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郑雁卿
郑雁卿是郑老太爷这一脉的独苗苗,老太爷是老来得子,到了郑老爷郑富贵娶亲时都年逾古稀了,后来参禅学佛时受了风寒,落下了病症一直没有治理妥当,拖拖拉拉医治了几年,病情却愈发的严重,当时老夫人郑于氏也为老爷子延请了当地许多名医,却都不见好;后来甚至做官的二老爷也亲自下了帖子请到致仕的太医为老爷子诊治,只是老爷子太过年迈身子受不住折腾,最后人家老太医束手无策,只敢给老太爷开些养生的方子。不过老人家倒也想得明白,觉得有了儿子富贵肯以延续自己的血脉这辈子总算没白活。老太医见老爷子性情豁达,并不怪罪自己庸碌无能,心中也很是欣慰,只好委婉地转告二老爷让家中早作安排了。哪料到后来老太爷听说儿媳有了身孕,心中有些放不下,硬是靠着人参吊命扛了半年,亲眼见到孙儿落地的那一刻才含笑九泉的,老爷子的晚年却不得不说算得上美满。
郑彦卿的生日也是郑老太爷的祭日,人们都说他是老太爷的转世化身,故而一家老小都对他宠爱有加,老夫人郑于氏在他刚过半岁时就接到自己的院子里亲自养着,衣食住行也都是老妇人郑于氏亲手安排的,对其珍爱可见一斑。
郑雁卿自幼得了一家人的溺爱,但是在老夫人悉心教导之下却没染上多少纨绔少爷的脾性。但是年幼无知的少年总是有些叛逆,从小他被一行嬷嬷妈妈地拘管着,像金丝雀一样养在樊笼之中令他觉得老有些不自由,总想着有一天能跑出郑家大院到外面的花花世界玩个快活。只是老奶奶的眼线充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故而一直找不到时机溜出去。只是这个念头在他的脑中婉转反复愈念愈烈,烙在了心上。
郑彦卿九岁那年在祖父的祭日当天,出了事故。当时全家人老小都忙活着准备老太爷祭祀事宜,怠慢了小少爷的监管。再加上郑彦卿那时都蒙学三年了,平时说话、行事颇具礼仪。老夫人怕别惯坏了孩子也就陆续地召回了许多随从、嬷嬷,不再像之前那般慎重的监视孙儿的一举一动了。哪料到这个举动却害了孙儿一命….
…….
那一日,郑彦卿趁大管家福伯忙着安排参礼的宾客入席,就带了一个从小玩到大伴当悄摸地从郑家老宅跑了出去。其实他们也没敢跑的太远,只是随着村里面一群年岁相仿的孩童到村西头的小河边耍乐子去了。大家都认出了这个郑家的小少爷,所以玩闹间都带着恭敬。他们往常年节的也会跟着大人到郑家老宅给老夫人请安,那时也就见过这整个郑家村最尊贵的小孩了,家里面的大人也会在背地里交代自己以后要敬着这个小人儿。
郑彦卿第一次能够跟着这么多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孩童在外面嬉闹玩耍,也不用再顾忌平时老奶奶教导自己的礼数,所以玩的畅快淋漓特别尽兴。村里面的孩童其实也没有带郑彦卿玩什么特别的游戏,就是带着他像平常一样挖些野菜、掏点鸟窝之类的就够养在深闺的郑家小少爷欣奇半天了。本来一切都是安好的,只要郑彦卿能及时赶到祖父的祭祀大礼上,并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只是没想到他被拘管的太久,难得能出来放风,还不玩个够?!虽然一同出来的伴当小满催促了好些次说,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别误了祭祀的时辰。但是玩心重郑家小少爷那会理会这个平时唯唯诺诺的小随从,一个劲的不依,一定要玩个痛快…
村里面的孩童难得能够可以有次机会这么亲近郑家小少爷,所以招待的也很是尽心。有几个孩童为了讨好郑家小少爷,就地掏了个土灶将掏的鸟蛋煮了说要给小少爷尝鲜,郑彦卿虽然活在蜜罐子里,平时鸡鱼肉蛋的也没短过他,对于煮鸟蛋这类下巴乡人的野趣却还是满怀期待的。
郑彦卿蒙学三载还算略知礼数,平时夫子也常教导他要得人恩惠千年记,觉得自己吃了这鸟蛋就是受了这些孩童的恩惠,所以他当场就表示以后方便了一定要设宴回请这些请自己吃鸟蛋的人。他的这番许诺却让另一批没有掏到鸟蛋孩童切底眼红了,郑家老宅的门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进去的,平时自家的也只是在年节时侯才能去给郑老夫人以及郑家家主请安的,虽然郑家仁厚但从来没听说过随便留人吃饭的,更何况小少爷说的要设宴呐,除了村里面谁家婚葬嫁娶,家里的大人才会带着自己吃个席面,长这么大吃过的席面还凑不够一个巴掌,回想当初吃过的焖尖流油白花花的大肥肉,那叫一个美啊!更何况老郑家摆的席面,那红艳艳油汪汪地猪肘子一定能管够…“不行!郑家小少爷摆的席面我也得去!开玩笑,你弄两个鸟蛋给小少爷尝尝鲜,就想收买人家这个千金之子了?哼哼!看看爷们不给摸几条草鱼给咱们小少爷打打牙祭…”
这几个人打了个颜色,溜到一边扎在一堆嘀嘀咕咕的商量起对策。
“郑家少爷别理这些个抠货,这几个鸟蛋才不溜球大(乡间土话形容小的意思),哪能够您塞个牙缝,就这还想向您讨好卖乖,凭地赚了一顿精细的席面,也不嫌臊的慌!”只见出言嘲讽的这人,是一个身材敦壮、面色黝黑、双手像是平日里做惯了庄家农活磨出了老大的厚茧半大孩子。
“栓柱,在郑少爷当前你胡咧咧什么!不怕失了礼数!”一个头配绢花的半大女子见同伴说了失礼仪的秽语连忙出言斥责。
“阿朱姐,你别理他。定是郑家少爷单是请了我们赴他家的席面,惹了人家眼红、看不过才在这里诋毁我们的”一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孩童天真烂漫的说道。
“臭狗子,你、你胡说什么!我会眼馋你们?”叫做栓柱的半大孩子面红耳赤的立刻炸毛一般否认起来。
“快瞧他脸红了,阿朱姐快瞧栓柱被我说中心事脸红了….哈哈哈….”小狗子晃着阿朱姐的手臂欢快的叫道。
“噗嗤!哈哈哈…”阿朱姐见栓柱的脸色像猴子屁股一般彤红彤红的忍不住乐了起来。
“笑什么!你、你们笑什么….”
