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章
悄悄,是离别的笙萧。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4-18
不完整的童年,让他总是渴望母亲的爱,随之增长的还有对外公外婆的向往。
只是,现实与梦想总是有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他想象中的外公外婆应当慈祥和蔼,看着他的眼睛里有着浓浓的亲切,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一双眼死死的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宁舒没料到自己竟会这么平静,连呼吸都变得轻漫起来。
坐在沙发上的老头年约七十上下,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一片厉色,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怨怼和不满,宁舒静静的立在原处,大方的接受着对方的眼神射杀。
突然,身旁的李严熙靠前一步,恰到好处的将宁舒挡在了身后。
宽敞得有些空旷的大厅,除了头上的水晶宫灯和墙角的一些装饰品外,就只剩下大厅中央的那组黑色的真皮沙发,此刻,卓延之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根拐仗,苍白的神情在那张明显老态的脸上横行无忌,眼睛却仍是锐利得如同宝剑一般,直直的射过来,似要将人辟成两半。
宁舒和李严熙站在沙发前,与沙发上的老头无言相望,空气凝滞,如同低气压一样狠狠的砸了下去。
大厅里,除了他们以外,还有景风和萧临,以及卓蓝夫妇和卓依然。
几个人见这情形都不由得有些着急,最后还是卓蓝打破沉默,她的声音依然清脆,却带着浓浓的无奈,“宁舒,快叫外公。”
宁舒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沙发上的卓延之脸色更为难看,拿着拐仗的手在微微颤抖,宁舒始终抿着唇,不愿将那句外公叫出口,当年若不是这个人从中阻拦,他们父子怎么可能走到如此光景,他会拥有完整的母爱,父亲也会拥有美好甜蜜的爱情,他们的家庭应当幸福美满,而不是如今的阴阳相隔。
所以,这声外公,他从没打算叫出口。
“卓蓝,你太强人所难。”李严熙握了宁舒的手,声音平静得如同湖水,没有丝毫波澜。
卓延之听了这话,终于说话了,“混帐!你竟然敢说这种话!”声音却是意料之外的洪亮有力,与他瘦削的外形完全不成正比。
宁舒微微挑眉,眼睛里划过一丝嘲讽,手指微微合拢,与李严熙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卓延之自是见到了,表情有好几秒的怔忡,随即回过神来,“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赶紧给我放开!我卓家的人做不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
他的话对于李严熙和宁舒来说犹如耳旁风,听见了也当没听见,两人依然无我的牵着手,李严熙看了一眼身旁的宁舒,这才看向沙发上的卓延之,“自从你派人撞了宁舒之后,我就已跟你卓家没半分关系,而宁舒,他从来都不是你卓家的人。”
这话让卓延之气得不轻,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一旁的老佣人忙替老爷顺气,低眉顺眼,假装自己是聋子,什么都没听见。
卓延之颤抖着手指指向宁舒和李严熙(色色小说?二人,说话已没了刚才的洪亮,反而像要失了底气一般断断续续的:“好!好得很!你……你们两个是要……是要把我气死了才甘心!”
宁舒仍端着那个嘲讽的面容,等到卓延之说完话后才慢慢开口,声音轻漫,在这安静的大厅里格外平静,“卓老先生一直说爱着我的母亲,所以不惜用她最爱的两个人的生命相要胁,又堂而簧之的以这个借口要将我和我父亲除之而后快,是吗?”
话一出,大厅里的空气变得更加稀薄,卓延之的身体为之一怔,眼底划过一丝疼痛,随即消失在浑浊的双目中,“是宁怀德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她是千金大小姐,怎么能跟着宁怀德那样低贱的人,我不过是在帮她选择,有什么错!”
宁舒的眼中一瞬间被厚重的风雪覆盖,如同北京的冬天,冷得让人发颤。
他从李严熙身后走出来,面对着沙发上一脸顽固的卓延之,每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令人心寒:“害死我母亲的人是你,你才是凶手!你是个自私的人,你根本不爱她,你只爱你的名声和地位,你害怕别人知道你从小疼爱的女儿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被弃家门,你害怕你卓家的声誉扫地,你怕成为别人的笑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自私自利,都是因为你!”
