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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玉的脚步很轻,双子书童跟在他的身后,也只能听见外衣随风舒卷时的细碎声响。
  当化为厉鬼的素兮如一片白绸悄无声息的从美人灯里飘出来的时候,方舟下意识挡在了温玉的跟前。
  素兮偏头对着温玉行了个礼,虽然瞧不出什么神情来,但温玉仍温和的点了点头。
  于是素兮又飘飘然的飞向了大门,伴随着吱呀作响的开门声,厚实的毛毡帘子也跟着被掀了起来。
  夜游的妖怪藏在房梁和屋角,就那般看着他们踏出客栈的大门。当大门复又紧闭的刹那,妖怪们便又如解禁的小鬼似的欢蹦乱跳起来。
  才出了客栈没几步,温玉便又停下了脚步。
  “阿郎?”双子书童不知其意,便奇怪道,“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或者是要我们去叫那些个族人一起来?”
  “不必。”温玉轻笑一声,却是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客栈。
  客栈的二楼的房间里,犹有一两盏灯还亮着。透过那半透明的窗纱,他看见深夜未寝的费老正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
  “走吧。”温玉一扯衣襟,仿佛自己方才看见的不过是寻常的景物。
  去往西山的路稍嫌漫长,但方舟顾忌温玉的身体,硬是靠着缩地之术赶在半个时辰内抵达了目的地。
  夜晚的西山较白天更为森冷,怪石奇松皆在月光下变了模样。遍布积雪的伏霞谷在月光下反射出惨白的光来,若非众人以黑纱蒙住了眼睛,只怕要被晃的睁不开眼了。
  “这月光有点奇怪,这么看起来竟比日光更亮!”双子书童一面嘀咕,一面又摸出了一个暖炉塞在了温玉的手里。
  “这底下是灵脉,自然会有点不同。”温玉信步悠闲的在积雪上走了几步,口中又道,“一个……不对,三个——”
  说话间缠绕在他四肢上的囚妖索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清脆冷硬的锁链声在伏霞谷来回荡漾,咋一听,就像是有无数锁链在游走一般。
  方舟似有所感的握紧了剑柄,然后果然有个妖怪从雪地里钻了出来。
  “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是有何事。”迷知趴在雪上,虽是疑问的话语,口气却有些淡然。因她方才不甚崩裂了伤口,是以那些被压在她身下的积雪很快便染上了一片浅红色。
  方舟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片血雪好一会儿,直到温玉开口说话了,他这才挪移了视线。
  “这话却是多问了。”温玉一如一泓温泉,即便是在月夜下的雪地里,也依旧透出几分暖意来,他只是那么一笑,便叫人不由得心生好感,“小娘子分明知道我为何而来。”
  “这可奇了。”迷知装傻笑道,“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如何能知道呢?”
  说完她又啧啧称奇道:“妖怪们都说,季厘国的少主乃是个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恐怖之人,前一刻还对你笑,下一刻你的脑袋便要搬家了。如今我亲眼一瞧,前半句倒是对上了,就是不知那下半句是不是一样对。”
  “小娘子真是风趣。”温玉不温不火道,“黑三郎是我的妹夫,我又怎么可能对妹夫手下的心腹动手呢?没得伤了和气。”
  “哎呀,真的么?”迷知握嘴笑道,“一听你这么说,我果然安心许多,方才跟你说话我都害怕的发抖呢,直怕自己的小脑袋瓜就那么咻——的一下,就飞出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形象生动的比划了一下飞出去模样,摸了又用了自己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对着温玉飞了个媚眼。
  温玉但笑不语,一双蜜糖似的眼睛越发温润起来。
  双子书童被这装疯扮嗲的女妖怪弄得直起鸡皮疙瘩,待要讽刺她两句,就见方舟一脸严肃的朝他们使眼色。
  那妖怪还在流血,染了血的积雪正巧可当得药引。方舟费了一番心血的新药已被温玉送给了浴火,是以他现在又开始盘算起新药方来。
  正同温玉对笑的迷知一眼便瞧出方舟和书童们的想法来,便又娇笑着揉了自己身下的雪抛给了方舟。
  方舟甚是吃惊的接住雪团,又听得温玉对着那女妖怪柔声道:“多谢你的血。”
  “真是不好玩儿!”玩腻的迷知捧着脸叹气道,“怨不得大人斗不过你呢!”
  “我便当你夸赞我了。”温玉轻笑一声,这才转入正题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为何防着我?”
  “哎呦!一上来便是这般要命的问题!”迷知稍嫌无奈的按住心口,以免自己的血流的太多,但回答起来竟也没有犹豫,“要不是知道躲不过,我今夜才不会来见你呢!”
  温玉颔首微笑道:“洗耳恭听。”
  “大人原是个厉害的人物,只是不幸被后土算计的没了自由。如今他身有桎梏,按说是离不得三途之地的。但我们这帮仆从费时数百年,用了颇多宝物和方法,这才将那客栈里的封印撬开了一个口儿,好让大人的精魂跑出来了。”迷知款款道,“平日里大人时常用少年郎的模样示人,一是为隐藏身份,二是为了保留妖力,这第三么,便是因为我跟他说了,他若不用那个模样,是娶不到新妇的!”
