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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自然是愿意看的,等她点了头,黑三郎便起身取来了素兮的美人灯。
  素兮的美人灯,向来都是靠着她魂魄里的鬼火照明的,如今她身在灯外,灯笼自然就是暗着的。
  青衣颇为好奇的看着黑三郎伸手在美人灯里鼓捣了一阵,然后他取出鬼火珠,小心的摆在了原本灯烛该安置灯烛的地方。
  然而放好鬼火珠后,灯笼也并没有任何反应。
  “……这就是走马灯?”青衣甚是无语的将美人灯和鬼火珠来回打量了一番,别说是什么影像,便是一点点烛火都没看见。
  “还不是。”黑三郎笑着转过身去,对着正忙于给客人们斟酒的素兮道,“你过来!”
  素兮领命放下了手里的酒壶,身姿翩然的来到了黑三郎和青衣面前。
  青衣面前的素兮忽然心头一亮,当下就露出诧异的神情。
  “有了鬼火珠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一个魂魄。”黑三郎笑嘻嘻的指着美人灯道,“进去吧!且让我们借你的鬼火用一用。”
  素兮闻言并无不愿,她甚是恭敬的对着黑三郎礼了一礼,紧跟着身形一晃,却是边做一小片软塌塌的纸片儿,飘忽不已的飞入了美人灯中。
  只听见嗖的一声,原本熄灭的美人灯突然就被点亮了。当鬼火燃起的刹那,静止不动的鬼火珠也跟着滴溜溜的打起转来。
  紧跟着,无数忽明忽暗的光影忽然就从灯笼里跑了出来,如同一条飞速舞动的彩带一般,无声的自他们眼前飘过。
  “啊,那是娇娘!”青衣一眼便瞧见了那个为保容颜而不惜抛弃孩子的娇娘,幻影中的娇娘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正在河边笑。
  那场景一闪而过,一下就随着那飘带飞回到灯笼里去了。
  青衣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幻影看。然后她看到那小孩子以一种飞快的速度长大了。娇娘牵着她在不同的地方行走着,他们周围的景色一直在变,快速掠过的燃烧的火,摇摆的树林,来来往往不尽相同的男子。
  娇娘牵着的小女娃娃时时刻刻都在不停的长大,而她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在不停的变化着。然而她的容貌身形却从未变化过。
  终有一天,她的模样终于有了变化,当她看到铜镜上浮现的那张青春不再的妇人的面孔之后,她立即崩溃的砸了满屋子的镜子。
  再然后,娇娘牵着年幼的素兮的手,慢慢的走进了客栈。
  后面无需再看,青衣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了,这便是素兮的一生的影像了,从她出生,乃至死亡,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期待和绝望,都尽数在这不过数息的走马灯中显露无遗。
  “看完了。”黑三郎笑道,“这,便是走马灯了!头一次看大约还有些趣味,可惜凡人一生短暂,不过几息就看完了,回头我再弄个有趣些的魂魄回来给你看。”
  “嗯。”青衣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然后又默默的对着美人灯叹了一口气。
  敏锐的觉察到青衣叹气,黑三郎登时眼波一闪,却是不动神色的将鬼火珠取了回去。
  素兮得了暗示,便又从灯笼里翩翩然的飞了出来。
  她面无表情的对着黑三郎礼了一礼,仿佛方才的走马灯中绝望的痛苦的人并非是她一样,仍是一如往常的招待客人去了。
  王得福正带着众人巴巴的跟在一列队伍后头。
  前头是各色各样的看不清脸面和手脚的鬼魂,它们皆都是漂浮在汨汨流淌不绝的水里之上,一动不动的等待上船。
  三途河咋一眼看去,和凡间的大江大河并没有什么两样,但走商的人们站在那里,却是如在冰窖一般,冷的他们直打哆嗦。
  然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出声抱怨,最多是冷的受不了了,就去折腾几下那个他们随手从钱旺尸边上捡回来的灯笼。
  可惜这灯笼里的灯烛怎么也找不到,就算他们用火折子弄了些布片凑活着,也撑不过一刻钟就灭了。
  领头的王得福时不时伸手摸一下胸膛,确认所有人的渡资都安然无恙的躺在怀里之后,他才又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空中的弯月已快要偏西了,王得福掐着时间又开始数前头未上船的鬼魂数目了。
  铁柱虽然长得结实,奈何他这会儿正守着一具尸首,且尸首怀里还有颗阴寒的鬼火珠,是以他比旁人觉得更冷些。
  “咯咯咯——王二哥,我——我我们还得等多久啊?”自觉有些熬不住的铁柱忍不住小声问道,“还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怎么,怎么这么多那个玩意儿?”
  “嘘,快别说话了。”王得福神情严肃的回答道,“有些事情,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现在你们只需记着,安静的等上船。过完河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这一路大家伙儿都是以王得福马首是瞻。王得福虽然看起来年岁不大,但人家见多识广,又懂好些他们不懂的东西,是以平时他说什么大家伙儿虽然不尽然遵从,但也不会故意去违背。
  是以铁柱闻言马上就捂了嘴不敢吱声了。
  正好前头渡船又靠了岸了。众人探头瞧见个身形佝偻的人正挥着手让通过检查的鬼魂儿上船。
  那渡船看起来并不十分的大,肉眼瞧去,也只得装得下十来个体型正常的汉子吧。
  然而照着王得福的计算,自渡船靠岸,上去的鬼魂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了,但瞧着那船竟还空的很呢。
  随着众人排位的靠前,大家终于得以看清那身形佝偻的人是什么样子了。
  那是个极为干瘪苍老的老婆婆,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袍,这么冷的地方,她却还光着手脚,,颇有些衣不蔽体的凄惨模样。
  饶是如此,她的动作却比青年人还来得灵敏。当有一个鬼魂摸出他那朵黑乎乎的鬼火出来给她瞧的时候,老婆婆立时就用一种快到众人看不清的速度一脚将那鬼魂踹飞了。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眨眼就听见那老婆婆气也不喘一下的哑声喊道:“下一个!”