他的声音从平静到尖锐不过一瞬间的事,清秀的脸庞因愤怒和怨恨变得扭曲,身体不受控制的向沙发走去,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想要宣泄,伤害他们的人就在眼前,脑海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就是让眼前这个叫卓延之的人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身体还未成功的到达沙发边,便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怀抱住。
游离体外的理智似乎又重新回归,宁舒喘着气靠在男人怀里,胸膛因愤恨剧烈的起伏。
厅里的其他几个人都没料到一向温和的宁舒竟会这么激动,都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沙发上前一秒还理直气壮的卓延之,似也被眼前这清秀绝伦的青年吓住了,面色突然憔悴了下来,在大厅明亮的灯光显得格外苍老。
景风看着爷爷犹地暗淡下来的目光,开口道:“宁舒,你不要恨爷爷,求你。”
宁舒闻言,突然轻声笑起来,“我不恨他,”这话无疑是一盏明灯,使得几个人微微露出些喜色,只有李严熙自始至终站在身旁,一脸的面无表情,然后听见宁舒那近乎刻板的语气在身侧慢慢响起,“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卓延之手里的拐仗一个没拿稳,结实的摔在了光滑的地板上,尖锐的声音在宽敞的空间里响起,似敲击在每个人心上一般,震得连心脏都微微缩紧。
宁舒看着那落在地板上的拐仗,将视线拉到仍坐在沙发上的老头身上,一字一句的说:“卓延之,是你害死了你最爱的女儿,你永远不会明白她与我父亲在一起的那三年有多幸福,你也永远不会懂得那种平淡而简单的奢求,是你夺走了她美好的人生,我祝福你,用余下的所有时间来忏悔,当年你做的一切。”
那句话如同针一样凌凌落落的扎在心上,卓延之眼里充满血丝,嘴巴颤巍巍的,却终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宁舒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大门走去。
李严熙看着他纤细的背影,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卓延之看着那抹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口,突然说道:“宁舒,对不起。”语气诚恳,仔细听,还能听见里面夹杂着的哽咽和后悔。
宁舒的身子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卓家宏伟的大门。
走出那令人窒息的房子,迎接他的是盛大明媚的阳光,那光芒如同指尖的空气无处不在,面前的花园里开满了大朵大朵的花朵,那颜色妖艳得如同鲜血,宁舒站在花莆前,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家院子里种着的红色花朵,那些就像母亲的生命一般,一夜之间尽数凋零。
那么凄美又悲伤。
身后有脚步声渐渐传来,宁舒没回头,眼睛看着花园里的花轻声说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人生太短,不要把时间花在恨一个人上面,那样做不值得。”身后的男人走上前来将他拥进怀里,声音在头顶盘旋。
宁舒只是就着这个姿势,将自己倚进那令人留连的怀中,说道:“我想,我妈也不希望我恨他。”
“嗯。”
那次不愉快的见面后,宁舒和李严熙再没提过卓延之这个人,仿佛这个人之于他们如同不存在一般。
景风和萧临来学校看他,也字只不提,景风还是以前那般模样,拉着他嘘寒问暖,细心得令人感动。
宁舒总是忍不住的想起,那个梦里见到的景风,他仍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为了他却敢于与自己的爷爷叫板,这一生,景风一直都在扮演着缓冲地带的角色,只是宁舒知道,景风心里藏着的那一段无法揭开的往事。
卓延之为了救他,曾切掉了自己一半的肾。
这样的行为自然让景风无法撇弃这份爷孙情,每当想起这件事,宁舒总会想,若当年,卓延之对母亲和父亲也能这般慷慨,如今这一切都不该是这种模样。
这也是他恨不起来的原因。
转眼间,宁舒已步入大四。
很快,他就要踏入社会,李严熙自然想他来天阳工作,都被他明的暗的拒绝了。
既然他不肯,李严熙自是不会勉强,只是总想些花样来逗他开心,好让他早日松口。
大四的暑假,李严熙以实习为由,硬将他拉进了天阳。
天阳集团员工众多,分工明细,但是八卦精神无处不在,对于这空降的总裁助理都好奇得紧。
看见那个跟老板走在一起的清秀男子,众人一致猜测这又是哪个家族的优雅贵公子,只有李凤玲站在角落里,端着水杯笑得一脸暧昧,二哥的动作真是慢啊,都这么多年了才将人拐进自家企业里,看来,想要宁舒进驻主家,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呢。
总裁办公室。
李大总裁正拉着自己的情人滚床单,正打得火热的时候,该死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李严熙愤怒的将手机丢在地上,身下清秀的青年却不悦的皱起眉,沉声道:“现在是工作时间,老板。”
英俊的总裁大人撇撇嘴,不甘不愿的下床,将地板上的手机捡起来,又回身走到沙发旁,边接通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放下手机,转过头来看沙发上未着寸缕的人,慢慢说道:“他死了。”