  说着她笑着瞥一眼温玉,见温玉脸上的笑果然僵了些。
  “你也知道大人心心念念的想离开三途川客栈,并且我们也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客栈的主人回来了便可动手。”迷知不动声色的向后靠了靠,口中继续道,“只是舅爷你有些小气,总是暗地里给大人使绊子,上回灵脉大动时,若不是你故意试了大人一回,说不定在救青衣的时候,大人也能出来了——”
  “哦?是我的不是么?”温玉冷笑一声,却是不悦道,“你还想用虚言哄我?烛龙可是那般轻易就从客栈底下逃出来的这黑锅我却是背不得!”
  迷知仿佛没有料到温玉会恼怒,一时神情便有些不稳。
  温玉微眯着眼思索片刻,随即又笑了:“是我自误了,爹爹说眼见非实,我只道黑三郎不是烛龙,却没想到还有精魂一说。精魂出窍,似实非实,也难怪爹爹说眼见非实了!”
  迷知抿着嘴没有吭声,眼神却不自觉泄露了她的不安。
  温玉定眼细瞧了她片刻,见她瞪大了一双如深镜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放,只是她虽然看的认真,但那眼神却不是的闪过几丝迷茫,仿佛是在面对未知的事物一般仓皇。
  “你的眼睛——”温玉恍然大悟的掩住嘴,好半天才低笑出声道,“罢了,我已经知道的够多了。前头黑三郎说天机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如今见了你,倒是明白过来了。这双能窥探天机的眼睛世间难求,看来回头我须得跟他赔礼,是我轻慢你们了。”
  迷知面色一变,却是有些赧然。
  笑声未歇,温玉便又正色道:“既然你们防着我,那必是你看见了跟我有关的事情,且是还未发生的未来的事情。这个天机你可告诉我吗?也好让我提前做个防备。”
  迷知迟疑的摸了摸怀里的定心石,直到定下心来了,方才低声道:“因为知道你会来,所以我并没有详细告诉大人这件事,只略提了句,以免他将计划悉数告知于你。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想到了,无非是你那鬼神皆招的体质——”
  “他也不蠢,你不多说他也知道了。”温玉果然不觉意外,只是叹息道,“本想着帮他们一把的,想不到又是我要拦道了。我果然还是该离开这里。”
  “你走或不走,该发生的事情依旧会发生。”迷知见温玉起了离开的念头,便忍不住挽留道,“即便日后你会妨碍到大人,但如今群妖皆在暗中觊觎青衣,只因她觉醒了季厘国的血脉之后,那招妖的气息便越发厉害了起来了。你和大人皆在时,他们心有忌惮,倒还无妨,但倘若你离开了,大人再遇到什么急事绊住了脚,只怕青衣和少主便要危险了!想来你也知道了,我这眼睛早已不如以往好使了!数百年前,我尚可事无巨细的看个清楚,但天机又是可随意窥探的。如今我能看到的东西一日比一日更少,比如你,其实方才我试探你,也不过是为了旁敲侧击和察言观色,以弥补看不透的地方而已。”
  “既如此,那我便留下吧。”温玉礼貌的对着迷知颔首道,“再者,你那伤可是灵脉大动时弄的?”
  “嗯。”迷知轻点头道,“当时我自恃能看透一切,便大意了些,叫那帮子牛鼻老道给套住了。而胡嵇为引开大人,就故意重伤了我。”
  “这世间总是没有白得的好处,你既得了这一双眼,其他地方便要欠缺些。”温玉拢紧了外衣,竟迈步朝外走去。
  积雪之地到底是森冷了些,他已隐约感到眼前起了一片金星。抬脚才走了几步,他的身体便有些摇晃起来了。
  “阿郎小心!”方舟忙不迭扶住了温玉,再往他脖子上一摸,竟是烫的要出火了。
  “糟糕!”方舟一时变了脸色,慌忙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温玉一手揽住方舟的脖子,又凑近了他的耳朵悄声道:“这双眼很有用,明儿你送点伤药给她吧。”
  “是。”方舟低声答应了,随即大步一迈,便一步十里的快速朝客栈赶。
  双子书童紧跟其上,独留迷知一个还在雪里躺着。
  待到温玉一行人走了许久之后,雪妖这才现身道:“你的血流的也太厉害了些,还是快回休养吧!”
  “不多流点,那个郎君又怎么会想到送药给我!”迷知捧胸轻笑道,“只可惜这般俊秀的人物,偏生也是个命苦的。”
  “总归是青衣的兄长,想来大人日后也会帮他的。”雪妖也道,“他于我有恩,我也希望他能活的长长久久的。”
  “那你怎么方才不出来见他?”迷知奇怪道,“他分明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
  雪妖羞道:“彦君不喜我见他。”
  迷知大笑出声,一时激动过头,又流了不少血,末了又苦笑道:“时间不多了,只求那客栈主人早点回来,也不枉我们筹备千年了。”
  话音未落,她便深深的躲会冰层之下,复又在那水乳洞里修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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