  一行人除了王得福,何曾见过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当下就吓得有些腿软了。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紧紧挨在一起,任凭王得福跟着前头的鬼魂儿往前去了,他们也没有动弹。
  王得福只觉身后凉飕飕的有些渗人,待他忍不住回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身后竟空无一人。
  王得福有些着急,鬼路这东西,最忌讳离队,倘若有人半途上离开水流,那便是从鬼路上出去了。鬼路外多得是等着索命的厉鬼冤魂,也不乏等着捡漏的妖怪野兽,若非鬼路,他们要平安抵达三途河,却是不可能的。
  想起上回一起来的同伴们是如何惨死的,王得福的心就有些揪了起来。当初他们兄弟两个带了一大队人出来行商,结果因为不小心进了三途之地,最后活着出去的人,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难道这次也要那样吗?他着实有些不堪忍受。
  正当他准备出声叫铁柱他们的时候,铁柱等人也因为惶恐不安而忍不住上前来了。
  不晓得是哪个人修好了灯笼,王得福远远就瞧见了一抹亮光自远及近的飘了过来。待看见那队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了,王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等轮到他们的时候,王得福就摸出怀里的那包渡资,颇有些忐忑的走到了老婆婆的跟前。
  老婆婆神色麻木的掀了掀眼皮哑声道:“凡人,你可是第二回来了?”
  “是。”王得福很是礼貌的点头道,“这是我第二次来渡河。”
  “哦。”老婆婆闻言也只是拖着声音哦了一声,然后她伸出了她那干瘦的手对着王得福道,“既然是第二回来,就不用我说规矩了。”
  “是是是!”王得福忙不迭将渡资递到了老婆婆手里,同时低声道,“同行的共有十七人。”
  老婆婆觑着眼点了点铜钱,确认的确有十七份渡资之后,她这才抬手放行了。
  跟在后头的铁柱等人几乎是抖搂着上的船,若非王得福在边上搀扶,只怕都要跌进河里去了。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不曾想轮到铁柱和钱旺的尸首的时候,原本已经放行的老婆婆忽然伸手拦道:“等等!你们独资不够,这两人不能上去了!”
  王得福和铁柱都吓了一大跳,一时没留神,手下的躺了钱旺尸身的架子就抖了抖,险些没把钱旺的尸身给摔了。
  幸亏王得福及时回过神来,又稳稳的按住了手下的架子。
  努力定了定神后,他才抬头问道:“怎么不够呢?我们分明只有十七个人,刚才婆婆你不是也数清楚了吗?怎的现在又说不够了呢?”
  老婆婆没好气的指着船上的人道:“你方才说有十七人,渡资也的确给了我十七份,然而现在加上你,已有十七人上船了。剩下这两人想要上船,那就必须再加两份渡资。”
  王得福一时间有些傻眼,他默默的在心里数了数,生怕是自己之前算错了。可是当他看着同伴们的脸一个个按人头数过去后,他发现除了钱旺的尸身之外,确实只有十七人。
  这么说,对方连尸首都要算一个人吗?事先没有料到这点的王得福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
  “婆婆,这位是我们同行的人,但他早就死了,只剩了这么个尸身等着我们送回家去。他人已死了,魂魄也没了,怎么还算一个人要收渡资呢?”王得福斟酌着跟老婆婆求情道,“婆婆,你好歹顾念他家等他回家的老娘,这回就让他的尸身上船吧!”
  “我且问你,这尸首有分量没?”老婆婆略显不耐烦的自问自答道,“我不管他死没死,魂魄还在不在,我只管按魂魄和人头收渡资,只要不是良善人,有分量的就必须交钱。而且这人分明在昨晚已经过河投胎去了,你们用他的尸身另装了东西,要过河就要另算一笔费用!”
  “可是……”王得福急的几乎要出汗了,他茫然不解的来回看了一眼,很是疑惑的问道,“婆婆你冤枉我们了,我们没有装其他什么东西,就算加了钱旺的尸身,我们最多也只是十八人,怎么你又给我们多算了一笔呢?你看,船上分明只有十五人,再加上我、铁柱和钱旺,明明白白的十八人啊!”
  “你这是打量我老眼昏花要糊弄我不成?”老婆婆愠怒的指着已经上了船的那些人道,“方才上船的分明是十五人加一个鬼魂,且那鬼魂做了不少恶事,已是个厉鬼,上船也是要算钱的。”
  “什么?”王得福惊得声音都有些变了,他顺着老婆婆的手转头望去,他脑袋发昏的来回看,半响才发觉她指的是走商队其中的一个人。
  或者说,她指的是那个人手里的灯笼。
  霎时明白了原因的王得福脸色都变了,谁知不等他开口,他边上的铁柱猛然就脱口出声道:“那灯笼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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