宁舒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宁舒张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李严熙拿了一旁的外套将他包住,然后将人按进怀里,房间里一时没人说话,只有灿烂的阳光从落地窗外射进来,照得满室明亮。
卓延之的葬礼是个黑色的星期五。
天下着小雨,朦朦胧胧的让视线都有些模糊。
宁舒站在公墓前,身上黑色的衣裤映得他的脸庞愈发苍白,他们在死亡面前从来都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神夺走他们的生命,无奈和忧伤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如同漆黑的夜晚让心都跟着灰暗起来。
身边的卓蓝和卓依然默默的哭泣,压低的声音在细雨里听不真切,却又仿佛扎在心上一般,震人心弦。
景风站在萧临身旁,妖艳的脸上一片悲恸。
宁舒抬眼,看向墓碑,上面那卓延之三个字特别醒目,他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似有雨滴落进眼睛里,一转眼就变成滚烫的**划落下来。
身旁的男人将他轻轻拥进怀里,在他额间映下轻吻,声音穿过雨幕清晰的到达耳膜:“不用担心,我一定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
宁舒抬起头,看见对方嘴角微扬的弧度。
他慢慢伸出手,找到男人修长的手指,紧紧相握。
细雨仍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在众人的心上溅起一阵不小的涟渏。
葬礼的三个星期后,宁舒见到了传说中的李严熙的母亲。
那是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即使已人到中年,全身也依旧散发着令人着迷的气质,她看着他,脸上笑容满面:“我听凤玲说你和严熙终于走在一起了,所以特地回来看看你。”
宁舒腹中的草稿被这句话全部冲散,一句都没派上用场。
他原本以为说服李严熙的母亲同意他们在一起,需要很多的精力和时间,没想到,竟是如此顺利。
卓风媛看着眼前这俊秀的青年,开心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果真跟风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宁舒听见母亲的名字,不禁微微一愣,不自觉的说道:“我很多年都没见过她了。”
卓风媛一愣,眼角泛起些微的湿意,伸出手去拍拍宁舒放在桌面上的手,轻声道:“你妈妈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这些年来我没完成她的嘱托,内心惭愧。”
“不会,你不是让李严熙来照顾我吗?”宁舒见她一脸的内疚,忙安慰道。
卓风媛这次愣神的时间更久,过了很久很久才说:“揽下照顾你的事是严熙自己开口要求的。”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宁舒站在天阳集团楼下,仰起头看里面的灯光,然后才抬腿走了进去。
电梯在总裁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停下,整层楼里只有总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慢慢走过去,轻轻的推开了房门。
坐在案前工作的男人眉头微微皱起来,听见推门声,才抬起头来飞快的扫了一眼,看见宁舒站在门口,男人忙从椅子上起身,朝他走来,嘴里说道:“这么晚怎么不回家?吃饭了吗?”
宁舒任对方扶抱着走到沙发边坐下,突然转身将男人压在了沙发上。
李严熙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一愣,担心的问道:“怎么了?”
“李严熙,你总是让我不得不爱你。”俊秀的青年微微启唇,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堆起如山的痴迷,男人听了,眼眸微眯,一个翻身便将人压在了身下,然后慢慢俯□去,在那甜美的嘴唇上尝了一口,“你这是在告白吗?”
宁舒没否认,反而大方的点了点头,突然别过头去,声如蚊蝇的传来:“我、我们zuo爱吧。”
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男人眼里随即堆起盛大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慢慢挑开青年微薄的衣衫。
春光。乍泄。
明亮的繁星在天空中徘徊不去,如同追逐了多年的身影,始终在心底占着一席之地。
很多很多年前,久到他们都不记得了。
有一个叫李严熙的少年,曾站在那一片梧桐树下,深情的注视着那孱弱瘦小的身影。
这份随着时间不断增厚的感情多年后终于修得正果。
宁舒想起卓风缓说那句话时眼底的笑意和欣慰,不由得更加抱着男人的身体,让对方更深的进入自己。
他的宁舒,死在一个寒冷的冬夜。
却意外的重回十八岁,十八岁那一年,他遇见李严熙。
他以为这是真正的遇见,却从未料到,那个人,早在很多年前便已认定了他。
不管时间如此向前,不管世界如此变迁,他已经决定,要一直一直握紧李先生的手,坚定的走下去。
(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呼~~~撒花~~~~
这文写到中间差点崩了,因为后面没有感觉的关系,所以写得比较慢。
感谢看到这儿的妹纸们,\(^o^)/~