栓柱气得脸色由红转白,瞪着牛眼直愣愣地盯着阿朱姐和狗子,只是阿朱姐也不虚他,回剽了栓柱一眼,想起她一向泼辣,栓柱不由得心里一阵犯毛,只好单门盯住小狗子恶狠狠说道:“你个还尿炕露屁股的憨货再笑看我不揍好你!…”
“别啊,大家刚才不是玩的还好好地吗!怎么就干起仗了,栓柱你别骂狗子,他还小不懂事才会乱说的。你放宽心以后我摆席面一定会叫上你们一起来的,别因为这点小事弄得不愉快。”
郑彦卿才吃罢鸟蛋,正待抹着嘴巴呢,就听到他们吵了起来,平时夫子常教导他要以和为贵,再加上这事还是因为他们招待自己才闹出来的,故而他便开口劝起架来。
“哼!今天要不是郑家少爷为你求情,狗子你就等着开瓢吧!”栓柱本也不像在郑家少爷面前惹事见他开口劝架,就顺势说了几句硬话也就事了。
“臭栓柱,我会怕你?你要是敢打我,我非告诉你娘,瞧她不打烂你的屁股蛋子…”狗子也是输人不输阵地回敬道。
“你大爷的当我真不敢动你啊!”栓柱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揍狗子。
“你、你敢!你敢动我阿朱姐不会放过你的,你、你冲撞了郑少爷看他家不加你家的租子,到时候你爹还不把你打死!”小狗子吓得脸色有些发白,躲到郑彦卿的身后连头都不敢露出来,却还敢支支吾吾出言的要挟栓柱。
“你大爷的!阿朱姐会帮你?郑少爷能帮你?美得你吧!狗子你赶紧给我过来,看我不大耳巴子抽死你!”或是真被狗子的一番言语给唬住了,栓柱只是咋咋呼呼地喝骂道,却不敢自己走过去捉住他。
“算了,些许小事哪能真敢动手。栓柱你消消气,狗子你也别再气他了。过些日子我就在我家摆上几桌上好的席面,到时候宴请你们。大家有商有量的,凡事要以和为贵啊!小满、阿朱你们也帮我劝劝他俩啊!”郑彦卿再次劝解道。
“还是大少爷读了书的明白事理,哪像你俩这般憨货,贵人当前也不怕失了礼数!”阿朱姐翻着白眼讽刺起二人。
“柱子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人,都是喝一条河里的水长大的,平时比亲兄弟还要亲近别因为小事伤了和气。过些日子你和狗子还要一块来赴我家少爷的宴席呢”小满听到少爷的命令只好开口劝导二人。
“哼哼,既然郑家少爷发话我也不再和他一般计较,省的显我矫情,不过我爹常说无功不受禄,郑少爷要摆席面宴请我们,平白无故的我可没脸去。”栓柱矜持的说道。
“哪能啊!不过一顿饭罢了,说什么平白无故的,像小满说的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用分那般清楚。”郑彦卿打个哈哈说道。
“那不行,一是一、两是两,这必须要分清,省的别人臊我占人便宜。”栓柱坚持道。
“那柱子你说咋办!”郑彦卿无奈的问道。
“郑家少爷我柱子也没多大本事,不像他们会爬个树掏鸟蛋哄您开心,但我也有个绝活,您瞧好吧!”
说罢,栓柱就来向前几步来到村中的池塘边,脱去衣袜、除去草鞋、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半天不露影。
郑彦卿可吓坏了,平日里家门都很少出去,那见过这般景象。他赶忙来到池塘边,看来一会也不见水里有什么动静,大觉不妙!这一刻心中千万般念头涌上心头,“这、这怎么回事啊!投河自尽也叫绝活?这叫个什么绝活呐!莫不是我有哪点做的不够妥当,惹得柱子投河自尽了?!不应该啊?我也没说什么啊!莫不是,我说白请他赴宴,触怒了他的傲骨!先生是说过士可杀不可辱,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可那都是上古圣贤啊,近些年也没听说过谁因为这点事就想不开的呀!难道这柱子像古时隐士大贤一般虽出身草莽,但心中隐有沟壑不成!…..唉!柱子大贤哦,你咋就这么倔啊!人家古人受辱有的还讲个什么忍辱负重或是在想自我了断时还能放几句狠话的!你这没由来的怎么就投湖了,我可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啊!怎么办呐,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我们老郑家的祖训可是良善人家,万一你溺死这池塘中,说不定能留个铮铮清名,人家可是要说我折杀贤士啊,就是官府能放过我,我老祖母也不能饶我啊!”
一时间九岁大的郑彦卿被吓得失了分寸,但又不只是从哪来的勇气让他转过身来朝着小满等人歇斯底里的大喝一声“救人啊!”却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身子一抖跌进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