅只坐了一位客人而已。
众妖如惊弓之鸟,又惊又惧的拥挤在一起。
青衣看着那个独自端坐在那里的白色背影,他微低着头,香醇的女儿红在他的杯中轻轻波荡,最后又被他缓缓饮下。
陈酿三十年的女儿红,想来定是淳烈而馥郁,但他却神色未变的一口饮下,一杯又一杯,他的脸上除却微笑,再无其他神情。
满满一壶女儿红很快就被饮尽了,白衣人将空无一物的酒杯微微举起,身姿飘逸的素兮迅速执了新的酒壶出现在他的身边。
绯红如血的衣袂之下是一截如玉的酥臂,素兮姿态优美微扬皓腕,琥珀色的酒浆如同一道金线自空中落下。眼瞧着那美酒就要一滴不漏的落入酒杯,面带微笑的白衣人却忽然将酒杯一偏,生生让那珍贵的美酒径直洒在了桌面之时。
酒液洒落的哗哗声清晰而响亮,素兮神情微讶的收回手,她面无表情的瞧了瞧白衣人的表情,微低着头的白衣人半张脸皆隐没在淡淡的阴影之中,除了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再看不清其他东西了。
素兮转移视线,素手一翻,却是要再次为其斟酒,不曾想才堪堪倾斜酒壶,那叫人不明所以的白衣人又再度转移了酒杯的位置。
见此,青衣不自觉沉了眸,放下手里的剪刀,她对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素兮使了个眼色。
收到信号的素兮收回酒壶,而后又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走过来的青衣手中。
取代了素兮所站的位置之后,神色清冷的青衣眼也不眨的抬手斟酒。
香醇的女儿红在白玉杯中发出清脆悦耳的水泽声,白衣人微笑着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为他倒酒的青衣。
小小的一只白玉杯,很快就被酒浆填满了。完成任务的青衣闷不吭声的将酒壶放在白衣人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她微微弓身行了一个礼,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开了。从来到走,她始终一语未发。
白衣人盯着杯中那小小的倒影微笑许久之后,方才姿态优美的尽数喝了下去。
青衣回到柜台之后,却是对着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灯发起呆来。她心中疑惑,却不得解答,她怀疑那白衣人也许就是那个兄长,但她又不敢开口询问对方。是确认清楚还是佯装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迷蒙片刻之后,她又猛地惊醒过来,再抬头,却发现那白衣人已经不见了。
青衣心头一跳,却是有些惊慌起来。她慌里慌张的拦住素兮急道:“那人去哪里了?”
素兮明目一转,却是指着大门的方向。
“他还未结账呢!”她神思恍惚的喃喃自语一声,再抬眼却像是定了主意。
心急火燎的追出大门之后,她茫然四顾,却看不见那抹白色的影子。
大门外的大地空旷而辽远,宽阔的大路之上,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妖怪的身影,青衣咬着唇颇有些失落的僵立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这样反应颇有些不正常,那个兄长,明明就有问题,黑三郎也说了,那兄长不是好人,不见才好,她明明也同意的,但是为什么一见到这个疑是兄长的白衣人,她就这般的丢不开手呢?
说到底,她终究是个心智不坚的普通人么?尽管是个可有可无的兄长,她还是会有期待吗?
紧紧捂住狂跳不已的心口,青衣急促的喘息几下,那种似有若无的恐慌如同挥之不去的阴影,难以祛除的盘踞在灵魂深处,她微仰着头,立即又把期待一说推翻了。
因为那种恐慌是未知的事物,所以她才更难以无视,因为未知,才更害怕。
“你想干什么?”秀秀凶巴巴的声音忽然自后门处传来,“你肯定不是好人!快走开!不然秀秀就叫三郎哥哥来打你啦!”
青衣下意识皱了下眉,她遥遥望着后门的方向,当发现什么都看不到之后,她想了想还是提着裙摆跑过去一探究竟。
“你是坏蛋!”秀秀又气又急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奔跑中的青衣听见秀秀怒道,“你怎么可以欺负龙龙——”
青衣心底一个咯噔,直觉沉眠中的雷腾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到她气喘吁吁的越过墙角之后,一抹惹眼的白色猛地跳入她的视野之中。
她不自觉一阵心悸,原本飞奔的身形登时就停滞了下来。
一步两步三步,她像是踩在将断未断的浮桥之上一般,每一步都叫人心惊胆战。
正与白衣人对峙的秀秀一见到青衣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她飞扑到青衣怀里,像是跟父母告状的小娃娃一般急切道:“青衣姐姐,这个坏家伙在剥龙龙的鳞片,龙龙都出血了,看起来好痛的样子……”
青衣僵硬的拍了拍秀秀的背,当那个白色的身影慢慢回转身来的时候,她不自觉瞪大了眼睛,连呼吸也跟着停滞了片刻。
始终微笑的白衣人轻轻放下嘴边的右手,一滴鲜红的血滴自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他似有所觉的微张开嘴,用他那猩红的舌尖将那滴鲜血卷入口中。
“这条蛟龙正在化形。”白衣人偏头看着沉睡中的蛟龙,他的手轻柔的自雷腾的龙头滑向侧颈。青衣可以看见,雷腾的侧颈上有几片龙鳞已被硬生生剥了下来,白衣人用他那修长的手指去沾创口处渗出的龙血,然后在青衣震惊的目光中,他微启双唇,却是自然而又优雅的将龙血含入口中。
“果然龙种的血肉与一般妖怪不同。”白衣人满足的眯着眼喟叹道,“虽只有一点,力量便已可窥端倪了,倘若等他化龙,想必于我更有益处——”
“你到底是什么人?”青衣绷紧了脸颊,满是审视的盯着白衣人的眼睛逼问道,“你来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若说只是来喝酒,我确实不信的!”
