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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得财跌跌撞撞的跟在林绪言的身后,走在前头的林绪言仿佛还没有睡醒,走起路来是歪歪扭扭的没个方向。
周围三三两两的游荡了几个人,他们一如林绪言一般,睡眼惺忪的垮着背,晃荡着两条无力的腿慢吞吞的朝前走着。
不过是一夜功夫,所有人都如泡过水的猪肉一样发白发涨,他们的面皮薄的可以清晰的看到皮下的青色脉络,在朝阳的照耀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来。
“喂——”王得财抖着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声林绪言,在他看来,所有人之中,也就只有个林绪言看起来还没有走形,尽管他的脸色也是一样的苍白。
林绪言似梦非梦的抖了抖眼睑,他脸上的刀疤因为肿胀变得平复了许多,当他茫然的转头的时候,笼罩在他头顶的黑影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林林林头领——”王得财含胸驼背的握紧了自己的手,他的护身符就手里,硬邦邦的咯的手心钝钝的疼。但是他心里却觉得欢喜,这种疼痛让他感觉自己还清醒着。
他不安的四下环顾了一下,确认其他人只顾着埋头走路之后,他才抖着手打开了护身符的口袋。
护身符里装了什么他并不知道,娇娘将护身符交给他的时候,只是笑着叮嘱他不得离身。
他曾想过,护身符里约莫是装了什么驱鬼僻邪的东西,什么沉香木啦,朱砂啦,最稀奇也不过是符纸,但当他真的开了口袋后,他这才明白自己想错了。
口袋里是一截灰黄的骨头,因了昨夜他咬了一口,骨头已经从顶头开始断裂。
王得财背上的汗淌的越发快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后,他伸手捻起那根骨头。
这是人的骨头。这些日子他见尸首枯骨见多了,人的骨头该是什么样子他还是知道的。
“人骨——人骨——人骨也是辟邪的吗?”王得财有些慌乱的将骨头塞回到口袋里,但当他抬头看到林绪言那张陌生的脸后,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王得财从来不问娇娘问题,护身符里装的是什么,她让他带人去三途川客栈为的是什么,她侍奉的主人是谁……他从来不问。
“千万要有用……”他摸索着口袋,将散落在底下的碎骨头一点点的收集起来,“我是负责带路的,哪怕是一个人,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跟我去就行了。其他人看着已经是没得救了,你可千万争口气。”
林绪言呆呆的看着嘀嘀咕咕的王得财,这个干瘦的像只猴子一样的男子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他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明白。
他觉得有些无趣,但是又觉得走了不太合适,于是他便抬起头,默默的看着他们身后的那片槐树林子。
槐树林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当他们前进的时候,它也会跟着慢慢的先前挪动。
外头的太阳是那么的晒,林绪言觉得自己原本就有些迷糊的脑袋叫日光晒的更加糊涂起来。
“伸手——伸手——”王得财压低了声音叫林绪言,但是林绪言却只顾着发呆,完全没有回应。王得财恨恨的诶了一声,最后还是壮了胆子去抓林绪言的手。
他的动作相当小心,林绪言的手就像是一泡灌满了水的猪泡,软绵绵又带点弹性,要是他用的力气略大一点点,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里头有水在淌动。
王得财知道,这不只是感觉,若是他真的用力捏下去,林绪言就会像昨后夜那个人一样,砰地一声炸裂开来,粘稠的带着腥甜气味的**飞溅到他的脸和身上,并最终落到他们脚下的泥地里。
那个槐树林,那些散发出酒香的槐树叶子,因为它们生长在那里,它们从土地里汲取了那些粘液,所以它们才会变成那样?
王得财不敢多想了,那片槐树林到底有什么古怪他根本不想知道。他只要活着走出来,并且带着一个活着的人回去见娇娘就好了。
“拿着。”他轻轻的将碎骨头放在林绪言的手心里,但当林绪言下意识握紧手心的时候,他却又改了主意板住了林绪言的手道,“就这样拿着,别握紧,就这样拿着——”
林绪言迷蒙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当他看见那片紧跟不放的槐树林之后,他眼中的亮光便如风中萤火一般飞快的熄灭了。
王得财急的油汗都要淌下来了,但他所能做的,就只有这点而已。
娇娘说了,护身符不能离身,虽然失去这些人他的任务就算失败了,但是他却还是坚守着娇娘的要求。
护身符不能离身。
“对不起了。”王得财咬牙握住了林绪言的手腕开始大步的往前走,那些碎骨如同粉尘一样扑朔朔的落在了他们身后。他拽着踉跄的林绪言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客栈的方向跑去。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客栈的大门前,他带着林绪言如同逃命一般的扑到了那个人面前。
与此同时,他哑声哀求道:“青衣小娘子,求你救救这个人吧!”