“呵呵呵——我来——”白衣人轻笑两声,尔后语气轻柔道,“是要见一物,那物世间罕见,乃是我遗失多年的宝物。离了它,我诸事不顺,食不顺寝不安,更有几个讨厌的家伙时不时跳出来想要抢夺我的位置,着实叫我恼怒——”
他一面说话,一面缓缓朝着青衣走去。
不安如同水面的涟漪一般缓缓扩散开来,青衣惶惶不安的向后退了一步,待看见白衣人眼中那抹冷光之后,她霎时僵住身体,却是一步都不敢再走了。
趴在青衣腰间的秀秀一脸奇怪的抬起头去看青衣,待发现青衣脸色苍白之后,她也跟着有些害怕起来。
“青衣姐姐——”秀秀不安的抓紧了青衣的裙摆,巴巴道,“我们不怕他,三郎哥哥肯定会把他打趴的!”
“……对……”青衣低头对秀秀声音飘忽道,“去找三郎过来。”
秀秀迟疑的瞥了那白衣人一眼,末了郑重的点了点。
白衣人根本没把那飞奔而去的女娃娃放在眼里,他信步走到青衣面前,在青衣抗拒的目光中,他微垂着眼帘,像是轻浮又像是珍重的伸手撩起青衣耳边的青丝。
柔顺的发丝一寸寸的自他手心滑落,他微弯着嘴角,用他那优雅得体的仪态面对着青衣。
“聪明的乖孩子。”白衣人睁开眼微笑道,“你知道惹怒我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就乖乖的停止逃跑了,为了奖赏你的乖巧,我允许你问我一个问题。”
青衣眼波微荡,紧张和害怕让她的心突突直跳,她咬着牙瞪着白衣人半响之后,才颤声道:“你是谁?”
白衣人轻笑一声,青衣被他那意味不明的笑声弄得脊背嗖嗖的发凉,紧跟着人她觉得自己腰间一紧,未等她反应过来,她便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按进了一个冰冷冷的怀抱之中。
血气,浓郁到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血腥味道扑鼻而来,青衣僵立在那里,听着白衣人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的说道:“几年不见,你竟是将我忘记了吗?小妹!”
仿佛一道闷雷在耳边炸响,青衣只觉脑海中嗡嗡作响,半天回不过神来。
“在外自然不比在家,那些个废物个个都不中用,连个人都带不回来。”白衣人轻抚着手下那僵硬的脊背,语气轻柔道,“只是阿兄离不得你,少不得亲自来了。什么客栈什么黑三郎,你都无需担心,阿兄既有本事带你走,自然也有办法叫他们再也不纠缠你了。”
“走?”青衣仰面望着天空,魂不守舍的喃喃道,“谁要跟你走?”
白衣人再度轻笑一声,他松开手,又轻轻摸了摸青衣的头发,然后转身背对着青衣蹲下身来。
“上来。”青衣茫然的听到白衣人如此道,“我背你。”
“不——”青衣下意识拒绝道。她想退后,身体却不听使唤。
白衣人微偏过头,他如玉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温柔而宠溺,但是青衣却止不住的害怕。
“阿兄背你。”白衣人微笑道,“就和以前一样。”
她不该离黑三郎那么远的,黑三郎去了哪里?黑三郎在的话……
青衣心中无比的抗拒着白衣人的要求,但是她的身体却背叛了她的意志。她僵硬的俯身趴在了那纯白的脊背上,任由白衣人背着她慢慢离开了客栈。
青衣趴在那平稳的脊背之上,她的脸颊边是白衣人柔顺的长发,鼻息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我不该追出来的。”青衣消沉的呢喃声如是道,“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该躲在房里不出来的……”
“不——”白衣人偏头微笑道,“你该庆幸你追出来了,不然阿兄会非常非常生气,然后阿兄一生气,就会对你做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可以,阿兄也不想那么对你,你知道阿兄的意思对吗?”
青衣呆呆的看着白衣人微翘的嘴角,欲言又止了片刻,终究还是默不作声的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