咋一见一胖一瘦两个人飞扑到而来,青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当那个瘦巴巴的人抬头求救之时,她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这两个人,一个白胖的如同发开了的包子,一个干枯蜡黄的如同裹了层油豆皮的骨头架子,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人。再加上——
青衣忍不住抬袖掩了下口鼻,这两人身上的散发出极其浓烈的酒气,且隐约还有些甜到齁人的味道。
“你——”青衣奇怪的将面前这两个人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然后才迟疑道,“你们是凡人?”
“是是是!”王得财腆着脸露出个谄媚的表情套近乎道,“青衣小娘子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王得财啊!之前我跟我兄弟带了一队商旅来客栈住过宿,后来因为有些缘故,我多留了些日子。你还记得我吧?”
“……记得。”青衣的脸色一转显得越发冰冷起来,娇娘求不老药和卖女的场景历历在目,青衣想说不记得都不能。
“太好了太好了。”王得财喜得眉开眼笑,他一笑,便露出了他那口发黄的牙来,看的青衣很有些扭头就走的冲动。
“我记得你是跟着娇娘一道儿走了。”硬生生忍住甩手走人的冲动后,青衣冷声道,“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娇娘请你来赎女儿的?”
王得财的脸先是僵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了。
他搓了搓手,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边上傻子一样的林绪言道:“我这次是路过,这是我朋友,半道儿我们撞了邪,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是个粗俗人,啥也不懂,比不上小娘子你见多识广手段高,如今还求小娘子发发善心,略救他一救。”
青衣冷着脸直勾勾的盯了王得财半响,只把王得财看的心虚了,她这才慢悠悠开口道:“谁跟你说的我手段高?比起那娇娘来,我可嫩得慌呢。”
王得财有些语塞,那会儿他被妖怪吓破了胆子,只日日缩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唯有担心娇娘的时候,他才偷偷蹲在门口看一会儿,少有跟青衣打交道的时候。他方才那样说,也不过是拿好听的话恭维青衣,想要给青衣戴顶高帽子,好让青衣出手助他们一助,谁知道青衣不但尖酸刻薄,还较真,倒叫他有些接不上话了。
青衣斜了一眼边上的林绪言,这个傻子自被拉到她跟前后,眼珠子就没动过,好似失魂落魄的人偶似的。
但真跟人偶比起来,他那身白肉又显得极有生气,跟蜡黄的王得财比起来,真是叫天差地别。
“你们一道儿撞了邪,他成了傻子你却好好儿的,不是你运气太好,就是你身上带了护身的好东西。”青衣伸手在林绪言的面前轻轻挥了挥袖子,见林绪言反应迟钝的跟着她的袖子转头,她便叹气道,“别堵门口了,我们客栈还要做生意呢!要是有银钱住店就先进来,要是没有就快些赶路吧。来过一次你也是知道的,等天一黑,你们就走不了了。”
王得财自然是知道的,且他在娇娘身边跟前跟后的善后,察言观色那是无师自通的会了不少,这会儿青衣虽未答应什么,但他已听出来青衣这是有帮他们的意思在里头了。
“有有有!”王得财忙不迭抓了林绪言进门。
不曾想青衣又叫住了他们:“外头,那几个也跟你们是一起的?”
王得财回过头来,看着青衣伸手遥遥的指着那几个醉醺醺昏沉沉的朝客栈而来的大胖子,他发了一阵呆,然后肯定的答道:“不,他们都是中了妖怪招的路人,小娘子只管将他们关在外头就好了。”
“……哦?”青衣将信将疑的放下手,那些个人看起来确实是古怪,“我知道了。”
王得财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胳膊,直到摸到了一根硌人的骨头后,他这才猛然惊醒过来。
一边的林绪言慢吞吞的转头去看周围,对于王得财的失手并没有感觉。
看着这样的林绪言,王得财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末了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不管怎么说,只要林绪言还有救就成了。
打发了一桌子难缠的小崽子客人后,黑三郎甩着袖子蹭到了青衣身边。见青衣眉头深锁的盯着外头看个不停。
“看什么呢?”黑三郎黏黏糊糊的拉了青衣的手笑道,“这么出神?”
“外头有些奇怪的东西。”青衣眼也不转的伸手指着外头低声道,“三郎,你看那是什么?那片空地什么时候冒出片槐树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